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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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日坛城-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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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贺:“两百多年前满人侵略汉地,有了清朝,难道还会有个日朝?”
    段远晨:“理当如此。”
    老贺:“多数中国人都是很现实的,只会在现状上争取利益,而不问这个现状对不对。”段远晨“嗯”了一声,老贺继续说:“但是中国也有不现实的人,一直都有。你看过《聊斋志异》么?”段远晨:“我对这类谈狐说鬼的小说不感兴趣。”
    老贺:“世上哪有狐狸精和鬼?住在闹鬼荒宅里的都是人——反清复明的志士家族,狐鬼谣言可以避免闲人骚扰他们的暂住之所。他们是郑、邓、秦、李四个家族,蒲松龄的《聊斋》给他们留下一部隐史,李门是李家的延续。”
    突然枪响,开枪的是贺妻和贺母。子弹打人大贵的身体,大贵身后的段远晨哆嗦了三下,搂着大贵倒地。子弹穿过大贵,射中了他。
    大贵面目狰狞,显然死前受了惊吓。两个女人神情镇定,贺妻上前移开大贵身体,露出下面的段远晨,贺母始终用枪瞄着。
    段远晨身中五枪,并非要害,他嘴里冒出一股血,喃喃道:“何必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刚才我已决定放过你们。’
    贺妻眼中溅出一滴泪。
    贺母惊叫:“小心!”
    贺母手中的枪响了,但枪口抵在她的心脏上,段远晨拧着她握枪之手的腕子。贺妻凭空跳起,向西跌去。西墙上多了一片白沫,贺妻的尸体滑下,与小贵的尸体叠在一起。
    段远晨一扬手,贺母的尸体横行两步,活人一般地坐到饭桌旁一张椅子上。老贺右袖里吐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指头套入扳机口,对着段远晨。
    段远晨:“为何暗示我杀你家人?”
    手枪缩回袖中。
    老贺:“我的家人都是忠烈之士,饱受家人谴责,男人便无法做事了。你说得对,改朝换代,理所应当。”
    段远晨:“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老贺:“和你搭手的时候。”
    段远晨的武功震慑住了老贺,老贺知道自己在他手里会求生不得求死不成,这份武功保证了段远晨得到机会必成为一个厉害人物,由他做老贺投诚的中介人是够分量的——这些是两人小臂相搭时非语言的交流。
    老贺:“带我见土肥鸯司令,我保你做特务总长。”
    段远晨吐出一口血,蹒跚行出五六步,坐入藤椅,老贺跟上去,握住藤椅靠背,推他出屋。
    段远晨到上南村,是随从开车。随从被郝未真斩杀后,轿车一直停在河边。回上海由老贺开车,段远晨瞥一眼车窗外的石板桥,问:“你在这村里确实没布置手下?”
    老贺摇头:“你发现了什么?”
    段远晨:“既然与你无关,也就与我无关了。”
    轿车启动,夜归上海。
    20。世上未有如公贫
    俞母一直晕厥,俞上泉始终大睁着眼睛。段远晨和老贺走后不久,一个穿男式西装的女人走入,推开饭桌上的碗碟,从衣兜取出化妆用品,开始描眉涂粉。
    一会儿,一个衣襟湿透的人走人,手里拎着一把镰刀。他驼着一人,其人眼部蒙条纱布,渗着血迹。
    蒙眼者的脚落地后,持镰刀者搀着他,让他将室内的四具尸体都摸了一遍,然后扶他坐到椅子上,蒙眼者叹一声:“暗劲。
    女人停下描眉之笔:“暗劲?”
    蒙眼者:“如以现代武器比喻,一般武者的杀人之劲类似枪炮爆炸力,而暗劲类似毒气,可以伤人于无形,用力学无法解释,在常人眼中。暗劲简直是妖法。”
    女人:“你懂暗劲?”
    蒙眼者:“暗劲本是太极拳的专长,练成极为艰难,我兄弟十三人,得暗劲者仅我和七哥,连我的父亲也没有成就——在彭家的家谱上这类人很多,仅起到将口诀传给下一代的作用,保证传承不断而已。”
    女人:“这个物资部小官好像不是你七哥。”
    蒙眼者:“暗劲非太极拳独有,只是太极拳之外的练法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他门别派一两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暗劲者。物资部小官练的是形意拳,一种从古战场马上长枪技演变来的拳法,以枪劲作为拳劲,追求扎刺穿透的犀利,与太极拳是完全相反的路数,能从另一个极端里练出暗劲,他算是怪才。”
    女人:“不提这个物资部的小官了,谈谈你们的事,你们交不交人?”
