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亨利…不过,我可是当真的。”
让·皮埃尔·方丹的护士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理了理黑雨帽下紧紧扎起的金色发髻。她看了看手表,心里回忆着几小时之前那次通话的一字一句。那个极不寻常的电话来自法国阿让特伊,来自那位为她成就了一切的伟大人物。
“有个自称法官的美国律师住在你附近。”
“大人,我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他就在那儿。此人的出现招来了我们那位英雄的抱怨——抱怨得很对。我们往他在波士顿的老家去了个电话,证实就是这个人。”
“这么说来,他出现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了?”
“他在那儿出现令我深感厌恶。他装出一副受我恩惠的样子——这是很大的一笔恩惠,牵扯的事可能使他毁于一旦——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说明他不知感激,说明他想通过背叛我来抵消这笔恩惠;而他既然背叛我,也就背叛了你。”
“他死定了。”
“一点不错。以前他对我很有价值,但那已经过去了。去找他,杀了他。把他的死伪装成一起悲惨的意外…你回马提尼克岛之前我们都不会再通话,所以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要替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大人。那两管针剂是法兰西堡医院的外科医生准备的。他让我转达对您的忠诚之心。”
“他应该这么做。他还活着,可他那几十个病人都死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马提尼克岛还过着另一种生活。”
“这我明白…针剂要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注射,趁着混乱开始平息的时候。要是知道那位英雄是我编造出来的——我会确保他们知道——‘变色龙’肯定会羞愧无比。”
“一切都会办妥的。您很快就到这儿来吗?”
“我会赶上震撼最为强烈的时候。我一个小时之内出发,在明天蒙塞特拉的中午时分到达安提瓜。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我抵达时正好能欣赏到杰森·伯恩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我会留下我的认记——正中他喉咙的一颗子弹。到那时候,美国人就会知道谁赢了。再见。”
仿佛一位心醉神迷的祈求者,护士在镜子前深深低下头,心中回忆着她那位无所不知的主人所说的神秘话语。快到时间了,她想。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几条项链之中拿出一根镶着钻石的勒颈索——那是导师送给她的礼物。这事办起来很简单。她没费什么工夫就打听到法官是何许人、住在哪儿——他是个瘦得令人生厌的老头儿,住在三座别墅之外。现在一切都在于精确;“悲惨的事故”仅仅是个序幕,真正的惨剧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在二十号别墅发生。宁静酒店的所有别墅都配有煤油灯,以防停电或发电机出故障。在眼下正刮着的猛烈风暴之中,一位惊惶的老人也许是由于肠胃不好,或者纯粹是因为害怕,很可能会去点亮煤油灯,好感觉舒服一些。多么悲惨啊:他上半身倒在泼翻在地、四处流淌的煤油里,脖颈处的皮肉烧得一片焦黑,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那上面的勒痕。下手吧,回荡在她脑海中的声音说得很坚决。你必须从命。要不是因为卡洛斯,你早就在阿尔及利亚身首异处了。
她会下手的——她现在就去下手。
瓢泼大雨猛打在屋顶和窗户上,天边划过一道炫目的闪电,紧接着就是一记震耳欲聋的雷鸣,打断了屋外呼啸咆哮的风声。
让·皮埃尔·方丹跪在床前默默地流着泪,脸离他女人的脸只有几寸远,他的泪水直滴在她冰冷的胳膊上。她死了,放在她惨白、僵直的手边的一张纸条说明了一切:亲爱的,现在我们俩自由了。
他们都自由了。她不用再忍受病痛,他也不必再付出大人所要求的代价。代价是什么他并没有对她细说,但她知道肯定是高昂得可怕。几个月来他就知道,他女人手里有可以快速致死的药物,她打算在自己忍受不了这种活法的时候用。他经常在找这些药,有时甚至是发疯一般地到处乱翻,但始终也没能找到。现在他盯着那个装着她最爱吃的糖块的小铁盒,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不着了。这么多年了,她总是喜欢往嘴里丢这种小小的、对身体没有害处的甘草糖。
“你得知足一点,亲爱的,这些糖说不定就是鱼子酱呢!要不就是有钱人吃个没完的那些昂贵补药。”它们根本不是什么鱼子酱,而是药,致命的毒药。
脚步声。那个护士!她从房间里出来了,但绝不能让她看见他的女人!方丹强迫自己从床边站起来,尽量把眼泪擦干,匆匆朝门口走去。他打开门,看到那女人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她就站在他面前,手举着,曲起了指节正准备敲门。
“先生!…你吓了我一跳。”
“我看咱们互相都吓着了。”让·皮埃尔往外一溜,赶紧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雷吉娜总算睡着了,”他低声说,还举起手指碰了碰嘴唇,“这可怕的风暴让她大半夜都没睡。”
“但这是上天赐给我们——赐给你的良机,对不对?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大人能呼风唤雨呢。”
“那我估计风暴就不是上天所赐了。大人的影响力可不是来自天上的。”
“干正事吧,”护士并不觉得这话有趣,打断他就从门边走开了,“你准备好了吗?”
