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和睦相处,互敬互爱,可大部分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却是明争暗斗,大有一山不容二虎之势。
最倒霉的,是中间的那个男人。每天都面对着母亲和媳妇掉河里,先救哪个的缺德问题。都是亲人,能拿谁怎么招?最佳的解决办法,就是别往一起凑合,各自保持独立的生活。老人和年轻人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冲突,有观念上的、性格上的、习惯上的,很多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肯定是卖力不讨好。
但是,有很多客观的原因,促使婆媳必须生活在一起。这个麻烦就大了。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有舌头碰不到腮的。遇到双方素质好的,还能维持,要是恰好针尖对麦芒,互不礼让,那就要鸡犬不宁了。两大阵营如果再有好事者推波助澜,动刀子也不是没可能的。
有时候,亲人比敌人还难对付。
丹阳县有户姓丁的人家,家里有一个女儿,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经人撮合,嫁给了淮南郡全椒县谢家做了媳妇。过门之前,母亲对女儿千叮叮万嘱咐,到了那边尊老爱幼三从四德好好表现,别给家人丢脸。
丁姑娘满口答应,眼前都是婚后的幸福生活,夫唱妇随,阳光灿烂。谁也没有料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早就盯上了她。
这双眼睛,属于她的婆婆。这个老太太非常凶狠,根本没拿她当儿媳妇,而是当成一个奴隶。每天,老太太都给她下达一定的工作任务,干不完就拿鞭子抽,待遇还不如一个下人,赤裸裸的家庭暴力。最头疼的是,老太太在家说一不二,谁都惹不起。丁姑娘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简直没了活路儿。
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吗?与其活遭罪,还不如早点解脱。九日初九,大家都去登高忆山东兄弟。丁姑娘找来一根绳子,最后向娘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悬梁自尽。
在那样的年月,这样的悲剧不知道有多少,谁能给这些苦命的女人作主。
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丁姑娘死后,开始显灵,她通过巫婆之口告诉大家:还有很多我这样的儿媳妇天天干活,不得休息。我规定,九月九日为女人法定假日。这一天当媳妇的放假一天,可以不干活。
你又不是假日办,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听,我就亲自跟你们说说。
丁姑娘显形了。她穿着淡青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头巾,身后还跟着一个丫环。她们来到牛津渚,求船家把他们运到河对岸。船家是两个小伙子,一见到她们俩个,嬉皮笑脸地说:“嘻嘻,要是你们肯定嫁给我俩当老婆,我们就送你们过去。”
你们也以为我好欺负是不?丁姑娘眼睛一瞪,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人不错,原来也不是什么好饼。如果你们是人,就应该掉进污泥里淹死;如果你们是鬼,那要葬身水中。”说完,转入草丛中,人影不见。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老人划着船过来了。丁姑娘又向他求渡。这个老头有点儿为难:“我这船上装满了芦苇,又没有篷,你们只能露天过河,恐怕不合适吧。”丁姑娘表示不怕。于是,老人扔掉了一半芦苇,送她们过了河。
到了对岸,丁姑娘下了船,对老人说:“大爷,告诉您,我不是人,而是鬼。其实不用您,我自己也能过河。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人们知道我的存在。您是个好人,扔掉芦苇帮助我们过河,应该得到报答。您回去以后,就会知道的。”
老人一听,连忙说:“你看看,我也没照顾好二位,哪能接受你们的感谢呢——你能送我点啥啊?”
“你会看到的,也会得到的。”丁姑娘和侍女消失了。
老人大惑不解,驾着船往回划。来到河中央,他突然发现有两个男人淹死在水里。“这丫头,净耍我老头子!这就是报答吗?”老头儿心脏病差点没犯了,赶紧向岸上划。这时,吹来一阵狂风,上千条鱼被风吹到了岸上。老头儿乐坏了,忙得手忙脚乱,足足捡了一船。
丁姑娘的事儿传开了。大家都尊称她为丁姑。对于丁姑的指示,自然不敢违背,特别是放假那事儿。虽然只是一天,在当时也不容易了。女人们挺直了腰杆,每到九月初九这天,纷纷扔下手头的工作,休息一天,过上了媳妇节。
幸福,总是来得如此沉重。
其实,婆婆和儿媳妇,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谁吃亏谁占便宜,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为什么都要那个尖儿呢。要仔细掰扯起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如果能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互相忍让,何至于孔雀东南飞。没事掐架的,缺乏宽容,也缺少智慧。
河南乐羊子的老婆,大家应该十分熟悉了,就是著名的乐羊子妻。她管理老公很有一套,硬是把一个半成品,培养成了文化站站长。要让一个男人俯首贴耳,光耍嘴皮子不行,关键时刻,得拿出点范儿来。乐羊子妻就是这样,对别人严格,自己也不含糊。对待婆婆,她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尽心尽力,不怕脏不怕累。但在涉及原则问题时,却是非分明,实在难能可贵。
有一次,邻居家的鸡闯进了她家的园子里。婆婆一见,笑了。她悄悄将鸡捉住,晚上做了一道红烧鸡块——媳妇,吃吧,这肉可香了!没想到,儿媳妇连筷子也没动,还哭了起来。娘俩儿平时处得不错,老太太慌了:“怎么啦?乐羊子欺负你了?回头我收拾他!”
