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醋还够,到家后,李光智检查了一遍厨房里的作料。刘妮问:“其他东西都齐全吧,盐和味精在碗柜里。”她头也没回,而是站在里屋,把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家一再仔细地检查着,仿佛正在盘算着如何把家具搬进来。
等到她爸上来的时候,估摸着刘妮已经琢磨完了,帮着李光智把菜端上了桌。
“爸,我敬您一杯。”李光智举起了酒杯,刘妮在桌子底下踢踢他的脚,眼神往茶叶那瞟了瞟。
李光智赶紧把礼盒拿上来。
老爷子喝完酒,一边摸着盒子:“好茶啊,挺贵的。”一边斜了一眼刘妮,“说吧,什么事儿。”
刘妮把意图说了一下,李光智一直低着头,甚至怕老爷子拍桌子。可他听完后,竟然没什么反应,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你们那儿有下棋的老头吗?”
“什么?”刘妮愣了一愣。
“你让我一个孤老头,去你那儿,没棋友的话,岂不是迟早要憋成老年痴呆?”
“有有有,隔壁的老王就是市局退下来的,回头我让光智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也好下棋,对不对?”刘妮在桌子底下又踢了脚李光智。
李光智赶忙点点头。
老头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嚼,他牙口不好,也不愿装假牙,鱼汁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老爷子用手擦着嘴:“嗯,手艺没退——你们什么时候找人搬进来吧!”
李光智原本以为这事儿肯定得折腾几回,没想到她爸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连刘妮也愣了一愣。这完全出乎意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吃啊,再不吃就凉了!”老头笑嘻嘻地招呼着,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们俩今天是来把他“赶”出家的。他笑起来满脸褶皱,头发花白,李光智突然想起来,老头也是70多岁的人了。
刘妮不说话,李光智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刘妮突然哭了:“爸,要不还是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笑了笑:“傻瓜,你妈也不在了,我一个糟老头住那么大房子干吗?”
李光智心里有点不得劲:“爸,真的,还是算了,我们挤挤问题也不大。”
“就这么说好了,其实就算你们今天不提,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你们那房子确实小了点。”
李光智鼻子有点酸,他甚至有种想逃的冲动。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今夜无风,知了在树上依然叫个不停。
从老丈人家出来,李光智刚把刘妮送到家楼下,就看到了轮子传来的信息,说是有了新发现,速回。
李光智把车掉头,迅速赶了过去,见到轮子的时候,还没调整过来情绪。
“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没有。”
“那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唉——”李光智长舒一口气,“你还没结婚,等什么时候你结婚了,就明白了——说吧,发现什么了?”
※※※
根据铁棺中的零部件信息排查源头,李光智原本并不作太大的指望。这些零碎的铆钉、线路或者齿轮之类都太普通,只有型号,却没有编号,要想查到出处,和发现面馆里腊肉面的腊肉来自于哪头猪一样希望渺茫。而且作为轻工业发达的本市,这类零部件的流通,简直比春运时的火车站还要频繁。
可没想到的是,这条看似不可能的线,倒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转折点就在那个电子元件上。JS7…A型是一个具有延时功能的空气阻尼式继电器。它在铁棺里的作用,是保证从电源启动到机关开始运行有个缓冲的时间。其实,这一类型的继电器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凡有一点儿生产能力的厂家都能生产,而且被广泛地运用在各类电机中。侦查员刚排查了几个厂家,就几乎丧失了继续查下去的信心。
“知道吗?丢个这玩意儿就跟丢个自行车气门芯一样容易,如果那小子是翻墙进车间偷的,那么我们连闻到他的气味都难。”曾经有人就抱怨过李光智的侦查思路。
