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意义上深刻得多(张岱除了罗列旧梦,看不出他的很多的思想特色。而曹雪芹的主要光芒是思想的光芒。他对封建社会有全面的深刻的不满看法,但又不是停留在暴露黑暗上。他的作品中有主张,有光明;《红楼梦》不是一部《陶庵梦忆》,也不是一部《官场现形记》。其间的区别是重大的,重要的。
因此,理解〃 红楼梦〃 一名的意义,单是训诂,注疏,征典数故,是不行的;还必须结合上面所述的这一层要义来体认问题。
(本篇正文原分载于《天津晚报》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八十二月九、十六、二十三日。末尾略有增订。「附说」未刊)
第九章脂砚斋批第一节脂批概况最早发现的脂批真本《红楼梦》(只有白文、没有脂批的旧钞本不属本文范围)有四:(一)〃 甲戌抄阅再评〃 本。(大兴刘铨福原藏、后来转归胡适,胡为此炮制了《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见《新月月刊》创刊号页一一〇——一四〇)。(二)〃 己卯本〃 (陶心如先生藏,后归北京图书馆,有少量脂批)。(三)〃 庚辰秋定本〃 (北京徐氏原藏,后归燕京大学图书馆,胡又作《跋乾隆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钞本》一文)。(四)有正戚序本。(德清戚蓼生原藏,后归狄平子,由有正书局石印,一种大字本,一种小字本。据陶心如先生言,小字本即由大字剪贴缩印,或谓是〃 重缮上石〃的实为误说。)这四本之中,第(一)本文明说〃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故其卷首亦即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但第(三)已经每册注明为〃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的本子,却也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所以大概可以说乾隆时候的《石头记》抄本,大都是题作〃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的。今于行文时常提〃 脂本〃 ,并不单指任何一本,而是这些真本的统称,用以别于程刻本、坊肆流行的王刻本及其翻刻本或其他刻本。
这些脂本,都各自保存下一部分评语;因为是脂本上的批。故此称之为〃 脂批〃。但〃 脂批〃 一词很笼统;为了明白脂批的真象,不能不进而分析他的内容。胡适在《新材料》一文中曾单〃 研究〃 戚本的批,他列表如下:第一回第三回第五回第七回第九回有评有评有评有评有评第二回第四回第六回第八回第十回第十一回无评无评无评无评无评无评第十二回至二十六回第三十六至四十回有评有评第二十七回至三十五回无评并说〃 看这个区分,我们可以猜想当时钞手有二人,先是每人分头钞一回,故甲钞手专钞奇数,便有评;乙钞偶数,便无评;至十二回以下甲钞手连钞十五回,都有评;乙钞手连钞九回,都无评。〃 因为他〃 仔细研究戚本前四十回,断定原底本是全有批评的,不过钞手不止一个人,有人连评钞下,有人躲懒便把评语删了。〃 但我们如今细检戚本,实际情形绝不同胡适所列。乃如下表:第一回至第五回第七回第九回第十二回至二十六回有评有评有评有评第六回第八回第十回第十一回第二十七回无评无评无评无评无评第二十八回第三十三至四十回有评有评第二十九至三十二回无评不独甲钞奇数、乙钞偶数的整齐说法不尽然;我以庚辰本逐字校毕戚本,乃知凡戚本无批的地方,在庚辰本里也没有;而且戚本不但未抄漏一条,如第十三回十四回中,反有五条是庚辰本所无的。可知钞手躲懒的说法也是冤屈了人的了。注意以上仅就胡适〃 研究前四十回〃 而言。四十回以后的戚本,只有第六十四回里有一条批,但庚辰本却除了第五十九回、六十二回、六十八回、六十九回,四回之外,都有批。这是否戚本因〃 钞手躲懒〃 而失去了,则不可知。胡适说:〃 戚本四十回以下完全没有评批。这一点使人疑心最初脂砚斋所据有(sic )评的原本至多也不过四十回。〃 这话又是在两方面都错了。现在合三脂本而计,则脂批之存量如下:第一回至第九回第十二回至二十八回第三十三回至五十八回第六十、六十一回第六十三回至六十六回第七十回至八十回有评有评有评有评有评有评第十、十一回第二十九回至三十二回第五十九回第六十二回第六十七回至六十九回无评无评无评无评无评八十回书中,只有十一回没有脂批;这其中,洋洋洒洒,千百条批语,短至一字,长为巨文;有的在正文之下,双行夹写;有的在正文之旁,行间附注;有的在书眉之上;有的在章回之前后:纷纷坛不一。这些是否皆出脂砚斋之手?如其不然,除他之外,又有几人?为研究脂批真象,必须首先尝试分疏一下。