“不是,”儿媳妇说话了,“我是伤心啊。我们家太穷了,只能偷别人家的鸡吃。”
老太太听了,脸一红,明白了儿媳妇的意思,端起鸡肉,拿到外边倒掉了。什么是和谐家庭?这就是。儿媳妇敬爱婆婆,但并不迁就她的错误;婆婆知错就改,而不因提出意见的是晚辈。如果双方能够这样相处,哪会有什么大问题。
还真有了大问题。
一天晚上,家里来了强盗。乐羊子长年在外求学,估计早被人摸了底。强盗不图别的,就希望和乐羊子妻睡一宿。
这是名副其实的幻想。
乐羊子妻是什么人?眼睛里不揉沙子,现在要放里一只刺猬,那能干嘛。乐羊子妻玩了命,拎着大片刀和强盗对砍。我靠,强盗哪见过这个,一般的女人,早就瘫了,这位可好,活脱脱一个孙二娘。强盗也是要面子的,兴致是没了,跟头不能栽,传出去没法混。整不过你,不是还有个老太太吗?一个强盗一把抓住乐羊子妈,把刀一架:脱衣服!要不杀了她。
这招儿最损。
不从,婆婆因她而死,于心不忍;从了,又不是她性格。乐羊子妻对着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刀往脖子上一放,对强盗说:“放了我婆婆,我给你们一个交待。”说完,双手一用力,鲜血喷涌而出,以死明志。
这下轮到强盗傻眼了。他们放下手中的刀,一个个灰溜溜地逃走了。闹出了人命,自然惊动官府。特别是太守听了乐羊子妻的事情,更是大为感动。他亲自过问,将强盗捉拿归案,全部处死,又隆重地安葬了乐羊子妻。
愿逝者安息!
在古代,做女人难,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儿媳妇,更难,绝不是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捶捶后背揉揉肩那么简单——她要面对很多。
汉朝时,东海郡有一个儿媳妇,名字叫周青,远近闻名。人家对婆婆,那是太孝顺了。特别是丈夫死了以后,她又当儿子又当女儿又当儿媳妇,生活重担一肩挑,一点怨言都没有。
有这样的儿媳妇,当婆婆的那是积了德。人都是有感情的,老太太总叨咕:“媳妇啊,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啥也帮不上你,活着什么意思?你这点美好的青春,全搭我一个老太婆身上了,这不作孽吗?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周青笑了:“娘,这是哪里话。孝顺老人是我们年轻人应该做的,您何必过意不去。别瞎想了,您健健康康的,是我最大的心愿。”
老太太听了,摇了摇头。她可不是客气两句,而是早做好了打算,当天夜里,就上吊自杀了。老太太自以为死了能给儿媳妇减轻一些负担,没想到,麻烦由此开始。
最先找上门的,是老太太的女儿:“我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自杀呢?她又不疯。一定是你伺候够了,将她杀死的。”她跑到官府,递上了状子——我娘死的冤啊!
别急别急,事情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官府有都是破案能手,他们将周青逮捕,开始审讯:“说,你是如何杀死婆婆的!”
周青当然不承认。
没有比不承认更好办的了——给我严刑拷打!一个弱女子,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最后只能认罪。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糊涂,当时有个管理监狱的小官于公,他不相信是周青杀死了婆婆——要杀早就杀了,干嘛伺侯几十年再杀,这不是有病吗?再说,周青一向孝顺婆婆,家喻户晓,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太守不这么想:“人心叵测。也许正是这几十年的悉心照料让她精神崩溃呢。这样的事儿不是没有,你别再说了。”说完大笔一挥,定成死罪。
行刑那天,周青指着刑车上一根十丈高的旗杆说:“如果我有罪,甘愿受死,我的鲜血就会顺着旗杆往下流;如果我是被冤枉的,血就会顺着旗杆逆流而上。”
别废话了,开斩!
奇迹发生了——周青死后,鲜血呈青黄色,果然顺着旗杆逆流而上,然后从旗子上流下来。这还不算完。此后三年,东海郡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人们什么招都想了,可就是求不来雨。后来,原太守离职,又来了一位新太守。于公对他说:“这里之所以大旱,是因为前任太守冤杀了周青……”这个太守还不错,听完这个故事,马上到周青坟前祭奠,并代表官府为她平冤昭雪,还给她立了一个孝妇的墓碑。
正在这时,狂风怒吼,大雨倾盆而下。风雨凄厉,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真情告白。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是《搜神记》上一个著名的故事——东海孝妇,也是元杂剧《窦娥冤》的原型。我们感动于这样的故事,但更希望世界上能多一些活着的好人。有人说,人和人之间,碰碰袖子就是缘份,没错。有缘,更要惜缘。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应该彼此有爱。当然,爱以及如何去爱,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能漠视,也不能勉强,更不能以爱的名义自相伤害。
如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