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派人引路,而是亲自陪着李太清来到停灵的荐福寺。
冬令天气,雾迷云遮,阴沉沉的天空中,稀稀落落地飘着几片雪花。荐福寺内庙冷僧稀,停灵的僧房院里由于人迹罕至,积着一层已经快要结冰的残雪,以至连鸟雀也不肯落下来嘻闹。主持僧引导着他们,踏着残雪来到灵房前,打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门上居然落下了一层土,说明已经多日没有人扫过了。太清一阵悲伤,想起侄子十数年寒窗苦读,侄媳惨淡持家,夫妻苦熬岁月,好容易迈上了仕途,原指望从此大展宏图,光祖耀宗,让那贤慧的林氏也过上几天好日子。谁知在这千里之外荒凉的冷寺内,看到的却是一具棺木,凄凄惨惨戚戚,孤魂飘荡在这无人问津的荒寺中。从此壮志成灰土,雄图化飞烟,留下一位年轻的寡妇,倚门空悲。想到这里,太清悲从心头起,抚着棺木老泪纵横,竟然泣不成声了。王伸汉也跟着掉了几滴泪,老和尚看着心中不忍,一面念着佛,一面燃起了几枝粗香,僧房里顿时飘散起一股艾叶的香气。李太清越发悲伤,嚎啕痛哭,花白色的胡须沾满泪水。王伸汉百般相劝,太清才止住悲声,一步三回头地随着王伸汉来驿馆歇息。王伸汉说:“李委员横死数月,魂魄日夜思归家乡。老先生宜速速抚柩归里,择个吉日安葬,也好使李委员魂有所归,就是我这个同僚也感到安慰了。”说罢声音又有些呜咽,用手捧出一百五十两银子来说:“山阳小县,又逢灾后,伸汉难筹重金,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是下官及山阳父老的一点心意,权且留做老先生的盘费吧。”正说着,包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伏在王伸汉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王伸汉点点头,把包袱交给李太清说;“这是李委员生前遗物,驿馆人员草草包裹,也没详加检点,请老先生查收。”李太清含泪接过包袱,王伸汉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一再叮咛,山阳县是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老先生还是早早把灵柩护送回老家吧。李太清只是诺诺应承,把王伸汉主仆送到了驿馆大门。
入夜了,山阳县城万籁寂静。李太清打开了李毓昌的包袱,发现主要是一些衣物,还有几件未竟的墨稿,仔细查阅都是一些应酬的诗文,并没有一点涉及公事,不觉有点失望。可是当他翻到一篇长诗稿的中间时,却发现夹着一篇没头没尾的文稿,上面写着,“山阳知县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显然这篇文稿是由于检验遗物的人马虎,把它当成诗稿了,没有毁掉。这么看来遗物中凡是涉及侄子死因的文稿,早已被山阳县抽走了。但这篇被疏忽了的遗稿却漏出了马脚,李太清的疑窦越来越大了。他仔细思想,觉得仅凭这几句文稿尚无法做为王伸汉害人的证据。如果在山阳闹翻,这里人生地疏,王伸汉能对年轻的侄子下毒手,就能对自己下毒手,形势极为不利。不如暂且扶灵回山东,暗中查访出确凿证据再来为侄子鸣冤。想到这里,他感到山阳县是一刻也不能逗留了,第二天就找王伸汉提出准备上路。王伸汉自然应允,帮助太清雇了一辆马车,又请人帮助把李毓昌的棺木搭上车,并一直热情地把灵车送到山阳县城外的接官亭,才洒泪而别。
二月十九日,李太清护送灵柩回到了李家庄。林氏哭得像泪人一样,扑在棺木上不肯起来。李太清一面陪着垂泪,一面劝解。由于怕林氏悲愤过度,他没敢说出文稿之事,只是将李毓昌的遗物交给了林氏。林氏抱着这个包袱,又是一阵抽泣,几乎昏厥过去,李太清急忙叫几位女亲属伏侍她躺到床上,林氏哪里肯躺?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那种悲戚的神态,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跟着落下几滴泪来。
