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托尔斯泰等等,他们都在想这个问题!”
我说:“那说明你也是一个大人物了!”
薛成说:“你别挖苦我了,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傻子。你知道吗,当知道别人也在想这个问题时,我更感到绝望了,这说明,这种恐惧从古到今就有,我认为我可能会一生都为此恐惧!”
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了,那些伟人如果天天想着这件事儿,他们也就不会成为伟人了!所以,你这种恐惧纯属你自己胡思乱想造成的。”
薛成点着头,说:
“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知道,死亡这件事儿是不能思考的,因为无论如何思考,最终还是得死,而且越想就越害怕越想就越恐惧!真的,这些年,我也是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我一直想忘记这件事儿!”
“可是,你没有忘记!”
薛成点了点头。
我说:“既然你没有忘记,那你就想呗,既然死亡如此可怕,那么,我们就应该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薛成说:“我想过,而且,我也常常为此感到幸福。所以,我很少有别人那样的苦恼,我在现实生活中,我对得与失、荣与衰看得很淡,我觉得,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最美好的事儿。如果活着的时候有钱有权有爱情了,那也仅仅是锦上添花!”
我说:“你要是能这么想,你就应该觉得这个世界太美了,那你就不应该再有什么恐惧了!”
薛成沮丧地说:“就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太美好了,我就越无法接受将来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世界,这么一想,我又开始恐惧死亡了,这促使我又总是想到死亡这件事儿。苏哥,你不知道啊,我无论干什么,我都一下子想到了终点。我痛苦极了,我生下来就有着渴望永生的心灵,但我这个心灵却长在了一个注定要消亡的肉体上。苏哥,你说我能不痛苦嘛!”
我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薛成说:“不一样,你们没有我这样的痛苦!因为你们总是在欺骗自己,你们奋斗呀,拼搏呀,追求美好的明天呀.这么做,你们感到了快乐,就算有烦恼也都是微不足道。我可羡慕你们了,虽然你们忙忙碌碌地生活,但你们肯定没有时间去想死亡这件事儿,我明白,你们都是在进行自我欺骗,但你们成功地欺骗自己忘记了死亡这件事儿,可是,我就没法欺骗自己……苏哥,我不想说了,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是一种变态,我看过很多医学书,虽然不敢肯定,但我觉得我这种状态就是医学上说的‘强迫症’!我这种人天生敏感,但又心理素质极差。我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思维!”
我叹口气,说:“你可能从小到大过得太顺利了!”
薛成说:“肯定有这方面的因素。”
我说:“你既然这么恐惧死亡,那你为什么去杀人呢?”
薛成说:“苏哥,我不想和你说了,咱们不是一样的人,你无法理解我浸沉在那种痛苦里的恐惧,我几乎无法生活,我睡不着觉,我怀疑一切,恐惧一切。但我心里又总是格外清醒,我明白,我不应该想这些事儿。为了驱除恐惧,我不断地想着其他的事儿,我想用其他的事儿来转移我心里的恐惧,但无济于事,最终,我想到了犯罪,我希望我犯罪以后,你们把我抓起来,我想我进了监狱之后,那种失去自由的滋味就会让我不再去想这件事儿了,于是,我去盗窃,说真的,在盗窃的过程中,我真的不再想死亡这件事儿,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为什么能如此镇静地去偷东西。也许,这太刺激了,这种刺激使我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我接着问: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薛成说:“第一次杀人时,我根本就没打算杀她,但你不知道,后来盗窃给我的刺激越来越微弱,以至使得我在盗窃时还在想着死亡这件事儿,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就想看看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
“你别说了。”我忽然大声地说道。
回去的路上,我猜想,薛成和我说的这一切是不是在欺骗我啊!
他的恐惧应该是我们所有人所共有的,可我们也没因此去杀人哪!
