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勾引男人的女人吗?你是知道我的,赖克特。”
“说实在的,亲爱的玛格丽特,你不是这种人,你是世界上最不会干这种事的女人。”
“他连娃娃也不想看。今晚我抱着他跳鹿特河死了算了。”
“啊,胡说!胡说!亲爱的女主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难道有哪个活着的男人能有你孩子的生命那么重要?”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到哪儿去了?哎呀,赖克特,我把他留在洞里了。真可耻啊!难道我爱他爱到忘记自己孩子的地步了吗?唉!我真是罪有应得。”
她坐了下来,忠诚的赖克特守在她旁边,两人抱头痛哭。
过了一会儿,玛格丽特停止了哭泣,顽强地说道:“让我们回家吧。”
“娃娃怎么办呢?”
“啊!娃娃在他那儿也好。我的心对我自己的孩子也反感起来了。他一点不喜欢孩子,不愿意看他,也不愿听我谈到他。可我还把孩子打扮得那么漂亮带去见他。头发弄得那么可爱,还给他穿上新罩衣,戴上新兜帽。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那娃娃是我的,也是他的。让他带他一下也好。也许这会教会他如何更多地想想娃娃的母亲和他自己的母亲。”
“这真是空肚子唱出的高调。”赖克特说道。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你跟我回家吧。”
她们动身回去。时间老人的确很快就证明了一切,比他把修院变成断垣残壁不知快了多少倍,因为刚走了一步,玛格丽特就停了下来,哪儿也不能去,只是静静地站着。
“赖克特,”她可怜地说道,“除开这娃娃,在这世界上我还有什么呢?我舍不得。”
“谁说你舍得呢?你以为我把你的话当真吗?女人说话等于放空炮。别再啰唆,赶快回去找他吧。早就是上床的时候了。娃娃就更该睡觉了。”
赖克特领路,玛格丽特主动跟着她往岩洞的方向走去。当她们走近岩洞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
“赖克特,你去问问他肯不肯把孩子交还给我吧。我反正讨厌再见他了。”
“哎呀,女主人,难道真让这成为你们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之后的一个不幸结局?你考虑考虑吧,你内心就真的一点不想原谅他?你真对你等盼了那么久的爱人恨得起来?啊,这真是个令人烦恼的世界!”
“赖克特,你说我恨他?世界上任何东西也不会使我伤害他一根毫毛。但我不能再见他。我对他感到恐惧。啊,当我想到我为他所受过的一切痛苦,想到今晚我到这儿来是想要为他做些什么,还把自己可爱的孩子带来吻他,叫他一声爸爸,想到这些,我的心都碎了。唉,卢克,我可怜的朋友,我的创伤使我懂得了你的创伤。你的痛苦我想得太少了。你的一片真情甚至还遭到我的轻视。真没想到,如今我自己的一片真情也遭到了轻视。赖克特,要是这可怜的小伙子此刻就在这儿,也许他会碰到一个很好的机会。”
“嗯,他离得不远嘛。”赖克特说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很爽快地说下去。
“别对我提任何男人,”玛格丽特痛心地说道,“我恨所有的男人。”
“就因为一个男人的缘故?”
“别和我抬杠了。求你走一趟,把我这世上惟一的欢乐给我送回来吧。你知道,除非我重新把他抱在怀里,否则我会如坐针毡,坐立不安的。”
赖克特走向前去。玛格丽特坐在路边,用裙子蒙在脸上按荷兰人的方式摇头哭泣,因为她心里充满了痛楚和哀伤。她内心的矛盾和冲突是那样剧烈,竟没有听见赖克特跑回来。当那年轻的女仆一只手搁在她肩上的时候,她猛吃了一惊。
“我的女主人玛格丽特呀!”赖克特轻声说道,“你就听听我这爱你的傻瓜的劝告吧。你悄悄走回那岩洞,用你妈生来给你的眼睛和耳朵仔细看看,仔细听听吧。”
“为什么?是怎么回事——赖克特?”玛格丽特口吃地说道。
“我还以为那洞子着火了呢。里面那么明亮,还有讲话的声音。
“讲话的声音?”