“几分钟就好。”方丹一面回答,一面朝桌子走去,他的杀人工具就锁在抽屉里。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钥匙。“你要不要把步骤再说一遍?”他转过身问道,“这当然是为我好。到了这把年纪,细节往往都模模糊糊。”
“对,我是要再说一遍。因为有一个细微的变化。”
“哦?”法国老头把眉毛一挑,“我这么一把年纪,对突然的变化也不太适应啊。”
“只是调整时间的问题,不超过一刻钟,也许还要短得多。”
“在我们这个行当,一刻钟长得简直像一辈子。”方丹说话时外面又亮起一道闪电,仅仅几毫秒之后雷声就轰然炸响,打断了窗户和屋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这会儿光是跑到外头去就已经很危险了;刚才的闪电离得太近,很不安全。”
“你要是这样认为,可以想想那些警卫是什么感受。”
“那个‘细微的变化’,请说吧?你还得解释一下。”
“我不会对你解释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个命令来自阿让特伊,而且是因你而起。”
“那个法官?”
“你自己去判断就是了。”
“那他不是被派来——”
“到此为止。变化是这样的。我本来得顺着小路从这儿跑到二十号别墅去找警卫,说你生病的妻子需要紧急救护;现在我会告诉他们,我刚从前台报告电话故障回来,看到离我们只隔着三栋房子的十四号别墅起了火。到时候在暴风雨之中,大家又连吼带叫地找人帮忙,肯定会乱成一团。那就是你的信号。趁着混乱摸过去,把留在那女人别墅附近的人全干掉——消声器一定得装好。然后进到屋里,把你发誓要做的活干完。”
“那么我就等火烧起来、警卫去救人,等你回到十一号别墅。”
“正是这样。你就待在门口,当然了,得把门关上。”
“那是当然。”
“我可能要花五分钟,也许还得二十分钟,但你得待在那儿。”
“当然了…我能不能问一下,女士——也许我该称您小姐,虽说我没看到什么标志——”
“你要问什么?”
“您要花五分钟或二十分钟去做什么?”
“老头,你可真蠢。做我必须做的事情。”
“那当然。”
护士把雨衣往身上一裹,扣好腰带,朝别墅前门走去。“把你的装备收拾好,三分钟之内就得出来。”她命令道。
“当然。”女人一打开房门,门就被吹得往后直摆;她走进屋外如注的大雨之中,拉紧了身后的门。既震惊又迷惑的法国老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想从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之中琢磨出一点道理来。对他而言,这些事发生得太快了;女人的死让他痛苦万分,这些事看起来全是一团模糊。他没时间去哀悼、去感觉…他只有去思考,迅速地思考。骇人的真相一个接着一个被揭示出来,那些没有解答但却必须解答的问题先得放在一边,这样才能理解全局——蒙塞特拉岛这件事本身才能说得通!
这个护士不单单是阿让特伊派来传达指示的人,这位慈悲天使其实是个死亡天使,一名当之无愧的杀手。那么,为什么要把他派到几千公里之外来干这件事?这事她完全也能办成,而且还用不着像他抵达时搞得那么热闹,精心作戏给别人看。一位来自法国的老英雄,呸!…这一切都毫无必要。说到年纪,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老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假冒的让·皮埃尔·方丹心想,也许他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也许另一个“老头”并不是来杀他的,而是要警告他!
