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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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远去的背影-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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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柳亚子此番呓语般的言论,我们庶几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柳亚子的政治眼光非但不是什么“第一流”,甚至根本就不入流。他据以证明自己比毛泽东和共产党还要高明的,是共产党有过两次可杀蒋介石之机而未杀。广州那次共产党方面未采纳他的建议,尤其令他耿耿于怀。其实,在1926年的广州,要共产党以暗杀蒋介石的方式来“搞定”大局,无异于天方夜谭。对此,恽代英们除了“油腔滑调”,还能说什么呢?而把“西安事变”终于未杀蒋介石归咎于毛泽东的“忠厚”,那就真是“一部廿四史,不知从何说起”了。柳亚子非但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有知人之智的。至少在政治上,柳亚子终其一生都有着一种孩童式思维。

二、柳亚子之所以不甘于做中共的“尾巴”,并非因为有什么不同的政治信念和政治准则,而是觉得自己的政治才能并不逊于中共方面的任何人。连“毛先生”都未必比自己高明,连“毛先生”都有眼光远不如自己的时候,其他人就更不足论了。既如此,要他当共产党的“尾巴”,岂能甘心?不甘于像郭沫若那样当“尾巴”,是柳亚子后来不能如郭那般春风得意而只能牢骚满腹的一种原因;而不甘于当“尾巴”,并非因为别有怀抱,而仅仅因为目无余子的“狂”,又是他后来终究还受到相当礼遇的原因。

但《从中国国民党民主派谈起》,也的确有些“过分”了,突破了某种“界限”。不知道柳亚子写此文时是否喝了不止二两,反正此文在柳亚子生前并未公开发表,对毛泽东和共产党的轻视与鄙夷,他人并不知晓。否则,柳亚子后来的牢骚,会更“盛”的吧。

这篇文章虽未公开发表,但柳亚子其他的一些言行,也足以给毛泽东留下深刻的印象。

柳亚子与毛泽东在广州别后,天各一方,音讯隔绝。1937年6月,延安的毛泽东收到何香凝寄赠的画集和廖仲恺的《双清词草》等物品后,致信何香凝,其中这样提及柳亚子:“看了柳亚子先生题画,如见其人,便时乞为致意。像这样有骨气的旧文人,可惜太少,得一二个拿句老话讲叫做人中麟凤,只不知他现时的政治意见如何?”'11'1937年6月,对于中共来说,是十分关键的时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极其必要的策略。当毛泽东从何香凝寄赠的画集上看到柳亚子题诗时,一定想起了11年前在广州的见面,想起了柳亚子那时的必欲除蒋而后快。这样的人,现在当然是非常有必要团结的。所以毛泽东不惜以“人中麟凤”来赞美他。不过,毕竟已过11年,柳亚子还像当初那样反蒋吗?毛泽东也需要探询一下。当弄明白了柳亚子狂态依旧、反蒋依旧、亲苏亲共依旧时,毛泽东当然就要尽可能地发挥他的作用了。在当时的情况下,既亲苏亲共又狂傲不羁的人,毫无疑问是大有用的。

1940年11月,柳亚子从香港写了《寄毛润之延安,兼柬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董必武、张曙时诸公》,其中有“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饮茶”两句,回忆的是与毛泽东的相识。此后,林、徐、董均有诗作应和。1944年11月21日,毛泽东致信在重庆的柳亚子:“广州别后,十八年中,你的灾难也受得够了,但是没有把你压倒,还是屹然独立的,为你并为中国人民庆贺!‘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饮茶’,这是你几年前为我写的诗,我却至今做不出半句来回答你。看见照片,样子老一些,精神还好罢,没有病罢?很想有见面的机会,不知能如愿否?”'12'这口气之亲切,或许今天还令一些人感动。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来到重庆,与柳亚子第二次相聚。其时,柳亚子正与画家尹瘦石筹备柳诗尹画联展。柳亚子提议由尹瘦石为毛泽东绘像,自己题诗,在诗画联展展出。毛泽东欣然应从。诗写成后,柳亚子致信毛泽东,毛泽东于10月4日复信柳亚子。其时,柳亚子夫人恰好因盲肠炎住院,毛泽东信中首先便对柳夫人的病表示关心:

亚子先生吾兄道席:

