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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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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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思茵停止了哭泣,仔细地听着。她摇摇头:“你说的我不懂。澳中,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我爸爸有种很相似的东西,眼里藏着一种很深沉的痛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同样的神情我还在于富贵的眼睛里发现过。”

“于富贵?”李澳中猛然清醒过来,“你了解他吗?”

白思茵点了点头,踌躇片刻,又摇了摇头:“那个老人很有智慧,也很深沉。有时候我想我是明白他的,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事业不择手段。可不久我就会发现我并不明白他,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追求什么。这十几年来他通过造假所获得财富是个天文数字。说他是中国大陆第一富豪也不过分。通过钱财,他控制了相当一大批官僚,在本省的能量几乎没有人可以相比。但是他一直这么低调、沉默,根本不打算去运用这些能量。我真不明白。”

“他想购买你的香城大酒店?”李澳中问。路上驶来一辆大型机动三轮车,黑色的浓烟突突突地盘绕在积雪的林稍。

“是的。”白思茵把车驶到了路边,“但是我还没有答应,因为我怕失去了香城大酒店就失去了神农镇、失去了和你惟一的联系。”她深深瞥了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暗暗叹了口气,“于富贵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洗钱,酒店、餐厅之类的服务性企业现金流量最大,资金周转快,定价标准也有很大弹性,很适合洗钱的需要。于富贵正在全国范围内积极投资,想做个合法的亿万富翁。”

白思茵好奇的望着他:“你为什么查他?肯定不是制假和洗钱,这不是你这个刑警感兴趣的事。刑事案件?”

李澳中沉默了片刻,心里一动:“快送我回去,我要找鲁狗剩。”

白思茵垂下了头,默默地发动汽车,轮胎扬起路上的积雪,印下两道晶莹的痕迹。一路上两人没说一句话,把他送到鲁家所在的那条巷口下了车,她问:“以后……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李澳中点点头。

“可以……见你吗?”她小心地追问。

李澳中张张嘴,没能拒绝。白思茵现出一抹微笑,随即黯然下来,垂下头,倒回了汽车,慢慢远去。李澳中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小巷。

【5】

鲁狗剩正在熏制腊肉,大铁锅烧得正旺,猪肉翻腾,松柴噼噼啪啪地在炉灶里爆响。墙边的铁墙上挂着几十块已经发黑的猪肉,另有一头剥好洗净的猪瘦骨伶仃地躺在泥泞的地上。年关将近,鲁狗剩干得热火朝天,左脚踩住死猪的一条后腿,手里的砍刀正在砍另一只后腿。看见李澳中,他做出一副想哭的表情,无可奈何地放下砍刀。

“我说李所长,你还让不让人家过个好年!警察是人民的守护神,我看你怎么想个阴魂不散的索命鬼!”

“别他妈放屁。”李澳中一见他就蹿火。很多人抱怨警察喜欢骂人,可有些人你不骂他简直对不起他父母。偏偏警察总是跟这种人打交道。“我问你,你老爹在世时经常和哪些老头打交道?五六十岁以上的。”

“老头?”鲁狗剩奇怪地翻起眼睛,“我爹从来不和老头打交道,一见老头他就躲。”

“什么?”李澳中越来越震惊,“你知道他见到什么人时有特殊的表现没?”

“嘁!”鲁狗剩不理他了,转身又踩住猪脚挥刀砍了起来,这小子对洛阳之行仍是怀恨在心,“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李澳中笑了笑:“你知不知道你爹死的时候带着一笔巨款?”

“知道。”鲁狗剩头也没回,嚓嚓地砍着,“他把他的私房钱全带跑了。这老东西,一分钱也没留给我。”

李澳中不禁大骂鲁狗剩猪脑:“那你知不知道他死后身上没一分钱?”

“啊?”鲁狗剩一呆,扔下刀,使劲一拍脑袋,转回身换上一张笑脸,像刚觉察到他的存在,“李所长,哎吆!来来来,您快屋里坐!”他殷勤地伸出油腻腻血糊糊的脏手拉他,李澳中连忙躲了开去,“李所长,快过年了,我也没啥孝敬的,待会儿我割下猪头您带去,猪耳、猪舌、猪头肉,好东西。”

李澳中瞥了那两眼溃烂的猪头,恶心地想吐:“别别别,我是公事,只要你好好合作就行了。”

“合作!合作!”鲁狗剩瞪大了眼睛以示诚恳,“我最喜欢跟您这位神探合作。”