在薛成被枪毙之前,我又去看了他几次。薛成的样子很平静,他再也没有出现那天晚上沮丧痛苦的状态。也许,他又在伪装自己。薛成对我也不断地提着各种要求,什么苏哥,下次给我带两盒中华烟呗!什么苏哥,下次给我带点饺子呗。每次我都满足了他的要求,最后一次,他对我说:
“苏哥,下次给我带两听啤酒呗!”
我说:“薛成,给你带吃的,我都冒很大的风险,给你带啤酒,你等于砸我饭碗一样。”
薛成说:“不好带就算了。”
我和薛成不再谈那个沉重的话题,最后一次,我问他:
“你现在还胡思乱想吗?”
薛成说:“我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想了。”
我说:“还有那种恐惧吗?”
薛成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他说:“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我忽然问道:
“薛成,在你恐惧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什么感觉?”
“你感觉浑身爬满了黑蚂蚁?”
薛成平静地注视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说:“最近,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想到你,我就觉得浑身好像爬满了黑蚂蚁。”
薛成说:“那说明你就快变成我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冷嗖嗖的,我产生了一个恶毒的念头,我刺激他道:
“用不了多久,你就得走了,你以前一直害怕的事儿,现在很快成为现实了。我估计你会越来越恐惧的!”
薛成愣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
“你其实心里很明白,这种恐惧不是光我有。我猜想,你也得有。是的,我很快就要走了。但你也得有这一天。人生一共就两万多天,你现在剩下的无非也就一万多天。你想过没有,在你剩下的这一万多天里,你不能发生车祸、不能得癌症,也不能碰到像我这样的杀人犯,你才可能继续拥有这一万多天,但是呢,就算你拥有这一万多天,你也不可能总是快乐,在你最后的几千天里,你将越来越老,到那时你可能已经没了亲人,没了权力,甚至连性欲都没有了……”
我打断他的话,说:
“薛成,看起来,你现在真的是视死如归了,对死,你真的不在乎?”
薛成说:“我不在乎,你看着吧,我会笑着走向死亡。”
5
我给孙红打手机,她的手机一直关着。后来我给她的办公室打,是一个女孩接的,我说:
“你是陶玲吧!”
陶玲说:“你是?”
我说了我的名字,陶玲很热情,她说:
“孙红已经向行里请假了,很长时间没上班了。”
我说:“如果孙红回来,请她给我回个电话。”
陶玲说:“你放心吧,苏哥,我见到孙红一定告诉她。”
薛成被枪毙的前两天,我接到了孙红的电话。当时,我正在家里和袁燕在一起。那些日子,我的情绪很不好,我没事儿总是躺在床上不知所云地胡思乱想。
袁燕对我的状态很担心,她依偎在我的身边问:
“苏岩,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的。”
袁燕见我心不在焉,就用身体诱惑我,她主动抚摸我,甚至说:
“苏岩,你不是一直想生米做成熟饭吗?你现在还想不想了?”
我搂着袁燕,抚摸着她那细嫩的身体。在我感到身体的欲望渐渐上升的时候,我接到了孙红的电话。孙红在电话里一句废话也没有,她求我帮忙,她希望薛成走的时候,她能去送送。我说:
“行,我帮你联系联系。”
我应该说带她,我怕袁燕听出什么才这么说的。但放下电话后,袁燕还是问我:
“是谁的电话呀?”
我说:“你猜猜?”
袁燕说:“是你的妻子吧!”
我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净胡说呢,我没结婚,哪来的妻子。”
袁燕说:“你真的没结婚吗?”
我疑惑地问:“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袁燕说:“我第一次到你家来的时候吧,我就觉得你好像有妻子似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把袁燕紧紧地搂在怀里,我说:“亲爱的,你别乱想了,我确实没有妻子。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你!”