甲戌本第二回有一眉批云: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这是脂砚自供,似乎当他作此批之时,已有〃 诸公〃也作过些批,不止他一人的手笔。又如甲戌本第一回一眉批云: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窠' 原误巢' 臼;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
后面一行则云:斯亦太过。
第十四回写凤姐命彩明定造簿册等事,上有一眉批云:宁府如此大事,阿凤如此身分,岂有使(庚辰本误作便)贴身丫头与家里男人答话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处。
庚辰本在此后则还有二条说:彩明系未冠小童,阿凤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且是男是女,乱加批驳,可笑!' 注1'且明写阿凤不识字之故。——壬午春。
依此二例看,似乎系先有一人之批,另一人又从之而驳难,都好象批者并非脂砚一人。眉批署名的共有四人:脂砚、梅溪、松斋、畸笏。或者脂斋所称〃 诸公〃 者,即此一干人?但四人之中,除本主之外,署名〃 梅溪〃 的批,只有一条。署名松斋的,也只有一条——胡适则以为有两条,但其另一条云:〃 松斋云好笔力,此方是文字佳处。〃 此种口气可能是松斋第一身说话,但也可能是别人征引或代记。总之,除此三处外,再也不见有梅溪和松斋的名字,确定的分量既然如此有限,实在没法作什么详细的讨论。惟独畸笏的批,署名的与不署名而有年月可考的达六七十条之多;还是这位先生与本主脂砚,颇值得仔细研究一下。
脂批虽乱,但持三本对勘之下,便有头绪可寻。甲戌本的批,搜得比较全,抄得也比较乱,地位也不尽严格,有时被移动,单看上去,很难分辨。戚本则只有正文句下双行夹注,并无眉批与行间批。可贵的是庚辰本,三者都有,而且墨色与地位分明,因此三本的批,都可参对出眉目来了。原来戚本所存的双行夹注,在庚辰本也是双行夹注,与正文同用墨写,没有一条例外。而庚辰本所有的眉批与行间批,都是另手由朱笔过录;这些朱批,戚本上一条也没有,甲戌本上却或有或无' 注2',凡是有的,地位是眉上抑行间,大体相符;不过因甲戌本双行夹注批还是用的朱笔;又多未作夹注而写在行旁(自第六回才采用双行夹注形式);而眉批行间批,又多省去年月署名,有些条写在章回之前后,成了总评的模样。以致颇费分疏。(胡适在《新材料》文内所说甲戌本的总评,在戚本里除数条之外,多被漏去。其实在庚辰本上那全是眉批,戚本原无甲戌、庚辰二本上的眉批,如何怨他漏去?)现在用庚辰本一为对勘,条理毕现。因此,我们得知,脂批共有两种:一是随文原钞的双行夹注,一是后来过录的眉上行间朱批,二者是互不相扰的。此点在分疏脂批上极关重要。
依我们初步统计,甲戌、庚辰二本所存的朱批分量及分布情况如下:一、甲戌本(现存一至八回、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所独有的共九百零一条(内第二回、第六回、第八回三回整个朱批全是独有的。)二、庚辰本所独有的(只有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有朱批)共三百四十九条。三、甲戌、庚辰两本共有的五百七十三条(内甲戌本部分,并不包括那些虽用朱笔而实际是戚本、庚辰本中墨笔双行夹批的部分)。
四、合计共一千八百二十三条——即戚本或庚辰本双行夹批以外的眉上行间(在甲戌本亦有写在回前回后者)朱批(不包括墨笔过录的几条)共有一千八百多条;如连双行夹批统算一下,恐怕至少也有几千数之多。