“是的。而且不只一个声音,是两个声音,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一个男人的,一个娃娃的。就像你和我谈话一样,谈得可欢啦。我倒不是个善于通过钥匙孔偷听别人讲话的人。这是小人干的事。要我是你,听到岩洞里那种谈话的声音,而讲话的人和我的关系又像他们和你那样亲密,我准会像只狐狸一样爬着走,或像条蛇一样肚皮贴着地面走,而决不放过这两人之间讲的每句话。”
“轻点,赖克特!上帝祝福你!你呆在这儿好了。吻吻我吧!你得为我祈祷!”
玛格丽特还没来得及讲完这些激动的话,就已经像只田袅似的悄悄地向那隐士的住地飞奔而去。一来到它跟前,她就蹲伏下来。她到达洞口所采用的那种静悄悄而又灵活的滑行动作的确有点类似蛇的动作。她在洞口找到了一个缝隙,耳朵贴在上面聆听。她经过好几次斗争才忍住没闯进去。前次失败的经历提醒她必须小心谨慎。她决定不打草惊蛇,听其自然。过了一会儿,她才像蛇抬头那样悄悄地慢慢把头抬起来,一直抬到她看见有道最宽的缝隙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全神贯注地听着。
大人问小孩他有没有爸爸,小孩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大人一再问,他才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脱口说道:“爸爸是个坏蛋,他跑了,丢下了可怜的妈妈。”
听到这话的玛格丽特畏缩起来。不但克莱门特感到奇怪,她自己也感到奇怪。一定是哪个爱管闲事的傻女人对小孩说了这个话,如今他就当着杰勒德的面脱口而出。杰勒德的回答使她吃了一惊。他破口大骂:“简直是坏蛋!简直是恶魔!这人一定是生来毫无心肝才会遗弃你这个小宝贝。唉!他准不知道他丢掉的是何等的幸福。好吧,我的小鸽子,既然你爸爸跑了,你妈妈把你丢给我照料,我就得又当你爸爸,又当你妈妈。明天,我将请求给我送饭的好心人给你带点新鲜的牛奶鸡蛋来,因为面包对我这年长而无用的人固然是够好的了,对你可不行。以后我还要教你识字。”
“我会识字,我会识字。”
“真的这么小就会识字吗?那就更好。我们一起读些好书。我将向你指点通向天堂的道路。天堂是个美丽的地方,比这个世界美好一千倍。那儿有像你一样的小天使,穿着白衣服。他们将欢迎你,爱你。你想能有一天去天堂吗?”
“是的,跟我——妈妈——一道去。”
“怎么,不跟她一道你就不去吗?”
“不去。我要我妈妈。我妈妈在哪儿?”
可怜的玛格丽特进行了多大的克制才没闯进去把他搂在怀里哟!
“亲爱的,别着急,也许你睡着了她就会回来的。你愿乖乖地睡你的觉吗!”
“我不困。我想说话。”
“好,就让我们继续谈吧。你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我叫娃娃。”接着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对这么一个大汉子如此无知表示惊奇。
“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没有。”
“娃娃,我能做点什么使你高兴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我喜欢听故事。”小孩鼓鼓小手掌说道。
“或者给你唱支歌?”
“我也喜欢听唱歌。”他显得激动起来。
“那么你选吧,是听唱歌,还是听讲故事?”
“给我唱个歌,不,给我讲个故事。不,给我唱个歌,不——”他的小嘴唇垮了下来,有点想哭,因为他不能同时又听唱歌又听讲故事,也不知该放弃哪样才好。忽然他的小脸又开朗起来。他说:“你就给我唱个故事吧。”
“给你唱个故事吗,娃娃?行,行。说真的,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愿坐在我膝头上听吗?”
“愿意。
“那么我还得脱掉这个胸甲。这玩意太硬,会磨疼你柔嫩的小脸。这样还不行,我还得脱掉这件鬃毛衣,要不鬃毛会刺痛你柔嫩的皮肤,甚至刺出血来。你瞧,我身上就被它刺出了血。好了,现在我要穿上我最好的外套,对你尊敬的阁下的访问表示欢迎。你瞧这衣服穿起来多温暖多柔软。愿上帝祝福送我这大衣的好心人。现在我要坐下来,把你搁在我的左膝头上,再把我的胳膊枕在你的小脑壳底下。我要拿起我的索特里琴,弹一个小曲子,声音轻轻的。”
“我喜欢这个。”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现在你听我讲故事。”
他用一种宣叙调的声音哼着一个童话故事,不时唱一小段说教式的轮唱曲。小孩出神地听着。
“我喜欢你。”他说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是个大人吗?”