袁燕不太在意我是否真的有妻子,她说:
“苏岩,等到咱们结婚之后,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我要把你喂得像猪一样的胖,让别的女人一看见你就恶心。”
我说:“现在别的女人一看见我就恶心。”
袁燕最后又问道:“那你告诉我,刚才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说:“你认识她,她是我们单位的团委书记刘莎。”
我到公安局团委找刘莎借她的警服,我对她说:“我领着袁燕到公园去照相,她就喜欢穿警服照相。”
刘莎一边把她的警服放进方便袋里,一边对我说:
“苏岩,前两天,我到团委去,他们有几个男的对你和袁燕处朋友可嫉妒了,说是你把袁燕骗去了。我当时还挺气愤的。”
我说:“这你有什么可气愤的?”
刘莎感慨地说:“你要是真和袁燕成了,你这一生就幸福了。袁燕不仅漂亮,她将来保证还是贤妻良母。”
我问:“娶个好妻子,人生就幸福了?”
刘莎说:“那你还想怎么的?你还不知足啊!”
6
在薛成被执行枪决的上午,我见到了孙红。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她就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她客客气气地说:
“苏哥,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跟她说任何客气话,我让她把警服换上。
孙红有礼貌地说:“谢谢。”
我开车拉着她向山上走的时候,我对她说:“一会儿,你见到薛成的时候,最好不要和他说话,他要是和你说话,你就装作不认识。”
通往山路的两边,全都是看热闹的行人。一会儿,押解薛成的卡车将要从这里通过。孙红不时地向窗外张望着。
进山的路口停着两台法院的警车,两名法警站在那儿检查过往的车辆。
到刑场上的车辆必须有法院临时发给的通行证。当然了,像我们这些公检法的车辆,他们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的城市很小,大家都觉得很面熟。
我停下车,按下车窗,笑着对法警说:
“今天整得挺隆重。”我把工作证递给他们中的一个人。
法警看了一眼还给了我,我指着孙红对他们说:
“这是我们同事。”
孙红向他们点了一下头。
山路从早晨就开始戒严了,一路上一个行人也没碰到。
所谓的刑场无非是在一个山坡上,用推土机在路边推出一片空地。
我们来到空地时,已经停了不少的车辆。这片空地我和孙红约会时曾路过,当时,她还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把车停在了路边,一个法警走过来对我说:
“你把车停在那些车的后面。”
我说:“好好好。”
我把车再次停好之后,领着孙红走向了空地。在空地周围的土堆上站着大约二十多个人,都是公安局和法院的。有几个人我还认识,我和他们打着招呼。
为了一会儿能看清薛成,我把孙红领到离空地最近的一个地方。这里站着几个法院的人,其中有两个就是执刑的法警,他们俩正在检查着半自动步枪。
我和孙红按道理不应该离他们这么近,他们俩瞅着我们,我大大方方地和他们说:
“我看电视,别的地方都戴口罩,你们怎么不戴呢?”
一个法警说:“我们用不着。”
我把兜里的中华香烟拿出来递给他们。他们说:
“我们现在不让抽烟。”
我说:“那你们揣着吧,别人给我送礼送的。”
我和他们说笑着。
过了一会儿,山路上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我注意到孙红的身体抖动起来。
呜叫着警笛的摩托车和卡车开了过来,大约二十名端着冲锋枪的武警从卡车上跑下来站在了空地的两侧。
押解薛成的卡车停在了空地的边上。这时,我们后面也站满了人。一个法警对我们说:
“你们往后点。”
我拉着孙红往后挤了挤,但我们仍然站在第一排。
薛成被两名武警从卡车上架了下来。薛成曾经对我说,他会笑着走向死亡。看起来,他当时是跟我吹牛了。
薛成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他从我和孙红的面前走过时,也就相距五六米远,他完全能够看到我们。
他和我们的目光相遇后,没有丝毫变化。他现在就像徐广泽曾经看谁都像杀人犯一样,薛成已经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了。
薛成被带到空地的中间,他的脸背对着我们。两个武警离开了他,一个带着袖标的法警向他喊道:
“跪下。”
薛成跪下了。
法警喊道:“预备。”
一个法警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