诗及大示诵悉,深感勤勤恳恳诲人不倦之意。柳夫人清恙有起色否?处此严重情况,只有亲属能理解其痛苦,因而引起自己的痛苦,自非“气短”之说所可解释。时局方面,承询各项,目前均未至具体解决时期。报上云云,大都不足置信。前曾奉告二语: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吾辈多从曲折(即困难)二字着想,庶几反映了现实,免至失望时发生许多苦恼。而困难之克服,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此点深望先生引为同调。有些可谈的,容后面告,此处不复一一。先生诗慨当以慷,卑视陆游陈亮,读之使人感发兴起。可惜我只能读,不能做。但是万千读者中多我一个读者,也不算辱没先生,我以引以自豪了。敬颂

兴居安吉!

毛泽东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十月四日②

“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

毛泽东到重庆,是为了与蒋介石谈判。从毛泽东的复信看,柳亚子去信中,问及了有关“谈判”的种种问题,这显然是问非该问,毛泽东当然不可能以实情相告,只能以“前途”、“道路”之语漫应之。虽然毛泽东并未正面回答“时局”方面问题,但对柳亚子诗的赞美,还是令柳亚子大为兴奋,于是又写诗赠毛:“润之书来,有‘尊诗慨当以慷,卑视陈亮、陆游,读之使人感发兴起’云云,赋赠一首。”诗以这样两句开头:

瑜亮同时君与我,

几时煮酒论英雄?

第一句把自己与毛泽东的关系,说成是周瑜与诸葛亮的关系;第二句则又把自己与毛泽东的关系,说成是曹操与刘备的关系。“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虽未发出,但“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明显。诗则以这样两句结束:

冠裳玉帛葵丘会,

骥尾追随倘许从。

第一句是把毛泽东来重庆谈判比作齐桓公葵丘大会诸侯,第二句有跟随毛泽东参与谈判之意。其实,在此之前,柳亚子在《润之招谈于红岩嘴办事处,归后有作,兼柬恩来、若飞》中,就有句曰:“最难鲍叔能知管,倘用夷吾定霸齐”,这是把自己比作管仲,如果能被齐桓公这样的人所用,就能把天下平定。在《十月六日得润之书问佩宜无恙否,兼及国事,感赋二首,再用溪中韵》中,则有句曰:“三年待纵冲天翼,风起云扬尔我同。”这是说自己沉寂多时,现在要与毛泽东一同大显一番神通。读这期间柳亚子的这些诗句,再联系到致毛泽东信中对谈判一事的询问,不难看出,自以为有第一流政治才能的柳亚子,在这期间是十分技痒的,非常渴望能与毛泽东一起参与谈判,对谈判深度介入。

柳亚子虽多方暗示,欲介入谈判,而毛泽东当然只能装作听不懂。但我想,在这期间,毛泽东就不但感到了柳亚子的可用,也感到了他的难用。

在“重庆谈判”期间,柳亚子还向毛泽东索诗,于是毛泽东手书“旧作”《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交柳。柳亚子写了《沁园春·次韵和毛润之初到陕北看见大雪之作,不能尽如原意也。》这首词以这样的句子结束:

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柳亚子屡作这样的豪语,一定给毛泽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早以诗歌颂毛泽东者,恐怕是柳亚子。1929年,柳亚子写了《存殁口号五首》,第一首是:“神烈峰头墓草青,湘南赤帜正纵横。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这首诗就是将孙中山和毛泽东同时歌颂,称为中国的“两列宁”。在后来,柳亚子更写了许多歌颂毛泽东的诗。但柳亚子在歌颂毛泽东时,往往与别人不同。他常常忍不住地把自己与毛泽东同时歌颂,并且是把自己放在与毛泽东同等的位置加以歌颂。这就像是在墙上并排挂上同样大小的两幅画像,一幅是毛泽东,一幅是自己,然后再朝着两幅像跪拜。换句话说,他在歌颂毛泽东时,总有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惺惺相惜,总要挟带大量私货。这种很不“得体”的惺惺相惜,这种挟带私货的歌颂,就不但会功过相抵,甚至还可能功大于过。

在歌颂毛泽东时,柳亚子有时称“毛公”,有时则称“毛郎”。例如,1945年10月,为纪念鲁迅逝世九周年,柳亚子应《大公晚报》之约,赋诗二首(《十月十二日,为鲁迅先生逝世九周年纪念前七日,〈大公晚报〉罗承勋索诗有作》)。其中有句曰:

论定延京尊后圣,

毛郎一语奠群哗。

这里说的是毛泽东在延安对鲁迅的高度评价。1945年,柳亚子写了《短歌行,为曹立厂赋,十一月廿六日》,诗中有句曰:“列宁逝后斯君来,中山衣钵毛郎才”;“斯君屹立寰球重,毛郎大智兼神勇”。称毛泽东为“毛郎”,多少给人以倚老卖老之感,这恐怕不仅令毛泽东,也令那时的所有共产党人都觉得别扭。

1945年,国共和谈时期,柳亚子请曹立庵刻了两枚印章。一曰:“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泽东”;一曰:“前身祢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13'。这两枚印章,都自有出典。第一枚,字面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像对待兄长一样对待斯大林,像对待弟辈一样对待毛泽东。——倚老卖老的意思,在这里就表现得很明显了。第二枚中的祢正平,即汉末的祢衡。祢衡以狂著称,生平只看得起孔融和杨修两人,常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柳亚子这是在仿效祢衡,但比祢衡更有气魄。上面所说的《短歌行,为曹立厂赋》,就是因为曹立厂(即曹立庵)为其刻了两枚印章而赋赠曹的,其中之一,就是刻有“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的那枚。在诗中,柳亚子还写道:“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自非祢正平,狂语谁敢吐。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我狂胜祢生,斯毛真英雄。”尽管这里的“大儿”、“小儿”不必一定要理解成“长子”、“次子”,但如此出语,连柳亚子自己也认为,比祢衡还狂。毫无疑问,柳亚子是在表达对斯毛的欣赏和赞美,但这样一种夸人的方式,比骂人或许还令人难受。

这两枚印章,在柳亚子生前并未给他带来直接的麻烦,恐怕在他生前知道此事者也并不太多。柳亚子再狂,在1949年后大概也不会轻意以此示人。柳亚子于1958年辞世。为了在1966年隆重纪念孙中山诞辰100周年,1963年,周恩来指示中国革命博物馆大力收集孙中山和同盟会元老廖仲恺、朱执信、何香凝、柳亚子等人的文物。周恩来又派专人到柳家,动员家人捐赠遗物。柳亚子家人于是将大量柳亚子遗物捐献出来,其中就包括这两枚印章。“兄”与“弟”、“大儿”与“小儿”,在博物馆静静地躺了三年,倒也无事。1966年7月,它们被康生发现。这样的“敌情”当然令整人老手康生兴奋不已。他连下三道批示,称印章“反动之极”,勒令将两印彻底砸碎,一切照片和底版销毁,并责问中国革命博物馆“是个革命博物馆,还是个反革命博物馆?”,命文化部对此事彻底追查。柳亚子本人则被作为“老反革命分子”而在大字报上点名批判。当时的中国革命博物馆馆长,也被打成残疾。这就是“文革”期间的所谓“反动印章案”。幸亏柳亚子在八年前便寿终正寝,否则,以老迈之躯而在“文革”期间死于“红卫兵”的拳脚之下,岂不太惨。不过,“文革”结束后,这事也没有一笔勾销。1979年10月,第四次全国文代会开幕时,大会主席团决定在会上宣读一份《为被林彪、“四人帮”迫害逝世和身后遭受诬陷的作家、艺术家致哀》的文件,文件公布了107人的名单,其中没有柳亚子'14'。

以上是柳亚子的身后事,不说也罢。我们还是回到他生前。1946年初,柳亚子从重庆回到上海。在各种场合为共产党“说项”,为共产党辩护,为共产党造舆论。1946年初,上海左翼人士为在昆明“一二·一”事件中遇害的南菁中学教师于再召开追悼会,柳亚子在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1月28日,毛泽东在延安致信柳亚子:

亚子先生左右:

很久以前接读大示,一病数月,未能奉复,甚以为歉。阅报知先生已迁沪,在于再追悼会上慷慨陈词,快何如之。印章二方,先生的词及孙女士(引按:即谭平山夫人孙荪荃)的和词,均拜受了;“心上温馨生感激,归来絮语告山妻”(引按:此为柳1945年秋所写《润之招谈于红岩嘴办事处,归后有作,兼柬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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