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放开她。她的恼怒使他不安;希望于她的是恐惧而不是恼怒。“难道我会相信你?”
“我的手臂?”
“你的糊涂。”
“你说要我向左转,我刚才只想着这话。”
“下次要注意交通。”他从她身边移开,但是目光并没离开她的面孔。
“你是只野兽,”她低语道,眼睛闭了一会儿,又恐惧地睁开;恐惧又回来了。
他们到了列文大街,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的房屋很漂亮,砖瓦和粗重的木料结构的低层建筑夹杂在光滑的混凝土和玻璃的典型现代建筑中间。十九世纪公寓式房屋的风格与现代的功利主义相竞争;它们没有输。贾林观看着门牌号码;从八十几号往下排,每过一个路口,帮教的房屋就比高层公寓更多一些,直到它终于又回到过去的时代。一幢接一幢整洁的四层缕公寓,木框的屋顶和窗户,石阶和栏杆通向一个凹进去的门廓,沐浴在马车灯式门灯的灯光中。伯恩认得这被遗忘了的东西;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另一件事。这排房屋勾来了另一形象,另一排房屋的非常强烈的形象,外形相似,但又很不一样。日晒雨淋变了色,很旧,根本谈不上整洁或经过擦洗…裂缝的窗子,破碎的石阶,断残的栏杆——锈铁的锯齿形断头。更远处,在苏黎世的另一部分,是的,是在苏黎世。在一个小街区,不住在那里的人是难得到那儿去的,是这个城市被遗忘了的一部分,被鄙视的一部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自言自语,集中于脑中的形象。他可以看到一个门口,油漆是褪了的红颜色,象他旁边那女人穿的红绸子衣服那么暗。“一个公寓…在斯德普得克大街。”
“什么?”玛丽·圣雅克吃了一惊。他吐露的字句使她吃惊;她显然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了。
“没什么。”他的视线离开她的衣服转到窗外。“那里是37号。”他指指那排房屋的第五个门口示意停车。
他先下车,命令她顺着座位滑过来跟着他,他试了试他的腿,从她手上把钥匙拿过来。
“你能走路了。”她说。“能走路,就能开车。”
“也许能。”
“那么放我走!我已经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
“还有,”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你懂不懂?我永世不想再看见你…或是再同你打交道。我不想当证人,警方证词等等等等都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卷进你的事情!我已经吓得要死了…这成了你的保护,你懂吗?放了我,求求你。”
“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
“同那没关系。我需要你。”
“为什么?”
“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我没有驾驶执照。没有驾驶执照租不到车,而我必须租到一辆车。”
“你已经有了这辆车了。”
“也许能再派一个小时的用场。有人快要从卡里隆湖饭店出来找这辆车了。这辆车的特征马上就会用无线电通知苏黎世所有警车。”
她看着他,钝滞的目光露出极度的恐惧。“我不愿同你一起上去。我听到了那人在餐馆里讲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你会杀了我。”
“你听到的那些话你不懂,我也不懂,也许更不懂。来吧。”他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空手扶着栏杆,这样上台阶可以减少些痛苦。
她盯着他,半是惊恐半是疑惑。
歇奈克的名字在第二个信箱口下面。信箱的底下有电铃。他没去按它,却揿了毗连的四个电键。不到几秒钟,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小扩音器里用德语问是谁叫门,但是有人没问清是谁就按电钮把门锁打开了。贾森开了门,把玛丽·圣雅克推在前面。
他把她推在墙边等着。从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有人用德语问。
“约翰?”
