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堂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秋生发现,他只是配合着菊臣老先生,不再说其他多余的话。
这根本不是未遂吧!因为他们并不是在实际执行犯罪时失败,或是遭人阻止。而是在更早之前的阶段,贯间家的人们就已经放弃了他们的计划。
当事人们都对自己的邪念有所自觉,不过实际上,他们都在称不上是未遂的阶段,就蒙受挫折或是放弃。这么说来,应该是未遂的未遂才对。
乖离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出现,贯间家的人们和秋生的想法渐行渐远。顺带一提,绅堂丽儿打从一开始就站在最高点俯视这群人,因为他是这个场子的导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内心暗自疑惑的秋生眼前,的确正在上演节目的最高潮。
“菊臣老先生,这次的事件,充其量只是以恐吓信为导火线,让人得以窥见每位家人内心的邪念而已。如果菊臣老先生没这个意思,那么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警察。”
“喔喔,绅堂老师……万分感谢。”
就在绅堂说出无比宽大的处理方式之时,现场仿佛流过一阵温和的暖流。贯间家成员的表情也都放松了下来。但是秋生心想……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秋生忍不住觉得内心冷静的自己有点奇怪。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栋宅邸里除了恐吓信之外,再也没有发生其他事件。到头来,所有事件都在发生之前就不复存在。为了这种状况报警,只会被取笑或是臭骂一顿吧。
没错,这份感动中存在着错觉。由于绅堂丽儿以惊人干脆的手法,爽快地揭发了所有人的邪念,才让他们的恶行仅止于计划,没有付诸实行。甚至连没有付诸实行这一点,都像是被当成自己的罪行一般摊在阳光底下。
由于这算是伴随着杀意的邪念,所以对家族成员来说,可能的确是“坏事”也说不定。
这时,菊臣重新看向自己的家人,以他衰老却不失分量的声音,坦然地大声说道:
“透过这次事件,我终于了解大家心中的不满与不安了。相信你们应该也了解到,受到无聊的邪念影响而采取行动,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既然这样……我想我还是退隐吧。”
“父亲!”贵臣发出了喊叫。菊子和芳臣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至于绅堂则像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一般,看准了空档开口:
“至于寄出恐吓信的犯人……到头来,我也不知道。搞不好真的是和贯间家毫无关系的外人所做的恶作剧。毕竟实际上,这个家里的确动荡不安,根据情形甚至可能造成流血事件呢。
如果犯人真的有什么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
这个推理,似乎让菊臣也“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但是秋生却不如此认为。理由不光是她退开一步观察这一切的关系。
(记得老师确实说过,所有不明了的地方都已经消失……了吧。)
但是,他却说不知道寄出恐吓信的犯人。
这么一来就会变成绅堂丽儿对着其中一方说谎,而秋生认为他现在说出来的话才是谎言。因为绅堂虽然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某些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却从来不曾装腔作势地把自己不知道的事当成已知的事。
现在还是先别插嘴吧。秋生之所以能够如此事不关己地独自站在一旁观望,是因为她在这里的身分是“观众”。
至于她是一流推理剧的观众,还是无聊三流故事的观众,还有待商榷。
“知道你们的想法后,我发现我也有许多需要反省的地方。四个人大概都不小心鬼迷心窍了吧。不过你们并不愚蠢,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所以,这把老骨头的登场机会就到此结束吧。之后就由你们负责守护贯间家……贵臣。”
“是,父亲。”
“当家的位置就交给你了。我原本就有此打算,而且最能撑住这个家的人,就只有你。不过财产必须和菊子还有芳臣均分。至于均分的方式……算了,你应该有办法好好处理。”
“……好的、好的。”
贵臣睁大了眼睛,不断点头。
“……芳臣。”
“是!”
“如同我刚刚说的,你也可以分到财产,不过目前先让贵臣负责管理吧。你也要和贵臣好好学习一下工作这件事。
你的哥哥是个比你想像中更聪明的男人,这点你要铭记在心。然后你首先要努力让自己能够在社会中独立……懂了吗?”
“……懂了,父亲。”
书生的眼镜已经被泪水浸湿,大概是深受感动的关系吧。尽管秋生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但是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夸张了。
“菊子、梅子。”
“是的,父亲。”
被父亲点名的菊子,做出了谨慎的回应。她的手和梅子的手握在一起。
“你的丈夫,以及梅子的父亲,器量比我想像得要大上许多。关于这一点,我非得道歉不可。请原谅我。”
“祖父……”
梅子正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而菊臣则是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孙女。
“之后要怎么做,就由你们两个讨论决定吧。如果要我低头认错,我就这么做……希望你们不要再有任何后悔了。”
说完这番话,菊臣老先生也感动落泪了。当他最后用力点头时,梅子像是溃堤般放声大哭,扑倒在其膝上。以此为开端,贯间家人们也都聚集到菊臣老先生身边,互相牵起了对方的手。
有三个人正从外围看着这一幕,是绅堂、秋生,还有町子。
(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啊。)
回顾这两天,秋生兴起了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
“……唉。”
“……呼。”
不过却被另外两个人抢先了。
不必说,绅堂当然是带着“终于结束了”的苦笑,发出了叹息。而町子脸上虽然也有类似的表情,但是身穿围裙的女佣依然带着某种温柔的神色,注视着贯间一家人。
18
由于前一天晚上,绅堂似乎也非常疲倦的样子,所以秋生决定把问题留到隔天早上再问。
“这个式神,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贴的呢?”
