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的建议下,来到东京的学校就学。才开始寄住在定居东京的阿姨家里没多久,自己就在阿姨的介绍之下认识了绅堂。
关于秋生自己的话题大概只有这些。之后,就变成了秋生与绅堂的话题。
“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
两人初次见面的状况、两人第一次一起遭遇的事件、和超越人类智慧的怪人对决、在豪门大户里发生的鬼怪事件,以及不久之前刚发生的,与烟雾魔神的对峙。
光是较大的事件,就快要说不完了。若是连同小事在内,相信一定可以一直说到天亮吧。
考虑到沙世的状况,秋生尽可能地挑出和外界有关的事件来说。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秋生也希望能够让沙世感受到,接触了至今一直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们,以及不知道的知识后,所得到的那份喜悦。
秋生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唯独性别这一部分,因为有绅堂的嘱咐,非得保密不可,所以只有这一点是含糊带过的。
“来到东京虽然只过了一年多一点,但是总觉得好像已经累积了好几年的体验了。”
“好棒……秋生先生知道好多这个广大世界的事情呢。”
沙世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秋生的每一句话,那是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天真好奇心,同时也是因为她对秋生怀有浓厚的兴趣。
说到最后,两人有点像是对着彼此探出身子,像是把脸凑在一起似地聊个不停。
“像我,只要爸爸不在,就连外出也办不到。要是自已一个人前往银座那种地方,肯定会彻底迷路,最后回不了家吧。”
“我也一样啊。要是老师不在的话,一定会迷路的。”
不过以秋生的状况来说,其中还包含了对绅堂无可动摇的信赖。绅堂不在,自己就会迷路。但是只要绅堂在,不管任何事情都不须害怕。就是这种信赖关系。
秋生这份心境,沙世可能稍微撷取到了一点。
“真让人羡慕……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秋生先生也非常可靠喔。”
“我?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像现在这样坐着聊天,就是我所拥有的全部了。
我自己一个人永远无法得知的事情,秋生先生却有办法告诉我。所以我会觉得秋生先生非常可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沙世小姐……”
好高兴!就算只限于这个狭窄的世界也无妨。沙世对自己真诚的信赖,让秋生真的很高兴。
穿上男装,担任绅堂的助手这件事情是秋生的秘密。除了自己在东京的监护人阿姨以外,就连父母都不知道。在女子学校里,更是连绅堂的名字都不能提。
秋生并不是想向人吹嘘自己是绅堂丽儿的助手,只是无法和任何人谈论起自己所度过的充实时光,有时会让秋生觉得落寞。尤其当对方是同年龄的人时,这个年纪的女孩当然希望能够共享秘密,以做为亲密程度的证明。
沙世满足了这个小小的希望。而秋生也感受到自己充分满足了沙世。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知道父亲以外的世界,秋生觉得在心里握住了沙世纤细柔软的手。
让双方充实圆满的时光,那是极为甜美、神圣,不存在丝毫后悔与内疚之情,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纯真蜜月。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不是永恒的。对她们两人来说,用这句随处可见的话来形容她们的关系,大概是件非常不解风情的事情吧。
“……沙世。”
不知道到底说了多久?等秋生回过神来,太阳早已大幅倾斜了。
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唯独那个声音的主人,散发着低迷沉重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可以把太阳拉下来似的。
“啊……”
“爸爸……”
秋生和沙世同时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硬。不过穿着工作服现身的莳苗玄庵身上,感受不到当初在银座见面时的沉重压迫感。
只不过,他看起来依然像是把某种低迷昏暗的东西强压在内心当中就是了。
“没有向您打声招呼,真是失礼了。”
秋生站了起来,恭谨地低头行礼。这都是多亏了她在出发之前,得到绅堂的建言。
没有必要害怕。只要一直把他想成是初次见面的对象,谨慎地应对就好——
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这次不像在银座时那样被吓得措手不及。秋生已经预先猜想到一定会见到面,并不像那个时候一样紧张。
玄庵凝视了秋生好一阵子,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地、几乎看不见似地缓和了下来。
“我才是打扰到你们了。因为我平常总是因为工作而待在里面,如果你愿意和沙世成为好朋友,就算来了,也可以不必太在意我。”
听到他的声音,果然还是有一点类似寒气的感觉。
声音与表情都没有一局低起伏,一片平坦,但是却有种被冰冷的手掌抓住双脚似的恐怖感。
(和沙世小姐完全不一样……)
不只是因为偏心沙世或是玄庵的诡异,秋生是根据实际的感受做出冷静的判断。
这对父女的表情同样单调而暧昧不明,但是根基却完全不同。
沙世的状况,是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比较稀薄,像是在空荡荡的容器里一点一点地加入色彩似的暧昧感。是种模糊不清的、柔软的暧昧。
相对地,玄庵则是在全满的感情容器上强行加盖,连一滴都不外漏。相信他原本应该是有的,拥有随时都会满溢出来的情感。但是他的情感只能从坚固的盖子底下微微渗出,因而造成了看不清真实样貌的暧昧感。
“……不过很抱歉,我现在需要沙世过来帮忙,今天可以请你先回去吗?”
