《误入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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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桃花源-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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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上帝视角与儒家伦理

《边城》叙事中,叙述者是第三人称的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叙述者几乎无所不知,能够深入故事中每一个人物的心理,但是由于《边城》采用的是描述体的叙述方式而不是讲述体的叙述方式,所以小说叙述者的位置是较为隐蔽的,“它的叙述视点经常在不同的人物之间进行转换,对叙述内容很少作出直接的或明显的情感与价值评判,其评判性内容很少作出直接的或明显的情感与价值评判,其评判性内容往往是通过对事件或人物的具体描述表现出来。”

按照热奈特对叙述视角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小说《边城》属于第三人称的“零聚焦”视角,即托多洛夫所说的叙述者>人物。这种叙述视角在现代小说中较少运用,而在古代小说中却使用得十分普遍。叙述者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叙述视角呢?首先叙述者采用的是异故事叙述方式,不是“我”经历过的故事,而是叙述者叙述的一个美好而又有点悲伤的梦,这里有叙述者的审美和价值理想包含其中。其次叙述者有意采用古代小说的叙述视角,也就是有意拉近与古代文化的距离。小说叙述方式不仅是一种艺术手段,还暗含着叙述者的审美和价值标准倾向,即形式蕴含意义。

《边城》的叙述者就是上帝,是神。儒家文化中没有上帝的观念,但有神的概念,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是十分完美的一个形象。孔子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里,天即神的意思。在古代,人们对神是充满敬意与畏惧的,就因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能洞察人们行为背后的心理,能知道每个人的品行和善恶,并且他还有惩恶扬善的能力。儒家认为,神就是无边的天、伟大的自然和不可知的宇宙,他充满神秘,令人神往,又令人畏惧。在神的震慑下,人们不敢胡作非为、为所欲为。在小说叙事中,作者有意唤醒人们对神的回忆,引起人们对古代社会的反思,重建人与神的关系,谕示人们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沈从文的部分小说是叙述人与神之间的故事的,这不是偶然的。

第三章儒家伦理的天命观与《边城》的生态叙事及生存叙事

第一节儒家伦理的天命观

了解原始儒家伦理,须从儒家的天命观说起。儒家《论语》中论及天命的地方有: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为政》)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尧曰》)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八佾》)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失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雍也》)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阳货》)

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天丧予!”(《先进》)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宪问)

在孔子所处的那个时代,社会生产力还十分低下,人们对自己的命运无从把握,人与自然的对立十分明显,人的行为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超乎人类的自然力量来主宰,这就是天命,人的命运和社会的命运似乎都是早已为天所定,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这种天命有点像我们现在讲的客观规律,只能了解不能改变它,只能利用它不能创造它。人们敬畏自然敬畏神,从远古的图腾崇拜到对天的敬畏这是一脉相承的,人们认为万物都是神圣的,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天,是人格神。中国古代社会讲究”奉天承运”,即遵从天意,皇帝受命于天,继承新生的气运,君权天授,君权神授。当然这是秦朝以后的事,不过在秦以前,人们对天的敬畏,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还是能够大概描述出孔子的宇宙哲学:“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是超人超自然万物的力量,它创造了万物,犹如西方观念中上帝创造了世界万物,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孔子的哲学基本上是唯心主义的。有人认为孔子所说的“天”包括自然之天、命运之天、价值之天、义理之天、立法之天和救赎之天等,但在孔子看来,天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主宰着世界和人类的命运,天的意志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是天命,道之将行或将废都是天命注定的,人只能顺应它,而不能改变它。但是人还是可以“知天命”,即有点像现在人们说的了解客观规律,只能“知”而不能创造“天命”更不能改变“天命”。

第二节《边城》的生态叙事及生存叙事

孔子对天命的态度,一是“知天命”,二是“畏天命”。孔子主张敬畏天命,敬畏天,敬畏自然。人对天有所畏惧则不敢轻举妄动,不敢破坏自然,否则就会受到惩罚。假如人对一切都无所畏惧,那么人的破坏性也会显露出来,人的行为不再受到观念上天的限制,后果是可怕的。如今的生态环境被破坏就是人们不“畏天命”的后果。在小说《边城》里,叙述者给我们展示的正是未被人类破坏的美丽的自然,那么清新,那么明静。小说开头写道: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想一想现在我国大多数河流被工业废水污染的事实,人们为了追求利益不惜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就是因为人心不“畏天命”妄自尊大唯利是图,结果破坏了生态环境,也破坏了古代留传下来的“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宇宙观。读了《边城》,无人不会对边地未被污染的自然环境留恋,以及在这种“天人合一”的生态环境中人性人情的纯朴、自然和美好,究其原因,就是边地对天始终存在一份敬畏之情,他们“畏天命”,因而恪守“天人之分”做自己应做的事,从不破坏自然环境,他们的“畏天命”思想表现在各个方面:

首先,从人的命名看,人们都想得到天的保佑,企求得到一个好的天命。船总的名字叫顺顺,就是希望命运一帆风顺,人生处处顺利。船总的大儿子叫天保,意思是求天保佑一个好命;二儿子叫傩送,意思是傩神送来的儿子,那意思更明显,因为“至于傩神所送来的,照当地的习气,人便不能稍加轻视了”。果然傩送长得很美,还得了一个浑名为“岳云”。一个是天保人另一个是神送的,可见人们的观念中对“天命”的敬畏,无不企求天或神的保佑与赐福。船夫的孙女的名字叫翠翠,更显出人们对美好的大自然的喜爱,企求带来翠绿的生气与希望,《边城》叙事中,叙述到:

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

在这里,“翠翠”表面上是篁竹的翠绿,深层的含义是篁竹所蕴含的人格更注入了叙述者在翠翠身上寄予的一种人格理想。翠色的篁竹的自然特性与中国传统的道德人格中的某些范畴相吻合,例如篁竹的“节”蕴含着我国古代社会常说的“节操”、“贞节”“气节”。篁竹的挺拔也象征着人的坚强,《边城》叙事中,叙述者提倡自然人性,但并不是不要美好的人格,从翠翠身上我们可以隐微地看到她的坚强和贞节。叙述者赋予了篁竹情操美意志美的人格理想的深刻含义。而篁竹的翠色正是希望的象征,“明天”的生活会更好,翠翠对生活充满信心,从不忧愁,从不悲伤,小说中我们看到她无忧无虑地自然地生活着,正是因为心存希望。所以翠翠的命名含义深远,值得细究。小溪、山路、篁竹,青山、绿水、渡船,洞箫,这样美丽的自然和闲适的生活,真是如同一幅画。陆游在《云溪观竹》一首诗中写到:

溪光竹色两相宜,行到溪桥竹更奇。

对此莫论无肉瘦,闭门可忍十年饥。

可见陆游对竹的无比喜爱,有点像孔子“三月不知肉味”的样子。溪水的反光与竹子的翠色相得益彰,行走到溪边时竹子的美更加奇丽。作者面对如此美丽的竹子不要说不吃肉而变瘦,就算关着门饿十年也能忍受。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陆游在溪边观竹,宁愿食无肉忍十年饥。中国传统文人对竹是无比咏赞的,它的节,它的坚,它的自然,它的向上,实际上是中国文人对一种美好人格的赞美。《边城》中的翠翠是如此,其他人物也是如此。

古人对天敬畏,对自然敬畏,希望与之和谐相处,各守“天人之分”,篁竹不仅蕴含着一种美好的人格,而且还蕴含着边城人的天命观以及生态和生存伦理,那就是不管生活如何艰难也不破坏自然,无论生活如何艰难都要坚强地活下去。虽然人的命运是天注定的,但人也要自然地生活着,遵守人与人之间的节永远讲仁义重人情,永远如篁竹一样坚韧挺拔,自然向上,充满希望地活下去。这就是边城人在敬畏天命的思想下的生存伦理。

其次,从人的思想和言谈看,边城对神秘的天命充满敬畏。小说叙事中,叙述者叙述到天命的地方不少,大略举例如下:

(1) “那好的。见了他我就说:’大老,笑话吗,我已说过了。真话呢,看你自己的命运去了。’当真看他的命运去了,不过我明白他的命运,还是在你老人家手上捏着的。”(《边城•;十》)

(2) 一个大脸妇人问:“是谁家的人,坐到顺顺家当中窗口前的那块好地方?”一个妇人就说:“是砦子上王乡绅家大姑娘,今天说是来看船,其实来看人,同时也让人看!人家命好,有福分坐那好地方!”(《边城•;十》)

(3) 祖父又说:“大老是个有出息的人,为人又正直,又慷慨,你嫁了他,算是命好!”(《边城•;十一》)

(4) 其实他有点忧愁,因为他忽然觉得翠翠一切全象那个母亲,而且隐隐约约便感觉到这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边城•;十二》)

(5) 大老不善于唱歌,轮到大老时也仍然由二老代替。两人运气命运来决定自己的幸福,这么办可说是极公平了。(《边城•;十二》)

(6) “要安排得对一点,方合道理,一切有个命!”他那么想着,就更显得好事多磨起来了。睁着眼睛时,他做的梦比那个外孙女翠翠便更荒唐更寥阔。(《边城•;十八》)

(7) 二老说:“爸爸,你以为这事为你,家中多座碾坊多个人,你可以快活,你就答应了。若果为的是我,我要好好去想一下,过些日子再说它吧。我还不知道我应当得座碾坊,还是应当得一只渡船: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边城•;十九》)

(8)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怜顺顺家那个大老,相貌一表堂堂,会淹死在水里!”(《边城•;十九》)

(9) “嗨嗨,你这个人!要你到我家喝一杯也不成,还怕酒里有毒,把你这个真命天子毒死!”(《边城•;五》)

(10) 本来应当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分生活离开。(《边城•;一》)

(11) 这些事从老船夫说来谁也无罪过,只应“天”去负责。翠翠的祖父口中不怨天,心却不能完全同意这种不幸的安排。(《边城•;七》)

(12) “我有什么意见可言?这是天意!一切都有天意……”老船夫说时心中充满了感情。(《边城•;十六》)

(13) 船总顺顺象知道他心中不安处,就说:“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边城•;十六》)

(14) 如今假若翠翠又同妈妈一样,老船夫的年龄,还能把小雏儿再育下去吗?人愿意神却不同意!人太老了,应当休息了,凡是一个良善的乡下人,所应得到的劳苦与不幸,全得到了。假若另外高处有一个上帝,这上帝且有一双手支配一切,很明显的事,十分公道的办法,是应把祖父先收回去,再来让那个年青的在新的生活上得到应分接受那幸或不幸,才合道理。(《边城•;七》)

从上面的摘录中我们大概可以看到小说叙事中故事人物的天命观根深蒂固,从思想到言谈都对天命充满敬畏,因敬畏而保护大自然赞美大自然,人与天和谐共处,所以能使环境保持原始状态,表现在小说《边城》叙事中叙述者对边地生态环境的大量描写,例如小说第二节写到:

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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