“我的天啊,”法国人低声说,“巴黎老人,‘胡狼’的军团!问题实在太多了!”方丹快步朝护士的卧室走去,打开了房门。他以练了一辈子的迅捷手法(因为上了年纪稍微变慢了一点),有条不紊地把那女人的房间翻了个遍——手提箱、壁橱、衣服、枕头、床垫、柜子、梳妆台、写字台…写字台。有一个抽屉是锁着的——外屋也有一个上锁的抽屉。是“装备”。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的女人已经死了,而问题又那么多!
写字台上放着一个沉重的台灯,底座是厚实的黄铜;他拿起灯拽掉电线,然后朝抽屉砸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抽屉的木头裂开,装着竖直小锁栓的凹槽崩碎。他猛地拉开了抽屉。他盯着自己眼前的东西,心下既感到恐惧,又觉得豁然开朗。
有衬垫的塑料盒中并排放着两支皮下注射器,针筒里面都装满了色泽微黄的液体。他用不着知道它们的化学成分;能达到那种效果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不可能全知道。注入血管的致命毒液。
至于它们是为谁准备的,他也用不着别人告诉。并排躺在床上的两具尸体。他和他的女人将在最后的契约中得到解脱。大人什么都考虑好了,多周到啊!他自己也得死!一个死去的老头儿,来自“胡狼”的那支老人军团;此人骗过了所有的安全措施、杀掉了卡洛斯死敌杰森·伯恩的至爱亲人,还损毁了他们的尸体。而这一切事件背后的出色操纵者,自然是“胡狼”本人。
合同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当然没问题,但我的女人可不行!您答应过我的!
那个护士。天使并不慈悲,她带来的是死亡!宁静岛上人称让·皮埃尔·方丹的老头,尽可能加快脚步朝另一个房间走去。他要去拿装备。
一艘装着巨型双引擎的银色大快艇破浪而来,这一刻行驶在波涛之中,下一刻又被托上浪尖。又短又矮的驾驶台上,约翰·圣雅各把着舵,凭自己的记忆驾船在危险的珊瑚礁之间穿行,而他的助手就是那盏照亮汹涌浪涛的强力探照灯。它时而能照到船头前方六米之外,时而又能照到六十米。他不停地冲着无线电高喊,话筒在他湿透的脸前晃来晃去;虽说明知这么想不现实,他还是指望着能唤起宁静岛上的什么人。
他现在离岛不到五公里,海面上那座如灌木般突起的火山就是他航行的地标。按距离算,宁静岛离普利茅斯比布莱克本机场近得多。如果你熟悉暗礁,那么乘缉毒船上岛所花的时间比乘水上飞机长不了多少。从布莱克本飞来的水上飞机必须泊在岛的东面,因为飞机为了在海上降落,就得顶着盛行的西风。约翰不清楚这些计算为什么总在干扰自己的注意力,可不知为什么它们却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觉得自己是在尽可能付出一切努力——该死!为什么总得是尽可能,而不是直接付出一切努力?他不能再把事情搞砸了,现在不行,今晚不行!天哪,他的一切都是玛莉和大卫给的!对他更有恩惠的,也许还是他姐夫那个疯狂的混蛋,而不是他自己的姐姐。大卫,野蛮而疯狂的大卫,有时他怀疑玛莉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疯子存在!
“你退开,小弟,这事我来处理。”
“不行,大卫,这是我干的。我杀了他们。”
“我说了,你退开。”
“我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来充当我!”
“但你看到了,我就是你。我也会干出同样的事情,所以在我眼中,我就是你。”
“这简直是发疯!”
“疯狂就是这其中的一部分。有一天我也许会教你怎么干净利落地杀人,怎么在黑暗中下手。与此同时,你得听律师的。”
“万一他们打输了呢?”
“那我就把你弄出去。把你弄走。”
“怎么弄啊?”
“我会再杀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个老师,是个学者——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你——你是我姐夫啊。”
“那就别信我,约翰。忘记我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