“是的,小宝贝,而且是个大大的有罪过的人。”
“我喜欢大大的会唱歌的人。再唱一个故事吧。”
第二个也是哼着讲的。
“我喜欢你,”小孩使劲地嚷道,“你是干哪一行的?”
“我是个隐士,小宝贝。”
“我爱影子。再哼一个吧。”
当隐士讲最后一个故事的时候,主宰天性和本能的神灵伸出了她那沉重的王杖,控制了这幼儿的眼睑。“我不想睡。”他十分微弱地哼道,但终于屈从下来。
克莱门特轻轻放下他的索特里琴,把他新获得的宝贝抱在怀里摇来摇去,并低头对他哼着一支特尔哥有名的小摇篮曲。他小时候母亲也经常哼着这支摇篮曲送他入睡。
幼儿已倒在他胳膊上沉沉入睡。他停止了哼唱,带着无限温存而忧郁的表情凝望着他。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想到,如果不是因为那封“谎报军情”的信,他现在的境遇该是多么不同。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转眼之间,他看见一道月光闪进了他的洞穴。几乎跟这道月光同样迅速地溜进来的是玛格丽特·布兰特。她跪在他的膝下,一只怯生生的手搁在他的肩上。
“杰勒德,你没有抛弃我们,你也不能抛弃我们。”
第九十五章
吃惊的隐士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看幼儿,又看看玛格丽特,再从她身上转回来看看幼儿。伴随着惊奇而来的是看到她出乎意料地跑回来而产生的激动。幼儿躺在他左臂上熟睡了。她则跪在他的右膝边,不再是一两小时以前他轻易压服了的苍白、惧怕、心悸的姑娘,而是一个皇后般的美女。她有着红红的脸蛋、闪闪发光的眼睛、得意洋洋地半张着的可爱的嘴唇维活动称之为“想象”,但认为“想象”也只是“感性的原,而整个面孔则由于某种不寻常的表情而显得容光焕发。这表情他并不十分理解,因为他从没看见她脸上有过:那就是母亲的骄傲。
他激动而又惊奇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望望孩子,又望望玛格丽特。
“我们?”他终于喘着气说道。他那惊愕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
玛格丽特自己也感到惊异。要知道,当时那个世纪可以说是一个印象重干事实的时代。“怎么?”她叫道,“难道父亲认不得自己的儿子?还自称是上帝的仆人呢!呸,杰勒德,别装佯了。我看,你这人太聪明,太善良,不可能没有——你知道,我一直在观察你。甚至此时此刻我还看着你们两人搂在一起!要晓得,你抱在怀里的是你自己的亲生骨肉。”
克莱门特颤抖起来。“这是些什么话啊,”他嗫嚅地说道,“这小天使是我的吗?”
“既然是我生的,还能是谁的呢?”
克莱门特转过身来对着睡着的孩子,脸上的表情远非笔墨所能形容。他周身颤抖,眼睛仿佛要把他的小宝贝一口吞下去。
玛格丽特的眼睛随着他的眼睛转来转去。“他一点不像我,”她骄傲地说道,“但是有的时候啊,他简直是你的缩影。瞧他那金黄的头发吧,你的头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正是这个金黄色。不信你问妈好了。瞧瞧他小指头上的痣,再看看你自己的吧。你知道,是你妈告诉我你生下来时就有这个斑记的。杰勒德啊,也幸亏是这个娃娃才使我找到了你。有天,当我站在你的窗子上面看你喂鸟的时候,通过你指头上那小小的斑记我才认出原来你就是他的父亲。”这时她抓住小孩的手,热烈地吻它,并且把小孩的半只手衔在嘴里,只有上帝知道是为什么。“唉,祝福你呀!是你给我找到了你可怜的爸爸,现在又是你使得我们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口角之后言归于好。我可怜的杰勒德,你刚才对我太残忍了。不过我原谅你,因为你是那么爱你的儿子。”
“唉!唉!唉!唉!唉!”克莱门特哽咽着,倒抽着气。
斋戒搞得杰勒德身体十分虚弱,孤独则使得他神经脆弱。结果,我们看到这位过去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一下子变得很神经质,差点昏倒过去。
玛格丽特十分不安。不过,既然她是个很有经验的人,她主要是对他感到怜悯,而不是感到恐慌。“别这么难过吧,”她用抚慰的声音喃喃说道,并把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他额头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