内中有年月、署名的批共计一百零九条。要想说清楚这些年月、署名、或年月兼署名的情形,那就非列详表不可:已卯二十回六条二十二回二条二十四回一条二十五回一条二十七回三条己卯冬夜己卯冬夜己卯冬夜脂砚己卯冬夜己卯冬夜二十一回三条二十三回三条二十四回一条二十六回一条二十八回三条己卯冬夜己卯冬夜己卯冬夜己卯冬己卯冬夜共二十四条壬午十二回一条十三回一条十四回一条十六回二条十七回三条十八回一条十八回二条十九回一条二十回一条二十一回二条二十一回二条二十三回一条二十四回一条二十五回一条二十七回一条二十八回一条共五十一条乙酉壬午春畸笏壬午春壬午春壬午季春壬午春壬午季春畸笏壬午春壬午春壬午九月壬午九月畸笏壬午九月壬午孟夏雨窗壬午夏雨窗壬午孟夏十二回二条十四回二条十五回五条十七回一条十七回二条十八回一条十八回二条二十回一条二十一回一条二十一回二条二十二回一条二十三回一条二十五回一条二十六回三条二十七回二条二十八回二条畸笏壬午春畸笏壬午季春壬午季春畸笏畸笏壬午季春畸笏壬午孟夏畸笏壬午九月畸笏壬午孟夏壬午九月壬午孟夏壬午雨窗畸笏壬午夏雨窗畸笏壬午重阳日二十五回一条丁亥一回一条乙酉冬雪窗畸笏老人丁亥春十六回一条丁亥春畸笏十八回一条二十回三条二十二回五条二十三回一条二十五回一条二十七回三条丁亥春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十九回二条二十一回三条二十二回一条二十四回二条二十六回四条二十八回一条丁亥春畸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丁亥夏畸笏共二十九条另外则只有十六回一条,署脂砚斋;十三回二条,一署梅溪,一署松斋;第一回一条,末署〃 甲午八月泪笔〃。由上表看,己卯冬夜的一次批,没有一条是署畸笏的,而壬午、乙酉。丁亥三次的批,又没有一条是署脂砚斋的,所以,我们如果说各为一人、一时所批,是有道理的,因而,只有年月而无署名的,也可以推定是同时同人所批的,例如,二十五回有一条只署〃 雨窗〃 二字,孤立地看,自然无法知道它是甚么人在甚么年月的〃 雨窗〃 批的,但如上表所示,那一条亦同系畸笏在壬午孟夏的〃 雨窗〃 所批,就很显然了。
至于双行夹注的批,末尾很多署名〃 脂砚〃 、〃 脂研〃 、〃 脂砚斋〃 、〃 脂砚斋评〃 、〃 脂砚斋再笔〃 ,还有一条仅署〃 再笔〃 的,其为〃 脂砚再笔〃 之省亦可无疑。这些署名,甲戌本与戚本里一条也没保留,全被删去。最可笑的是戚本,他好象不明白这个署名是什么玩艺儿,不但删去,而且还添上别的字允数。例如庚辰本第十六回一夹批云: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分写出。——脂研。
戚本无〃 脂研〃 字样,却多出〃 来矣〃 两字,以致末句变成〃 写出来矣〃 ,令人绝倒!其馀类此者有很多处,杜撰的字如〃 奈何〃 、〃 者也〃 、〃 如见〃 、〃 理〃 、〃 也〃 、〃 纸上〃 、〃 妙甚〃 、〃 确甚〃 等闲话,全是删掉〃 脂砚〃 又接上文而续出来的!这不知是按察大人戚蓼生的短见,还是有正老板狄楚青的高明?或竟是最早原钞手的手笔,亦未可知。总之,这些全在双行夹注批末,而并无一处是署其他名字的。综合以上,可得一重要结论:一、凡庚辰本、戚本的双行夹注批,皆系用墨笔与正文一气钞成者,该都出脂砚之手,也就是附于〃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定本的原评。
二、凡甲戌本、庚辰本的眉批行间批,除梅溪、松斋若干条外(无法确定),不出脂砚,即出畸笏,乃是后来又加上去的评语,后来各本传钞过录的。
前文曾引一脂斋自供作批经过,说〃 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 其下接云:后每一阅,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
注意这个〃 于侧〃。所谓〃 侧〃 ,正是针对原来已有行中。句下。双行夹注批而言,因后来续批,无法夹写,故加于侧,便成了行间批与眉批了。
但脂砚自云,〃 后每一阅,〃 便有添加,看语气绝非仅止一二次的续评。他究竟添了几次?这个问题,极需要解答。今为本章便利,列简单年表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