“否极泰来”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正当大家失望透顶的时候,运气终于站到了警方这一边。一个警察从人民路的第三家五金店走出来,在边上的一家化学试剂商店门口喝了口水,原本这家店并不在走访的范围里,警察随便聊了几句,无意间的一问,结果就发现一条重要线索。
化学试剂店的老板姓刘,按他的说法,大概一周之前,有个奇怪的年轻人来过他的店,说要买JS7…A继电器。
半小时后,李光智和轮子已经坐到了店铺里,被一股子浓浓的化学用品气味围绕。
“因为这种东西,很少有人跑到门店来买,所以我有印象,而且他好像看上去傻乎乎的!”老板说,“我都跟他讲了,我们这儿卖的是化学试剂,你这东西去隔壁问问。我好心提醒他,这玩意儿民用的基本用不到,五金店里也未必有现成的,不过你可以预订好,过几天来拿货。”
老板姓刘,操着外地口音,似乎很不情愿被卷进这件事里。
“听完后他显得很着急,说是老板让他来买的,可他又完全不懂,能不能拜托我帮忙预订这种继电器。”老板接着说,“照理,这事儿是有点蹊跷,但他愿意多出十块钱,我一寻思这不举手之劳吗,问隔壁拿货转手再卖给他就是了,所以,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然后他就列了一个清单,说不仅要继电器,还有其他的一些五金用品。我看了一眼,都是常用的,也就答应了,谁知道他妈的会发生这种事儿。”
李光智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清单,上面所列的零件,基本和李科长从那个“铁棺”上总结出来的吻合。
后面的仓库里,几个勘察人员正在看现场。就在拿货交钱的前一晚,老板准备好的这些物件,被偷窃了。
“现在想想,他就是预先设计好的,也怪我贪那十块钱,唉,还好损失不大,所以就没有报警。”
由于案发过去快一周了,仓库里来来回回进出过很多人,还不停地搬进货物,所以现场基本被破坏掉了。后门被撬开的锁,现在也被换上了新的,完全看不出来案发时的状况。
“除了清单上的东西,他还盗走了一些化学试剂。”
“化学试剂?盗走?”
“嗯,盗走了三分之二吧,有丙酮、过氧化氢,还有盐酸。”
“装这些东西的容器很大吗?”
“不大啊!”
“那他干吗不全部拿走?”
“我怎么知道。”老板抬抬眼。
李光智心有不安,上学时他最怕的就是化学,这些东西除了盐酸他知道外,另两种几乎听也没听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子偷走东西一定是有意图的。
“丙什么来着,还有过氧化氢是做什么用的?”
“用处多了,丙酮是稀释剂,也是清洗剂,还可以作为工业原料。过氧化氢可以漂白、清洗,还可以调成伤口消毒的消毒水……”
李光智点点头:“消毒水?是不是有外伤的话,可以起到和酒精一样的作用?”
“那我不知道。”
过氧化氢的用途还可以想到,那么那个什么丙酮呢,“对了,它们有没有毒?”
“丙酮是剧毒。”
果然,李光智似乎摸到了一点儿头绪。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吧。”
“我想想,”老板斜着脑袋看着半空,“挺年轻的,20岁不到,或者差不多,挺瘦的,头发有点乱,身上有股子馊味……”
“如果让画像的人来,你能给他描述一下外貌特征吗?”
“我尽量吧!”老板挠挠头,“我这人最不记得的就是别人的长相。”
“没事,反正你按你的感觉。”李光智招招手,让轮子去安排画像人员。
就在这个时候,李科长联系他了,今天他在实验室还有其他事儿,所以就派了他科室里两个科员来:“我刚刚听他们说发现了这些化学药剂?”
“嗯。”
“丙酮、过氧化氢和盐酸?”
“对啊!”
“我想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李科长的口吻不算太乐观。
“啊?”李光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正在制作TATP。”
“TATP是什么?”
“三过氧化三丙酮——是一种容易制作但危害极大的爆炸品。”李科长语气严肃地解释着,“根据他拿走的那些量,足以炸掉一层楼。”
第九章 衣领
一到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总是热闹非凡。大门两旁会冒出来很多小地摊,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穿着校服的孩子,更多络绎不绝的学生,正从学校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你盯着点儿!”李光智嘱咐了轮子一句,“别回头错过了。”
轮子的脸差不多贴在车窗户上了:“放心吧,我一直看着呢!”