他说到做到,果然合作得很,有问必答,不问也答,回答啰嗦而详尽,枝节横生,离题万里。不过对于李澳中而言,其中的信息量也挺丰富。据他说,鲁一刀有个怪癖,不喜欢与人交往,尤其是年纪相当的。十几年前,鲁狗剩还小,他不得以操刀卖了几年肉,待儿子一大,他立马就把卖肉的事交给了儿子,自己躲在家里只是宰猪,几乎从不出门。

“他和于富贵认不认识?”李澳中问。

“可能认识。”鲁狗剩翻起眼皮望着天,用大脑思考了起来,“都一个镇子的,五六十年了,不至于不认识。不过从没见他俩打过交道,也从没听我爹提起过他。不过有一次,我倒向他提起过于富贵。那次我说啥来着?”鲁狗剩啪啪啪地拍着脑门,“对,那阵子他刚开始造假,我眼红他,对我爹说,你看人家于富贵发大了,咱啥时候也跟他学学?我爹说,你光杀猪,再宰一千头也够不上他手狠。”

“光杀猪……”李澳中陷入了深思,“言下之意是说于富贵杀过人?”

鲁狗剩吓了一跳,跑到门口瞅了瞅,关上门,低低地声明:“这我可没说!是你说的……不,是我爹说的。你可别冤枉我。”

鲁狗剩的两个小女儿扯着一根腊肠,一人拽一头,厮打着从屋里跑了出来,李澳中为他们让开路,问:“你爹见了什么人有特殊表现没有?”

“特殊表现?我想想。”鲁狗剩坐到凳子上托着脑袋去想。小女孩们厮打中哭了起来,他腾地跳起来,跳到两人跟前嘭嘭两脚把她们踹出两米远:“滚,别搅老子兴!”话音刚落,他老婆倒提扫帚冲出来,偷袭般地朝着他的后脑勺啪啪啪就是三下,然后扶起两个女儿:“你个狗不吃猪不啃的,再打我女儿我拿刀阉了你。”

鲁狗剩脸都黄了,见李澳中看得目不转睛,不禁忸怩地摸着后脑勺苦笑:“嗨,没办法,就这么个疯婆子——哎!我想起来了!对,是那个老疯子!咱镇子上整天扎小孩儿辫子又哭又唱的那个老疯子!”

“老疯子!”李澳中皱眉。

“对,就是他!”鲁狗剩兴奋地说,“我爹好几次在街上碰见他,一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不是调头跑就是赶紧钻胡同。他不再上街卖肉大部分就因为这个疯子。这家伙老凑到他肉摊边儿,我爹一砍肉他就一低头,我爹一抬刀他就一仰头,我爹的刀一起一落,他的头一抬一低,弄得我爹手臂抽筋,有一次差点剁掉手指头。”

“这疯子哪里人?”

“山里来的。十五年前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镇子里。那是冬天,他光着两条腿,浑身上下裹了一块全是斑点的豹皮,头发长得盘到了腰上,身上脏兮兮的。大冬天,他光脚踩着一尺多深的雪走在街上,冻得缩成了一团。有人可怜他,给了他一身棉衣,让他到镇东山神庙里避雨。他倒好,来了就不走了,十几年一直呆在破庙里。饿了就出来讨吃的,吃饱了就跑到大街上唱歌,唱乏了就回去睡觉。真他妈的舒服。这日子!”

李澳中陷入了迷惑。“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这个镇子上只有几十户人家,有一多半的房子都无人居住?”他换了个话题。

“知道。”鲁狗剩说,“那时候我还小,我爹说他们都迁走了。这阵子风水不好。他不让我到那些空屋区,一去就揍,揍得我现在想起来屁股还疼。我就从那时候起开始恨他的。”

李澳中又详细地问,可鲁狗剩的记忆力实在差,二十年前的事除了挨打记忆犹新,其他全是一片空白。“真他妈的白活。”他气得大骂一句,鲁狗剩笑嘻嘻地坦然受之。李澳中无可奈何,只好叮嘱他今天之事严格保密,鲁狗剩点了点头。

“否则那笔钱你永远也拿不到。”

鲁狗剩连忙诅咒发誓。

【6】

神农镇的山神庙始建于明成化年间,神农镇初创之时,宁王后裔五百余人翻山越岭逃亡至此,正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面对雄奇而神秘的群山,无不充满了敬畏之感,只觉天道无常,人力有穷,一个人、一个家族、甚至一个社稷都只是这横流的沧海中一叶无力自主的小舟,载满了不可知的恐惧与不可为的无奈。因此便欲求得大山的庇佑。他们合全族之力,在当时全镇的制高点东山丘上建起了一座高大巍峨的山神庙,庙中塑了一尊披甲执锐脚踏猛虎的山神法相。