即将离开贯间家的那天早晨,町子手里抓着从宅邸各个角落回收来的人形纸片,而秋生则是问了这个问题。
如同绅堂所说,这应该是没有施加任何咒术的普通纸片没错,但是绅堂应该不会光为了心情或表演,就把这种东西贴得到处都是。
“老师在贴这个的时候,说了这是您的留言……”
看着秋生打开笔记本,满心想要把所有事情问个清楚,已经做好回家准备的绅堂先说了句“真是认真呢”,然后好像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没错,就是留言呀。‘不要做出无聊蠢事’的无声留言。
眼前所见之处,全贴满了这种诡异的东西,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太舒服吧?”
绅堂的目的就是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实际上就算只是普通的纸,心怀不轨的人也一定会因此产生某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更别说贴了这些东西的人,是个宛如诡异化身般的男人。
因为这层若有似无的广大压力,才让他们放弃了加害菊臣老先生的念头。
“……不过呢,若是考虑到那四人的胆量,这种准备可能根本没意义就是了。”
“的确……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老师,我们造访这户人家真的有意义吗?”
由于绅堂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没有半点活力,所以秋生也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就算我们不在,就算老师没有揭穿那四个人,我也不觉得他们会真的下手加害菊臣老先生。
就算放任不管,他们也一定会各自放弃自己的计划吧?”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秋生有点不安地抬头仰望。绅堂看着她,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拍手说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接着,绅堂拿起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站起身来。
“说到底,我们呢……嗯,就像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安全装置,同时也是……被雇来的导演和助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秋生听不太懂绅堂说的话。当两人走下楼梯时,贯间家的人们正在玄关等着他们。
大家脸上都带着开朗的表情,实在无法想像一直到昨天为止,他们都还在互相猜疑。
绅堂和所有人握了手,随即离开贯间宅。走出大门外的时候,秋生回头一看,看见了他们持续挥手的身影。
“所以说,那个……”
要问,大概只能趁现在。秋生把自己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异常在意的问题丢给了绅堂。
在这三天里,发生在贯间宅的事情。恐吓信、围绕在当家位置和财产上的奸计,尽管大小事件相互交错,可是最后什么也没发生,而且不知为何,所有家族成员都恢复了笑容。
这到底是……
“……结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闹剧而已!”绅堂说完,随即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19
这件难以称为事件的事情,还有后续。说是后续,也可以说是附录,更有可能只是普通的结局而已。
大概在两个月之后,町子来到了位在神乐坂的事务所。
“我觉得应该要和老师致谢才行,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说出这句话的町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女佣打扮,而是有点时髦的和服装扮了。不只是因为她脱下了围裙,绑头发的方式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感觉像个年轻少奶奶。
据说她现在和退隐的菊臣老先生一起搬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一边照顾他一边生活。
变得漂亮些的町子,一边啜着秋生泡好的茶,一边说道:
“老师应该知道吧?那封恐吓信,其实是我写的。”
有谁知道秋生被这句话吓到了什么程度!
当时没能找出恐吓信的寄件人。虽然在离开贯间宅之后,秋生也有问过绅堂,但是他总是用一句“不久后就会知道”来打发秋生。
绅堂像是故意说给目瞪口呆的秋生听一般,随意挥了挥手。
“当然。应该说,那封恐吓信的内容本来就很奇怪啊。
菊臣老先生一死,当家位置和财产明明就会自动继承,竟然还暗示要杀害,并以此要胁,要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
“咦?那么老师……”
“因为町子当初来信时,里面已经提到了恐吓信的内容,那时我就几乎全部了解了。”
秋生这回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菊臣老先生为了去除家中的毒瘤,然后堂而皇之地退隐,才设计出来的事件。而绅堂只是老大不情愿地配合他,就是这样而已。
“老爷的说法是,这是他赌上性命演出的绝佳大戏……”
“这就是所谓老年人的乐趣啦。
感受到自己年纪渐大,却又不想就此退隐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多少也要为我这个被迫配合的人着想一下吧。”
绅堂露出了苦笑,但秋生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这的确是绅堂所说的“闹剧”没错。秋生打开笔记本,重新审视恐吓信的内容:心里立刻想把当初认真面对事件的自己抓出来,狠狠揍一拳。
另外一直隐瞒到今天的绅堂也不能放过。
“不过呢,这次的事情就像是贺礼之类的东西,你就这样转达菊臣老先生吧。”
这句话,秋生无法立刻反应过来。
说到底,她并不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是场闹剧的绅堂,为什么愿意配合到最后。
口头约定也是约定的一种。既然答应了就会一直做到最后。那么……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接下来呢?明明收到信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猜想出来了,不是吗?)
不过这其实相当简单,甚至可说每次都是如此。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就爽快地承认自己输了吧。不过町子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一定会帮忙。随时都可以过来找我。”
“呵呵……我会记住的。”
看着两人意有所指的笑容,秋生突然灵光一闪。
对绅堂来说,町子是比“认识的女服务生”更亲密的人,绅堂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而町子也相当清楚绅堂的个性。
换言之,他们两个之间是那种关系。
但是还是有几件猜不透的事,“贺礼”和“认输”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筱崎秋生的手记
町子小姐回去之后,老师一边苦笑,一边回答我最后剩下的问题。
“在菊臣老先生的计划当中,那封恐吓信以及要求我过去,这两件事可说是最重要的部分。他自己也说是赌上性命岭出的大戏。这么重要的事,你觉得会交给区区一个女佣负责吗?”
这么一来,我也终于明白了。
仔细想想,还待在贯间宅的时候,町子虽然只是个女佣,却非常了解宅邸以及家人的情况,甚至还负贡管理金钱。如果这些全都是出于菊臣老先生的偏爱,就都能说得通了。
那个时候,我曾在走廊上看到菊臣老花生露出温柔的表情。没想到那并不是面对孙女,而是面对恋人的表情,这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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