    蒙眼者是彭十三,持镰刀者是郝未真,西装女人是受雇于一刀流、追杀世深顺造的千夜子。郝未真挑起食指,擦去镰刀刃上的一抹水痕,道:“两年来,我和十三哥一直在暗杀日军将领,我有十一处枪伤,几天前十三哥的眼睛被炸伤,我们对日本人有切骨之仇,但世深顺造不是日本人。”
    千夜子:“他不是日本人么?”
    郝未真:“不是。”
    千夜子:“他是什么?”
    郝未真:“他是十三哥的朋友。”
    千夜子:“哈哈,他八十多岁了,同辈高手都死尽了,还有朋友可以投靠,真是个有晚福的人。”
    彭十三抚上眼部纱布,用力按一下以缓解疼痛,道:“之前来的几拨人是日本特务?”千夜子:“世上还有跟政治无关的人,他们是日本武道人士,受一刀流聘用。”
    彭十三:“当世高手凋零,练到这种程度已是难得,何苦让他们都死于我手?话可以那样说——你派多少,我杀多少。但事可以这样办——你放过世深顺造,我也免得杀人。”
    千夜子转过身:“你看看我的样子,我打扮得这么漂亮,是给他看的。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彭十三:“你带了几个人?”
    干夜子:“人已被你杀光,我一个人来的。”
    彭十三:“回去吧。”
    千夜子一指墙角的俞上泉:“他对于世深顺造十分重要,我对付不了你们,但有很多机会杀死他。”
    郝未真:“卑鄙。”千夜子:“卑鄙是弱者的权利。”调转坐姿,对着东墙窗口婉然一笑。
    东墙窗扇自外拉开,露出世深顺造的脸。世深面色死人般惨白,由于看不到他的身体,不知受了怎样的伤。他语调低缓:“十三弟、郝先生。多谢近日的照顾,这个女人我避不开,让我俩自行了断吧。”
    彭十三的手按在纱布上久久不动,郝未真背对着东墙坐下。千夜子走出屋去,世深的脸离开窗口。
    室外有着和缓的河水声,如同人酣睡时的呼吸频率,许久,隐约有一声金属碰撞之音,由于相距遥远,听起来像是一根针掉在地面,或是一滴雨落在铜钟上。
    彭十三手垂下,道:“处理好。”郝未真迅速清洗血污,搬走尸体。二十分钟后,室内清洁,饭菜的气味似乎也恢复了。彭十三调转身体,面向俞上泉,道一句:“俞先生,你会好的。”在郝未真的搀扶下,行出门去。
    子时,迷药失效,索宝阁和索叔先后醒来。俞母被唤醒后,说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厨房炒菜时闻到一股香气,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俞上泉则除了“人间为何是佛境”,说不出别的话。
    对于他们,老贺一家人神秘失踪了。俞母带俞上泉搬回老贺家住,等了三天,终于失去耐性,告诉索叔要回上海市区了,留下三百块,作为给老贺的酬劳。
    索叔显得惆怅,没提女儿嫁给俞上泉的事,让俞母拿走一张熊皮,说如果老贺一家没回来,三百块他就留着了,算是熊皮的钱。俞母:“你吃亏了。”索叔笑得额头呈现“吕”字:“人活着哪有不吃亏的?”
    俞母表示要做一顿饭感谢索叔,索叔:“要做就做日本菜!”随后羞愧挠头:“皇上退位后,一等贵族多去日本,听说还成立‘复国联谊会’,常常聚餐,都喜欢上日本菜。我家在康熙末年便破落,进入不了一流的圈子……哈哈,哈哈!”
