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耀祖一看,不由眉头一皱:这个女人裹得像个粽子一般,连头都用布条给缠起来了,只露出了鼻子和一双眼睛;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这个女人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长满了红红的小疙瘩,十个手指也残缺不全,而且怪异地扭曲着。忽然,黄耀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慌忙用手捂着口鼻,连连后退,指着那女人,一脸惊惧地说:“她、她……”
“不错,她是个麻风病人!”雷豹笑嘻嘻地说着,“您看她一身破衣烂衫的,多寒碜哪!我有心给她做套新衣裳,可我铺子里的裁缝没什么本事,都不敢给她量体裁衣。听说黄掌柜艺高人胆大,我们就赶紧来这儿麻烦您了!”
“修身”店铺的门口,原本就已站了很多看热闹的街坊,此刻听说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麻风病人”,顿时骚动起来,“哗”的一声全都跑得远远的,但并没有走开,而是在远处观望。他们都知道,今天的戏热闹了,因为裁缝做衣裳,首先要丈量尺寸,不近身怎么行呢?可眼前这女人生的是麻风病,一近身就会传染啊,大家不由为黄耀祖捏了一把汗……
黄耀祖看着洋洋得意的雷豹,皱着眉头说:“雷老板,这、这玩笑可开不得呀!”
“黄掌柜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确实是有心来求助啊,要是您做成了,我拜您为师;要是您做不成,就拜我为师,怎么样?”雷豹依旧笑嘻嘻的,不紧不慢地说着。
一听这话,黄耀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看了看那麻风病人,又看了看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街坊,一咬牙就打算认输了,可拜雷豹为师,这“修身”店铺的招牌算是砸了!就在这时,从裁缝铺里走出一个面貌清秀的小伙子,他一把扶住就要下跪的黄耀祖,不卑不亢地说:“这活儿我们接!”
“你怎么尽捣乱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黄耀祖急得直跺脚,说完,他又朝着雷豹连连赔笑,“雷老板,这是小店新来的裁缝师傅姚天赐,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姚天赐却一把拦住黄耀祖,说:“承蒙黄掌柜收留,我才不至流落街头,现在店里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您放心,我应付得了!”
雷豹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姚师傅就开始量体裁衣吧!”
“不用了,我看一眼就行。”姚天赐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傻了,什么,看一眼就能知道这女人的肩宽、袖长、腰围?就能给她裁衣了?众人正在发呆,只见姚天赐不顾旁人惊讶的眼神,自顾自地绕着那麻风病人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微微点头,似乎在默默记着什么。半盏茶的工夫,姚天赐便对着雷豹和黄耀祖一拱手,说:“两位稍待片刻。”说完,他转身去了里间。
雷豹惊得瞪大了眼睛,再看黄耀祖,也是一脸茫然,看样子黄耀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炷香的工夫,姚天赐便拿着一件蓝色长衣走了出来,递给那麻风病人,说:“你穿上试试。”那麻风病人接过衣服,往身上一穿,不大不小,不长不短,正好合适。这时,围观的街坊缓过神来了,纷纷吆喝,叫起好来。
雷豹没想到这小小的裁缝铺里居然有这等高人,只得不情愿地掏出钱来扔在柜台上,算是做衣服的费用,然后朝着黄耀祖等人一拱手,说:“佩服佩服,我认输了!”说罢,他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走了。
等雷豹走远了,黄耀祖才缓过神来,他捏了一把冷汗,急匆匆地将姚天赐带到里间,问:“你刚刚用的是不是眼尺?”
姚天赐老老实实地说:“不敢欺瞒掌柜的,这正是眼尺,是我流落江南的时候,一个老乞丐传授给我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传说中的眼尺居然是真的!”黄耀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裁缝铺的脸可就丢大了,只是那雷豹这次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姚天赐闻言一惊,连忙说:“黄掌柜对我有收留之恩,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置大家于不顾?掌柜的,您别劝了,我是不会走的!”