李光智瞄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4点35分。
过去的几天里,根据化学试剂店刘老板描述后做出来的嫌疑犯画像被印了几千份,发放到街道、居委会和辖区派出所,专案组的侦查员马不停蹄地走访了近万人,结果一无所获。也不知道是画像和嫌疑犯有出入,还是他藏匿得深。
自从马妞失踪之后,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凶手那边没有下一步动作,TATP的用途也毫无所知。大伙的神经都紧绷着,毕竟他有制作危险品的原料在手上,谁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在僵持的这段时间里,“来学校走一趟”的念头,李光智已经冒出来好几回了,到了今天才决定挑个时间付诸行动。
“师傅、师傅。”轮子拍拍李光智的肩膀,手指向前方,“你看,是不是他?”
“嗯!”李光智点点头。
不远处,背着书包的月川正和同学们一块走出校门。
李光智心里有点不得劲,刑警队长“沦落”到要来找个初中生帮助分析案情,实在有点拉不下脸。但事实就是这样。月川的观察和分析能力是摆在那儿的,而且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灵气,就像上一次,要不是他的提示,可能发现囚禁马妞的仓库,还得多花不少时间呢!
没准把现有的一些线索,拿出来和他“探讨探讨”,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呢!
尽管这有点出格,但特殊案件嘛,总要用些特殊的办法来应对。
正想着呢,月川已经到车跟前了,李光智摇下了车窗:“喂——月川。”他喊了他的名字。
月川停住了脚步,看见是警察,似乎有点吃惊:“找我?”
“哎。”月川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现在有空吗?”
月川看看身边的同学,让他们先走,然后上了李光智的车。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随便聊聊。”发现月川有点局促,李光智安慰道,“今天我们找个轻松点的地方,我请你吃冰棍去吧!”说着,他把车发动了。
15分钟后,三个人已经走到厂区外的一个冰室里。
四个大吊扇吊在天花板上,日光灯亮着,整个大堂明亮通透,而且还弥漫着一股奶油冰激凌的香味。他们正围坐在一个圆桌边。
月川的面前放着一份冰沙,他用塑料调羹一勺勺地戳开,然后舀了一勺含进嘴里,明亮的眼珠子不停地转着。
李光智为自己点了一杯橘子汁,轮子则要了一大碗绿豆汤大快朵颐。
李光智吮了一口,发现月川的注意力停留在轮子的身上,显然,他又开始观察轮子了。当月川的视线和李光智相接时,月川就像一下子被发现了什么害臊的事儿似的,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
李光智笑笑:“又发现什么了?”
他知道月川有双“火眼金睛”。
“没有没有。”月川害羞地摇摇头。
“别怕,我们来玩个游戏,把你观察的结论分享分享,也让我们学习学习。”
“也没什么,”到底还是小孩子,一受到鼓励就把头抬了起来,“我只是想,这位警察哥哥肯定没结婚吧。”
李光智点点头,把脸转向了轮子,轮子还在喝着绿豆汤,感觉到气氛不对,才仰起了脖子。李光智的眼神里充满了内容,似乎在说:“你看看,人家一个小孩没有五分钟,就已经开始琢磨你了,你身为警察,竟然只知道吃。”
轮子就有点不服气了:“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可别说什么没戴婚戒之类的线索,我们警察可是每天都准备好和歹徒搏斗的,谁会戴着那玩意儿?”
“那倒不是。”月川托着下巴,“是衣领。”
“衣领?”轮子翻起衣服的领子,看了看,上面还有残留的黑污渍。
“没有汗味,说明这衣服刚刚换上不久,可衣领还是那么脏,当然是没洗干净。”接下来的话其实不用说了,如果轮子结了婚,由他老婆洗衣服,一个女性肯定不会那么粗心。
“但也不绝对啊!”轮子反驳道,“如果恰好这件衣服正好是我自己洗的呢?”
“嗯,我开始也把这个考虑进去了,可是我还找到了其他证据。”
“哦。”
“你看,你的皮带其中有相邻的三个孔都非常陈旧,”月川指了指轮子的腰部,“边上全是褶皱细纹,说明这三个孔是你平时经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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