“你找什么人 ?'…3uww'”
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生气的嘟囔声、脚步声、关门声。
歇奈克住在二楼,第2C单元。伯恩抓住女人的手臂跛行到楼梯口,开始上楼。当然,她是对的。如果他单独一个人,情况要远远好得多,但他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他的确需要她。
在诺阿港那几个星期,他研究了交通图。这里距卢塞恩不超过一小时路程,到伯尔尼两个半或三小时。他可以去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在途中某处荒僻地点把她丢下,然后逃遁。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钱足够收买上百个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离开苏黎世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
但是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知道,必须同一个人谈谈,他名叫…
歇奈克。这名字在门铃右面。他拉着女人从门边闪开。
“你会说德语吗?”贾森问。
“不会。”
“别撒谎。”
“没有。”
伯恩想了想,前后打量了一下短短的过道,说道:“按铃。如果门开了,就站在那里别动。如果有人从里面答话,就说你是来送信的,十分紧急,是‘三家农舍’一个朋友叫你送的。”
“倘若他——或者她——说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呢?”
贾森看着她。“很好。”
“我不想再看到动刀动枪。什么也不想再知道再看到,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回到恺撒的税收和迦太基人对罗马的战争上去。如果他——或者她——那样说,你就用几个字说明是口信,只能照委托人告诉你的模样看清了人当面告诉。”
“如果他要我说说这人是怎么样的呢?”玛丽·圣雅克冷冷地说,冷静的分析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你头脑很聪明,博士,”他说。
“我是讲究精确的。我吓坏了;我对你说过。我该怎么办?”
“叫他们见鬼去,说让别人来吧,然后开始起开。”
她挪到门前,按了门铃。屋里面有种怪异的声音。一种喀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的。一会儿,它停了,隔着木板门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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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说德语。”
“英国人。什么事?你是谁?”
“我从‘三家农舍’一位朋友那里带来急信。”
“从门底下塞进来。”
“不行。不是写在纸上的,必须当面告诉指定的人。”
“好,那没有什么困难,”那声音说,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开了。
伯恩一个箭步到了门框里面。
“你疯了!”一个双腿只剩半截的人在轮椅上支身吼道。“出去!滚开!”
“这我都听腻了,”贾森说着把女人拉进室内,关上了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需费力就让玛丽·圣雅克呆在一小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因为这在她是求之不得的。没有腿的歇奈克几乎吓疯了,气急败坏的脸成了惨白颜色,蓬乱的灰发搭在颈部和前额。
“你要我干什么?”他问。“你发过誓说上次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桩交易!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冒这个险了。送信人来过了。不管多谨慎,不管多少次躲开你的人,他们还是来了!如果谁把地址放错了地方,我就完蛋了!”
“虽说担风险,你日子过得不错,”伯恩说,站在轮椅的前面,脑子飞快地在转。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字眼或者短短一句话能勾出一连串消息。他想起了那封信。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同我没关系。“三家农舍”的胖子。
“比起我担的风险,小意思。”歇奈克摇摇头,胸脯起伏不停,垂在椅边的两截残肢令人厌恶地前后摇晃着。“在你闯入我生活之前,我日子过得心满意足,我的先生,因为我是小人物。一个回到苏黎世的老兵,腿给炸断了的残废人,一文不值,只靠以前的同志为了要他隐瞒某些事实,给他几个子儿。生活还可以,不富裕,但过得去,可你找到了我…”
“我很感动,”贾森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谈谈信封——你交给咱们在‘三家农舍’的共同朋友的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送信的。还会有谁?”
“信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怎会知道?同其它的一样,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我打开匣子,把信送了出去。是你要求这样做的。你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可是你打开了!”
“从来没有!”
“假如我告诉你说钱短少了呢?”
“那就是没有付;没有放在信封里!”没有腿的人的声音高起来。“可是我不信你的话。如果少了钱,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务,可你实际上接受了,所以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因为我必须知道。因为我要发疯了。我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自己全不理解。我是一个有技能、足智多谋的…白痴!救救我!