黄耀祖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小心些吧。”
“修身”裁缝铺里暗藏高人的消息一经传出,店铺的生意就更加火爆了,你想,古往今来,历来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因此一些豪门富户的大家闺秀想要做身合适的衣裳是难上加难,现在听说姚天赐会眼尺的绝活,眼睛一瞄,不用手摸,尺寸就有了,于是纷纷派人来接姚天赐上门裁衣。
生意越来越红火,黄耀祖开心得整天合不拢嘴。这一天,有人上门了,黄耀祖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原来那雷豹又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者。
雷豹笑嘻嘻地说:“黄掌柜别来无恙?这次我不是来为难你的,而是来给你介绍生意的。这是我远房的叔父,他听说姚师傅会眼尺,就让我带他来开开眼界。”
黄耀祖闻言,只得将姚天赐唤了出来。
姚天赐看了白胡子老者两眼,说:“不知老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布料?”
白胡子老者摸着胡须,笑呵呵地说:“姚师傅看着办吧。”
姚天赐点了点头,随后就绕着白胡子老者走了一圈,走完以后,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雷豹见状,连忙说:“姚师傅不用着急,衣服我明后天来取都可以。”
“不用,雷老板稍等,不过这位老先生年纪大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说罢,他也不和黄耀祖商量,便急匆匆地往里间去了。黄耀祖一看,只好先派人将白胡子老者送了回去,然后将雷豹带进客厅,陪着喝茶,等姚天赐做衣。
过了两三个时辰,姚天赐才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说:“衣服都摆在外面了。”
雷豹大喜,连忙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立刻传来了雷豹惊天霹雷般的怒吼声:“好你个姚天赐,看看你做的是什么!”
黄耀祖连忙跑出去,一看,只见柜台上摆着五件杏黄色上衣,三件裙裤,而且清一色都是汉服,他不由大吃一惊:姚天赐做的居然是“五领三腰”一整套的寿衣,也就是死人用的丧服!
原来,清军自入关之后,便颁布了剃发易服令,汉人据理力争,最后有人向清政府提出“生变死不变”的要求,那就是活着的时候穿清朝的衣服,死时穿汉族的传统服装。清政府见民意如此,只好答应下来,于是汉服便成了死人的寿衣。现如今,姚天赐做了“五领三腰”的寿衣给雷豹的叔父,这不明摆着咒人死吗?
看着这一大摞的寿衣,雷豹气得脖子上青筋直暴,他冲上前去,一把扭住黄耀祖的衣领,说:“这是怎么回事?”
黄耀祖吓得连连拱手:“雷老板,误会、误会啊,这衣服肯定是拿错了,是我们做给别人的寿衣!”
“没有拿错。”姚天赐这时也出来了,对雷豹说,“这些衣服,那位老先生今晚就用得着。”
雷豹气极了,一把甩开黄耀祖,走到姚天赐面前,狠狠地瞪着他看了又看,欲发作,又竭力忍着,好一会儿才说:“我只知道你会眼尺,没想到你也会算命啊!好,我就给你一个晚上时间,等明天早上我再过来拆你们的店铺!”说罢,他也不拿衣服了,气呼呼地甩门而出……
看着雷豹怒气冲冲地走了,黄耀祖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呀?那老先生不是好好的吗,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掌柜的,您放心,晚上他们还会来的。”姚天赐说完,转身回房休息去了,只剩下黄耀祖一个人对着那堆寿衣唉声叹气、哭笑不得。
这一个晚上,黄耀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就听见大门被人敲得山响,他心里一沉,坏了,雷豹来砸店了!
黄耀祖急忙将所有人都叫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准备奋力反抗。片刻后,大门打开了,可黄耀祖一看,傻眼了,门外的一群人全都穿着孝服,为首的正是雷豹,他哭哭啼啼地走上前来,拉着黄耀祖的手,说是他叔父昨晚已经去世了,连夜赶来,是打算取走那些寿衣。
送走雷豹等人后,黄耀祖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姚天赐微微一笑,说:“这其实没什么难的,眼尺并非只是看一个人的身材尺寸,还要观其颜,闻其味,听其声,辨其息,方能作出准确判断。我之所以让老先生先行回去,是不想让他看见寿衣之后气急攻心。尽管如此,那老先生也熬不过昨晚,因为他的太阳穴两旁经络凸起,并且呈紫黑色,显然是经络阻塞已久,一旦破裂,积血冲脑,神仙也难救啊!”