从这以后,林氏两天滴水不肯进,只是反复叨念,“官人且慢点走,等等为妻与你一同去。”李太清急得坐卧不安,请了十几位平日与林氏最好的亲戚和女伴苦苦相劝,林氏总算断了死的念头。又过了几天饮食开始正常,李太清才稍感放心。谁知这位林氏前几天是被悲痛缠绕,没有仔细思索,如今痛定思痛,不觉对丈夫的死因也开始有了怀疑。她本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既然有了怀疑,自然十分注意毓昌遗物。这一天,前来照看她的亲戚们见她已逐渐恢复了正常,就都回家去了。夜阑更深,林氏在灯下打开了李毓昌的遗物。那一件件衣物,都是自己一针一线地缝制的,每件衣服都倾注着自己对丈夫的深情,也留着丈夫的言行笑貌。这件宝蓝色长衫,是毓昌赶考前三天自己连夜缝起来的。记得毓昌穿上后显得异常俊秀文雅,他手捻着衣襟说:“贤妻对我体贴入微,毓昌来日倘有进身之日,当以精忠报国答谢娘子的一片深情。”如今物在人没,睹物思人,已在黄泉路下,一方棺木,隔绝了夫妻之情,往日情义终生难忘,一腔悲恸,痛断肝肠。林氏的泪水如同泉涌一般,滴滴嗒嗒地落在长衫之上。她把一件件衣服梳理着,抚摸着,用心声与亡夫说话。万缕情思剪不断,理还乱;从今后黄泉碧落空隔阻,音容笑貌不相闻,年年肠断处,只有那明月斜照下的一丘新坟了,想到这里林氏又是一阵悲恸。她的泪眼模糊了,两手颤抖了,但仍然舍不得放开那一件件令人牵肠挂肚的遗物。猛然,一件蓝色的皮袍出现在眼前,这不是自己怕丈夫在寒窗前读书冻坏身子,用头上青丝换来三张羊皮做成的吗?它粗糙,它简陋,皮袍里面还残留着一些羊膻气,但是毓昌不忘旧情,高中进士后,特地派人把这件皮袍取走,在那些锦衣华服的同年面前,毫不感自卑地穿着。他还在来信中说过,“穿着这件皮袍,只觉贤妻在用手暖着毓昌之身,顿感分外御寒。”如今皮袍回来了,穿皮袍的人却永远回不来了,林氏心中真如针刺一般疼痛,她轻轻理着那有些紊乱的羊毛,仔细地舒展着那有些发皱的衣服。忽然,在右手衣袖上发现了几个黑色的斑痕,用手搓搓,痕迹不掉,放到鼻边闻闻,有一丝淡淡的腥气,啊!这是血迹,林氏急忙把衣袖翻转过来,在另一面又找出了几滴血迹,她陡地站起来说:“毓昌死得不明!”
李太清听了林氏的话后,把带血的皮袍仔细翻看了许久,他的疑点越来越明朗了。李毓昌那份不完整的文稿,带着血迹的皮袍,以及王伸汉那虚伪的微笑,使他联想起了许多不正常的事情。山阳知县为什么对我这样一个布衣如此敬重?以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同僚的身份,他为什么赠给我一百五十两白银?毓昌在异乡暴死,为什么他的三位亲随家人,却都下落不明?王伸汉为什么那么着急地催促我把灵柩运回来?——个连着一个的疑团,都在证明着李毓昌死得不明白,这里面很可能隐藏着一个罪恶,一件阴谋。而要揭开这个阴谋,唯一的办法是拿到确实可信的证据。李太清怒火填膺了,武人的刚强气质,山东人疾恶如仇的性格,使他决定破釜沉舟,以一个布衣寒士的身份,去抗一抗整个江苏省的大小衙门。他用十分果断的声调对含泪望着自己的林氏说:“请乡邻父老们前来,一同开棺验尸。”林氏一惊,但立即意识到这是为丈夫昭雪冤情的最可靠办法。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奔进灵堂,在棺木前点燃了一束香。
当香烟缭绕,盈满了灵堂时,李太清已经把四邻的十几位家长请来了。看看人来得不少了,林氏突然跪倒在地,李太清在众人一片惊诧中说:“毓昌侄儿在山阳县查赈,突然暴死,这内中可疑之处甚多。太清断定,毓昌是遭人暗害而死,今天请四邻父老前来,帮助太清做个佐证,我要当场开棺验尸,望各位父老看在毓昌平日为人的面上,…》小说下栽+wR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