伯恩从轮椅边走开,地踱向一个书架,那里有几帧直立的照片挂在墙上不显眼的地方。照片说明他背后那人是何许人。成群的德国兵,有的带着牧羊狗,在兵营外和铁丝网边照的相片…在一扇高高的缠着铁丝的门前露出几个字母,是达…
达豪。/(原书注:“达豪:纳粹德国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所在地,在慕尼黑附近。”)
他背后的人。他在移动!贾森一转身,没有腿的歇奈克正把手伸进绑在他轮椅上的帆布袋,眼睛里燃烧着忿怒的火焰,变形的脸抽搐着。那只手飞快地抽出来,手中是一把短筒手枪。贾森还没来得及摸到自己那支枪,歇奈克已开了枪。这射击来得迅速,冰冷的疼痛从左肩传到头部——噢,上帝,他一头向右栽倒,在地毡上连连翻滚,猛力把一盏沉重的落地灯向那残废人推去,再几个翻滚,到了轮椅背后。他弯起身子朝前冲去,右肩猛撞歇奈克的后背,把无腿的人撞在地上,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枪。
“拿到你的尸首他们也有赏!”残废人喊道,在地板上扭动着试图把枪稳住。“休想叫我进棺材!我要看你进棺材!卡洛斯会给钱的!以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贾森跳到左边开了枪。歇奈克的头突然向后,嘴里喷出鲜血。他死了。
卧室门内传来一声喊叫,低沉、压抑,然后拉长为嚎叫,恐惧和恶心的嚎叫。那女人的哀号…当然是女人的!他的人质,他逃出苏黎世的手段!噢,天哪,他眼睛发花!太阳穴疼痛难忍。
眼睛前面清楚了。他尽力不去想头上的疼痛。他看见一间浴室,门开着。毛巾、洗脸盆,还有…有镜子的小柜。他跑进去,把镜子往后拉。用力过了头,铰链脱落了,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搁板上有几卷纱布、胶布和…这就是他所能抓到手的一切。他必须出去…枪声;枪声是警报。他必须出去,带着人质逃走。那卧室,那卧室,它在哪里?
那哭声。哭泣伴随着惊叫!他走到门关用脚踢开。那女人…他的人质——天晓得她名叫什么——紧贴着墙壁,泪珠在她脸上直淌,嘴张开着。他冲进去抓住她手腕往外拖。
“我的天哪,你杀了他!”她喊道。“一个老人——”
“住口!”他把她推向门口,打开门,把她猛推到走廊里。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露天,栏杆旁、房屋里面。他们开始奔跑。他听到砰然关门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他用左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这一抓使他的肩膀感到一阵剧痛。他把她推到楼梯口,强迫她同他一起下楼。他半倚在她身上,一手握着枪。
他们到了门厅和笨重的大门前。“开门。”他命令。她听从了。他们走过信箱,到了外面入口处。他放开她一会儿,自己把门打开,望了望大街,听听有没有警报声音。没有。“快!”他说,拉她走下石阶到了人行道。他伸手入口袋,一闪身掏出车钥匙。“进去!”
在小车里他打开纱布,把头部包扎紧,吸干流出来的血。在他知觉的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轻松感。
不过是擦破了皮。他为头部受伤事感到恐惧主。但是枪弹没有进入脑袋。没有进入;不会再回到诺阿港那种苦难中去。
“该死!开车!离开这里!”
“去哪里?你没说去哪里。”女人没喊叫,很镇静。过分的镇静。两眼望着他…她是在望着他吗?
他又感到头晕,视觉又模糊起来,斯德普得克大街…他听到这几个字从自己嘴里出来,可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他能够想象出那个门廓。褪色的暗红油漆。有碎纹的玻璃,生锈的铁栏杆。“斯德普得克大街,”他重复一遍。
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马达不动?为什么车子不朝前移动?她没听见他的话?
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枪。在他大腿上,他在扎绷带的时候把它放下来的…她的手朝枪扫来!武器摔到了汽车底板上,他探身下去拾枪,可是她把他一推,他的头撞到窗门上。她把门打开了,跳到马路上开始奔跑。她逃跑了!他的人质,他的“手段”正跑向列文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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