    俞母答应了。日餐配料得去上海市的日本租界买,俞母写下配料单子,索叔委托村长办,村长不顾病体,骑自行车去了。
    第二天中午,村长带配料回来,还带回一张报纸。头条新闻是日军土肥鸯司令在接见中国民间组织李门的道首时,李门道首突然行刺,被当场击毙,土肥鸯司令受轻伤。日军将查封江南三省的李门堂口。
    报纸登了一张李门道首尸体的照片,模糊不清。索叔看了,道:“肥肥胖胖的,怎么有点像老贺啊?”村长哈哈笑了,说老贺要有这股英烈劲,泥鳅也会变成龙。
    俞母做日餐的时候,索叔将桌椅抬到院中,因为村长近期一直待在家门口,已经不习惯在室内吃饭。索叔与村长闲聊时,走入一位西装老头,拎着三个皮箱,背驮一个被褥卷。
    村长认得此人是西园春忘,刚要打招呼,坐在一旁嗑瓜子的索宝阁猛地站起,神态警惕。西园身后跟入一位女子,她空着双手,一身翠绿花饰的和服,面色胜雪,她是俞上泉的夫人平子。
    平子神色羞愧,小声对西园说:“我拿吧。”在日本习俗中,女人与男人一起出门,所有的东西都要女人拿,男人须空着手,否则便没有体面。
    西园不理会平子,以流利汉语打招呼,俞母从厨房赶来,见到平子且惊且喜。俞上泉在碎石房中,索叔跑人叫了,半晌后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近俞母嘀咕两句。
    俞母入屋,见俞上泉在看书,听了平子到来的消息,他没有任何反应。俞母只得出来,招呼平子在院中喝茶。
    平子与西园连续不断地说话,似乎完全忘了是来看俞上泉的,因为在日本的习俗中,少妇与丈夫分离得越久,相逢时越要稳重,如果表现出一丝迫切,便会被指责为没有教养。
    村长和索叔也加入谈话,索叔向平子询问流亡日本的满清贵族情况,村长向平子询问日本农村的医疗状况,平子对这两方面均缺乏了解,但在西园的翻泽下,还是没话找话地聊了很久。
    俞母看不下去,招呼平子去厨房帮自己做日餐,平子起身走两步又停下,说:“母亲,我不去了,我想……”她转身面对碎石房,经过两次长长呼吸,终于迈出一步,随后便一步稳似一步地走到碎石房门口,掀帘而入。
    她进去后,院中人都松了口气。俞母回厨房了,村长向西园聊起梅毒,索叔聊起光荣家史,忽听一声哽咽,转头见索宝阁已泪流满面。
    索叔顿时想到有一事十分不妥,跑到厨房责问俞母:“你儿子与我女儿正自由恋爱,他的日本太太到来,置我的女儿于何等境地!”
    俞母急了:“我儿子就跟你女儿聊过一次天,算不上吧……”索叔怒了:“你怎么不认账啊,老贺在的时候,咱俩还专门为这事谈判过!”
    碎石房中,平子未入内室,凝视内室门框上挂的拂尘、佛珠。门上遮了块一尺长的布帘,在南方习俗里叫半裁帘,无相隔作用,只是里屋外屋之间的标界。半截帘下,可见到俞上泉的腿,腿形瘦弱。
    内室仅能容一张单人木床,俞上泉坐在床头,嘴里嘀咕不停,翻看着《大日经》。忽然他止住唠叨,缓缓转头,见半截布帘掀开,露出平子面容。
    平子觉得俞上泉不会认出自己,眼珠微酸,即将涌泪,不料俞上泉叫了声:“平子!”握住平子小臂,将她拉坐在自己身旁。
    泪硬缩回眼珠内,平子揉揉眼皮,讲述自己二十多日前忽然没来由地惶恐不安,觉得是不好的预兆,跑去顿木师父家询问俞上泉回国后的情况,顿木只说一切均好。平子更为担忧,跑去东京棋院,听到俞上泉发疯的传言,于是渡海而来。
    抵达上海时,大竹减三已去慰劳南京的日军高官了,她按照通信地址,找到上海的俞家,见到两个妹妹。两个妹妹说家里收留了一个日本疯老头,他是俞上泉的友人,白天去日本租界内演讲“日本人该去南美论”,晚上回来常有伤痕,但仍坚持不懈。平子找到西园春忘,由他带自己来了上南村。
    听平子讲述时,俞上泉几次眼露凶光,这是精神病患者难以抑制的表情,幸好平子没有察觉。话讲完,平子左脸颊微红,身体挪开半寸,婚后的生活里两人相敬如宾,还没有在白天挨得如此近过。
    俞上泉将手中经书放入枕下:“人间为何是佛境?”平子:“啊?”俞上泉嘴角泛起一道纹,是苦涩笑容。
    平子感到这道笑纹刀锋般割在自己胸口,随后感到腰间温热,惊觉俞上泉的手贴在她的皮肤上。
    和服有着严密的层次,俞上泉的手只能是破衣而人。平子感到额骨内面滑下无数水流,大脑顿时晕沉,两腿缩上床,左手绕到背后,拆开第一道裙带。
    平静之后,平子的鼻翼紧压在俞上泉胸骨上,两分钟里没有呼吸。平子抬头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说你疯了,是真的么?”俞上泉难过地点点头。
    平子:“我能治好你。”俞上泉将她耳前的散发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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