神庙落成后,他们惊奇地发现,每日黄昏,庙顶便飞来无数的乌鸦盘旋乱叫。风一样地卷来卷去,云一样的忽散忽聚,在庙顶的天空盘旋不息,叫声响彻周围数十里。每当月出东山之时,乌鸦们这才散去,镇民以为有神灵居住,每日的香火便更加旺盛。渐渐的,山神的职能开始混淆,求子的、求财的、求富贵的、求姻缘的、求未来吉凶的尽皆朝拜。消息传出,四方善男信女纷纷而至,庙前终日人生喧嚣、污秽满地。忽然有一日,神庙周围的一里方圆平地涌出千万颗大树,树与树之间枝杈交错遮天蔽日,树林间又长起千年的古藤没膝的荒草,将神庙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方圆一里,被化为了神的禁地。其间不时传来虎豹的怒吼、狼虫的嘶叫,众人吓破了胆,再也没人敢进去了。

神农镇开始逐渐西迁,一百年间向西移动了五六里,从此,这一带荒废了下来。其后几百年,外地人口大量拥入,对土地的渴望战胜了他们对神灵的恐惧,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了周围的参天密林,山神庙像个光屁股的孩子一样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中,与凡人的民房和宅院混杂在一起。一代又一代过去了,它的传说渐渐失传,神秘也渐渐消失。

文革初,北京一帮年轻的红卫兵号召全国各地目不识丁的农民“大破四旧”,坚决砸烂自己祖宗的狗头。神农镇的农民们烧掉了牌位,挖掉了祖坟,没收了古墓,焚毁了族谱,拆掉了祠堂,以示自己是新一代的农民,和祖宗八代誓不两立。就在这个疯狂的时代,一个农民,生产队长鲁宗望想起了山神庙,认为这是典型的封建加迷信,一合计,率领一帮农民一顿铁镐把它砸了个稀巴烂,而后一把火付之一炬,烈火不可思议的旺盛,几块门窗、檩子、屋梁和神庙里的木材竟然烧了三天三夜。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笼罩了整个神农镇。

异变就在大火熄灭前的最后一天发生。无以数计的乌鸦从四面八方如浓烟般滚滚而来,叫声凄厉,一到神农镇上空,它们毫不犹豫成片成片地扑进大火之中葬身火海。一时间神农镇的天空下起了乌鸦雨,烧死烧焦烧伤的乌鸦像冰雹一样劈劈啪啪地往下掉。几天时间乌鸦的尸体黑压压地铺满了神农镇的土地,焦臭腐烂的气息足足飘荡了一年方散。

镇里人被这种异象惊得目瞪口呆,更使他们感到恐惧的是,领头扒庙的队长鲁宗望一年后额头长了一个大瘤子。瘤子倒不痛,无知无觉,仅仅让人看起来又长了一个小脑袋。问题在于长了瘤子之后鲁宗望开始说起了胡话,凡是人民所拥护的,他就反对;凡是人民提倡的,他就打倒。而且经常在批斗会和忆苦思甜会上发表对伟大的文化大革命的攻击性语言。与此同时,鲁宗望的家里突然有虫蛇出没,时而还有野狐的悲鸣。县革委会主任曾亲眼目睹。他带人来抓这个现行反革命,一推屋门,猛地发现屋梁上盘绕着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一见人,那蛇哧的一声,倏忽不见。众人魂飞魄散,全笼罩在彻骨的恐惧之中。

“山神居住在我脑门的瘤子里。因为我扒了它的庙,它没处去了。”鲁宗望逢人便说。

革委会也踌躇起来,毕竟人民的力量再伟大,这种神异的事还是无法理解,更别提什么战而胜之了。况且,得罪了人,有人民替自己共讨之,得罪了神,那就只有自己去面对了。在人和神一对一的压力面前,革委会的领导一个个地崩溃了。几经研究,发出公告,念鲁宗望三代贫农根红苗正,改枪决为无期徒刑。

鲁宗望捡了一条命。

文革结束后他获释出狱,第一件事就是重修山神庙。独自筹资,在原址建起了一座三间砖石结构神庙,伐木为梁,烧瓦铺顶,一切按照当时原样。只是庙里的山神却迥然不同,鲁宗望说他在狱中看见了山神的形象:虎牙、狼眼,浑身长毛,状如猿类;手脚趾爪尖利,有如鹰隼;腰上围着豹皮裙子,手里拄着一条蟒蛇。山神的本相就是照这个样子塑了出来。

神庙刚一落成,鲁旺宗额上的瘤子不药而愈了,平复如初。只是这个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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