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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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新证-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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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此二十首七绝、三首五绝,绝大多数独出,居于回前。少数与曲体、散文体批语并出者,但绝句皆居最后,无一例外。

基于以上几点,我更增加疑心:这种情形很像是:一,绝大多数是为尚缺标题诗的诸回补作增入;二,极个别的是初拟标题诗后来觉得不尽如意,更作一首,以备斟酌去取。在脂本及戚本中原有标题诗的,不止一例是先有回前总批式的散文批语,批语完毕,下接一首七绝,再下便是小说正文。戚本独有的五、七言绝,也正是殿于其他文体的批语之后。情况非常吻合。就中七绝一体,是最主要的形式。

其次也可以考察一下回后的诗体批语:一、戚本有回后绝句的共有七回。

一、此七回中既有回后绝句又有回前绝句者只一回,即第十七回,而此回之回前五绝乃诸本共有(即〃 豪华虽足羡〃 一首)。

一、另有回后四言四句诗者二回,七言六句诗者一回。此三例中唯七言六句者系回前有五绝一首,馀皆无回前绝句。

这种情况,也好像补撰初次、二次标题诗之未备者。

然后再看一个现象:一、以七绝为主的回前题诗,大致集中于开卷至第十九回。是为第一组。

自第三十五回至第四十四回,复现了以回前七绝的形式为主的题诗。是为第二组。

以上二组之间的〃 空白〃 ,则基本表现为以词、曲、四言四句,以及间有五七绝的〃 混合组〃 诸题句。

一、自第四十五回起,又出现了连续几回以词曲为回前批的现象。——从此以后,韵语便不复集中出现了。

上述这种现象,也使我疑心,词曲的形式,既是旧小说回前常用的、相当于标题诗地位的〃 开场韵语〃 ,则或许原意是没有七绝或五绝标题诗的,便以词曲形式来代替之,亦未可知?以上是我的一个初步假设,提出来供大家研究。如果假设错了,自当另论;如果有可能是如此,那么就发生一个问句:除去原作者和脂砚这样身份的一二人之外,谁又有资格敢于越俎代庖,妄为补撰标题诗词呢?这样,我逐步地倾向于目前这一想法:像立松轩的七绝等作,也不是出于不相干的后人即一般读者之手。关于这一点,还有一个很可注意的旁证:第四十三回回末,出现了一条独特的形式,即七言联二句:攒金办寿家常乐,素服焚香无限情。

这样的〃 总评〃 ,叹为仅见。依我看来,这实际就是补撰的回尾的〃 收联〃 ,而并非是什么〃 评语〃 ,因它暂记于回末,遂为钞手钞成总评的形式了。说明此等补撰实出脂砚甚至雪芹之手,足为力证。' 注2'这些诗词曲,读来是颇有些〃阴阳怪气〃 的,一般读者似也很难写得出。诗已引了一些,下面引几首词曲以尝一脔。第三回回前: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

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宝玉通灵可爱,天生有眼堪穿,万年幸一遇仙缘,从此眷光美满。

时喜怒哀乐,远却离合悲欢,地久天长香影连,可意方舒心眼。

随宝玉衔来,是补天之馀,落地已久,得地气收藏,因人而现。其性质内阳外阴,其形体光白温润,天生有眼可穿,故名曰宝玉,将欲得者尽皆宝爱此玉之意也。

天地循环秋复春,生生死死旧重新;君家著笔描风月,宝玉颦颦解爱人。

这一回的例子很有代表性:首次出现词曲,而且是曲、词、散、绝四体具备。

那首曲子。狄批云:〃 此评非词非曲,或为作者自撰,亦未可知?〃 是否即为曹雪芹自撰,当然不易断言,但是狄氏的感觉至少也可说明,这不像不相干的后人之笔。词是一首《西江月》,后半格律微有失调(诗句中也偶有此现象)。一段散文有点像是就上面的那首词再加阐释。最后是七绝——就是我假设的标题诗的性质。此回其它脂本恰好缺少标题诗。。。。。。我觉得有一点尤为值得注意:第三回不过刚出黛玉这个重要人物,而曲、诗等已是写及宝黛二人的重要关系,换言之,曲、诗的作者并非是只就〃 托内兄如海酬训教,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这一点情节来下死句,而是目光笼罩远射后文,这也不是一般后人读者的见地和口吻。