黄耀祖听了,惊叹不已。
这事儿传得好快,“修身”裁缝铺里那位会眼尺的高人,不仅能裁衣,还会“看相”,说是今晚死,绝熬不过天亮……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传到了扬州知府大人的耳朵里。知府大人立刻差人将黄耀祖和姚天赐请来府上,一来是想裁制一套新衣,二来也顺便见识一下眼尺的神奇之处。
黄耀祖得到消息后,开心得不得了,连忙带上姚天赐来到知府的官邸。到了府上,姚天赐绕着知府大人转了一圈,然后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小人斗胆问大人一个问题,大人为官几年了?”
知府大人愣了一下,好奇地问:“这个问题跟做衣服有关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知府大人笑了起来,说:“承蒙皇恩浩荡,本官刚刚上任一年有余。”
姚天赐微微点头,拱手说道:“大人,小人已经丈量完毕,即刻回店为大人裁制衣裳。”
在回去的路上,黄耀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问:“你问大人为官几年却是为何?怕不是真的仅为闲聊而已吧?”
姚天赐一笑,说:“自然是有用处的。”说完这句,他却不肯再说了。黄耀祖虽然被撩拨得心头痒痒,却也不好一个劲地追问。
回到店铺后,姚天赐就动手为知府大人裁制起衣裳来,只见剪刀翻飞,针线曼舞,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衣服就做好了。
黄耀祖拿过衣服,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姚天赐的裁剪功夫,而是他做出来的衣服,衣襟居然是前长后短!黄耀祖也算得上是个老裁缝了,他知道一般人的衣服前后衣襟基本上都是一样长短的,若是碰上驼背,则是前短后长,而这种前长后短的衣服,恐怕只有怀孕的女人才适合穿了。
黄耀祖刚想发问,姚天赐却拦住了他,说:“掌柜的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二天一早,黄耀祖和姚天赐便带着做好的衣裳,送到了知府府上。知府大人听说衣服做好了,非常开心,当即决定试穿一下。
黄耀祖心惊胆颤地将那件衣服拿了出来,脸上都开始冒汗了,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姚天赐,姚天赐倒是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知府大人穿上新衣后,半天没说话,对着镜子看了好长一会儿,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说:“还是姚师傅的手艺好,这一年来,我可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啊!”听到这里,黄耀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回去的路上,黄耀祖又问:“现在你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姚天赐笑着说:“说起来其实也不难。为官者,刚刚上任的时候,难免志气高昂,走路时就会挺胸凸肚,所以,缝制衣服的时候就要前长后短;如果为官者已经有了一定年限,那个时候,他已经心气平和,裁制的衣服就要前后一般长短;如果做官已经很久了,那时候他就要退下来了,则内心忧郁不振,走路时就会低头弯腰,裁制的衣服就应该前短后长。所以,如果我不问清楚知府大人做官的时间长短,怎么能裁出称心合体的衣服来呢?”
黄耀祖闻言,恍然大悟,说:“眼尺果然非同凡响,不仅能一眼定生死,还能看透人世百态啊!”
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一群官兵忽然把“修身”裁缝铺团团围住,将姚天赐给带走了。
三天后,黄耀祖花钱买通了监牢的狱头,这才得以进去探望。
关押姚天赐的是一间单人监舍,黄耀祖进了牢房,见姚天赐遍体鳞伤,黄耀祖满脸悔色,说:“都怪我贪杯误事,口没遮拦,将你那天说的做官和做衣的话讲给了别人听,没想到这话居然传到了知府大人的耳朵里,这才把你给害了……”
姚天赐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说话太直率了。”
黄耀祖看了看监舍外面,见没人注意,就小声地说:“听说知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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