第五回回前一曲: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第六回回后:梦里风流,醒后风流,试问何真何假?刘姆乞谋,蓉儿借求,多少颠倒相酬!英雄反正用机筹,不是死生看守。

第七回回前:苦尽甘来递转,正强忽弱谁明?惺惺自古惜惺惺,时运文章操劲。无缝机关难见,多少笔墨偏精。有情情处特无情,何是人人不醒?这种曲词,若分析其思想内容,颇不简单,今天看来,当然有很多地方应加批判;在乾隆时代的批语来讲,则又自有其〃 深度〃〃厚度〃 ,并非浮泛之言。〃 有情情处特无情〃 一句,恐怕又足以说明,这《西江月》的作者也已看到了曹雪芹原稿末回中的〃 情不情〃 的这种字样了。

第二十四回回后,就贾芸、小红之事写道:冷暖时,只自知,金刚卜氏浑闲事。眼中心,言中意,三生旧债原无底。

任你贵比王侯,任你富似郭石,一时间、风流愿,不怕死!再如第四十六回回前,写及鸳鸯:裹脚与缠头,欲觅终身伴。顾影自为怜,静住深深院。好事不称心,恶语将人慢。誓死守香闺,远却杨花片。

请看这一曲和一词(调为《生查子》),从乾隆时代批通俗小说的角度来看,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个单看也许不易一下子体会得出,必须和大量的〃 题红〃诗词等俗恶文字作些比较,才更明显。)再者,看那手笔风格,也极像脂砚评雪芹《红楼梦曲》时所说的:〃 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 试问,这种曲词,若非曹雪芹一流人,那些嘉道后来批者,或只会作〃 绣像图咏〃 的那种正统文士,能行吗?词曲只介绍到此为止。散文批中也很有重要和引入注目的文字。如第二回回后总评:先自写幸遇之情于前,而叙借口谈幻境之情于后。世上不平事,道路口如碑。虽作者之苦心,亦人情之必有。

雨村之遇娇杏,是此文之总冒,故在前。冷子兴之谈,是事迹之总冒,故叙写于后。冷暖世情,比比如画。

这和上文所引七绝着眼世情。。的,正相一致。批者对于小说所写,时常是赞叹烦倒之中带着深切的感慨。如第三回回后总评: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馀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知已(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第十五回回后总评:请看作者写势利之情,亦必因激动;写儿女之情,偏生含蓄不吐,可谓细针密缝。其述说一段,言语形迹,无不逼真,圣手神文,敢不熏沐拜读?(按指凤姐弄权,秦钟窃盟之事)第五十七回回后总评:写宝钗、岫烟相叙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已相逢之乐!时方午夜,灯影幢幢,读书至此,掩卷出户,见星月依稀,寒风微起,默立阶除良久。第五十七回回后总评:写宝玉黛玉呼吸相关,不在字里行间,全从无字句处,运鬼斧神工之笔,摄魄追魂,令我哭一回,叹一回,浑身都是呆气。

第六十九回回后总评:看三姐梦中相叙一段,真有孝子悌弟、义士忠臣之概,我不禁泪流一斗,湿地三尺!读了这种批,不禁令人深深感到,曹雪芹的思想和艺术的力量一经出现,当时所给予读者的感染就是如何地痛切深至。而同时也就马上联想到,脂、戚诸本湮埋之后,那些晚出而大行其道的批者如王希廉张新之之流的见解和文字,是多么地不行,多么肤浅单薄,平庸腐陋' 注3'。 以下再看几条专门品论文笔的——第七十一回回后总评:叙一番灯火未息,门户未关。叙一番赵姨失体,费婆瘪气。叙一番林家托大,周家献勤。叙一番凤姐灰心,鸳鸯传信。非为本文煊染,全为下文引逗。

良工苦心,可谓惨淡经营。

第七十六回回后总评:诗词清远闲旷,自是慧业才人,何须赘评?须看他众人联句填词时,各人性情,各人意见,叙来恰肖其人;二人联诗时,一番讥评,一番赏叹,叙来更得其神。再看漏永吟残,忽开一洞天福地,字字出人意表。

第七十八回回后总评:前文入一院,必叙一番养竹种花,为诸婆争利煊染。此文入一院,必叙一番树枯香老,为亲眷凋零凄楚。字字实境,字字奇情,令我把玩不释。《姽婳词》一段,与前后文似断似连,如罗浮二山,烟雨为连合,时有精气来往。

第七十九回回后总评:作诔后,黛玉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迎春事,遂飘然而去。作词后,香菱飘然而至,增一番感慨。及说至薛蟠事,遂飘然而去。一点一逗,为下文引线。且二段俱以〃 正经事〃 三字作眼,而正经里更有大不正经者在,文家固无一呆字死句。

第五十回回后总评:最爱他中幅惜春作画一段,似与本文无涉,而前后文之景色人物,莫不筋动脉摇,而前后文之起伏照应,莫不穿插映带。文字之奇,难以言状。

第五十一回回前、回后各一条云:文有一语写出大景者,如〃 园中不见一女子〃 句,俨然大家规模。〃 疑是姑娘〃 一语,又俨然庸医口角,新医行径。笔大如椽。

文有数千言写一琐事者,如一吃茶,偏能于未吃以前,既吃以后,细细描写。如一拿银,偏能于开柜时生无数波折,平银时又生无数波折,心细如发。

这类批语,实在不能不说于文章艺术自有体会,能给人以启发触磕。批者的文笔,又常常用骈意排句,比之脂砚,特别是后署畸笏时的那种草率散漫之笔,要工整精能、锻炼考究得多。试看第七十二回回前一批:此回似著意,似不著意;似接续,似不接续。在画师为浓淡相间,在墨客为骨肉停匀,在乐工为笙歌间作,在文坛为养局,为别调。前后文气,至此一歇。

在我读其他脂本诸批的印象里,像这样的批,与脂砚等人的手笔觉相去颇远。

因此我疑心这好像是出于另一批者之手。但是此人又分明与作者曹雪芹也有切近的关系,凡一提到雪芹,笔端便流露出很深的感情,倾倒佩服也不同于泛泛称赏一个不相干的人,并且对雪芹的亡逝深表悼惜。第五十四回回后有一条总评,像是批者在对自己的作批一事作总的说明: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应接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座次有伦,巡酒有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具卓识,单著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 奇文〃 ,不近情之〃 妙作〃 一齐抹到。是作者借他入酒杯,消自己傀儡(块垒),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量,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这种笔致口吻,又有点接近脂砚,是认识作者、交好作者的语气。——本文用意虽不在于要考证此人到底是谁,但是通过批者的身份来了解戚本的年代和价值,确是目的之一。根据上述种种,我逐渐打消了当初的一个蓄疑:即是否戚本中已羼入了戚蓼生的批语?现在认为,蓼生作序' 注4',正面署名落款,光明磊落,岂能硬把自己的批混在脂批中而不加任何标志?再者,戚本中批语有些条就与其它脂本共有;又如第六十七回正文本系雪芹逝后別人(脂砚?)所补作,而戚本此回亦独无回前回后批。所有这些,都说明一个事实:戚本虽然在诸脂本中出现为略后,但它实际不是像我们过去所想像的那么晚,依然是一个乾隆旧本。我并相信,在戚蓼生买得此本时,其各种批注的情形就已如此,蓼生作了序,但他并未窜入自己的其他文字(戚本正文中个别的琐细异文,是否可能出自彼手所改,则可以研究)。所以我的看法是,戚本的价值,一向是偏于低估。。。。。。。。。。。。。而非相反。最后,让我们回到前文〃 按下〃 的一个问题:戚本石印以后所受到的不同待遇。到底有怎样的不同呢?鲁迅先生讲述《中国小说史略》,是早在一九二〇年的事。到〃 疏其大要,写印以赋同人;……乃复缩为文言,省其举例以成要略〃 ,即印制成为书本形式,已是三年以后的后话。他在《史略》的第二十四篇〃 清之人情小说〃 中,专门论及《红楼梦》时,共计引录小说前八十回中片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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