“啊……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秋生大概还是被玄庵的气势给吞没了也说不定。
不过,与其说是秋生一个人,不如说是连同沙世在内的现场气氛本身,全都被他抓住了。
用他沉重、晦暗、仿佛拖进去一般,如同重力的力量。
若有人类能对付那种力量,或是从一开始就不被抓住,大概也只有绅堂丽儿那样的人吧。
“对不起,秋生先生。”
沙世的视线微微低了下去,看起来像是为了逃避父亲的眼神,另外也像是为了把父亲赶出视野之外,试图只看着秋生一样。
“不会,原本我就是不请自来的啊。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请到神乐坂的事务所来吧。两位一起过来也无妨。”
说完,秋生轻轻握住了沙世的手。用她小小的手,握住她小小的手。
“……好,我一定去。”
实际上,秋生还是畏惧着玄庵的眼光,只是用手指轻轻互触而已。但是光是这样,沙世的表情便稍微开朗了一点,因此秋生感到相当满足。
“那么,我告辞了……”
秋生就这样离开了莳苗宅。在她从前院走出大门之前,沙世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
站在旁边的父亲玄庵也同样目送着秋生离开,但是他的眼中却闪烁着混浊的光芒,视线紧紧钉在秋生的背影上,动也不动。
那是充满着晦暗感情的视线。
“……”离开之前,秋生在跨出大门的时候稍微回头看了看,正好看见沙世靠在父亲身上,走进他的工作室。
像这样远远看来,看起来的确是一对没有任何异样的父女。只不过,因为父亲的工作性质,还有女儿的身体孱弱这两点,让他们间的亲子关系变得似乎有点保护过度就是了。
可是秋生的脑海当中还是一直相当在意一个地方。
那就是,玄庵的晦暗气质。在他彻底压抑的感情当中隐约可见的危险之色。
另外还有从绅堂口中听到的,关于“莳苗玄庵”这个人偶师的风评。
——据说在“那个领域”因手腕非常高超而有名。一个能做出如活人般人偶的师傅——
“……”秋生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在心里留下芥蒂,也不觉得这和自己与沙世之间有所关联。
这只是十多岁少女的多愁善感,怎样都无法擦去内心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的预感。那层轻薄的、灰暗的、低垂的暮霭。
05
莳苗宅的别屋,一整栋都是玄庵的工作室。出入口只有一个,窗户全部都被钉死,完全封闭。
灯光也只有一盏孤伶伶的瓦斯灯。位于昏暗的工作室中央、仿佛蜷曲成一团的灯光下,那个男人的眼睛显得加倍阴沉。
“……你可以和那个少年打好关系吗?”
这句从玄庵口中低声吐出的话,仿佛本身就像是黑暗的一部分似地低沉回响着。光是如此,就让工作室里的灯光好像变暗了一点。
“……是。”
沙世依然看着地面,微微点头。她的眼睛隐藏在浏海的阴影之下,连玄庵也看不太清楚。
不过她那细小虚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让心中的思念从嘴唇泄漏出去,而强行堵住一般。
下次请到神乐坂的事务所来吧!秋生留下的这句话,现在依然回荡在沙世的胸口。
温暖而轻柔。光是回想起来,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喜悦。不过,沙世把这份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是吗。要是可以当朋友就好了。”
“……”沙世无言地点头附和父亲的话。
自己很清楚,父亲的话,其实是从完全相反的感情当中诞生出来的。自己也知道,他那缺乏起伏、情感淡薄的声音,其实隐藏着令人颤抖的冷酷音色。
所以沙世只能沉默地点头。
不想被他知道,也不能被他知道。
那张开朗温柔的小脸,对自己来说,肯定不只是“朋友”而已。
要是被父亲知道这件事,相信自己一定又会被迫体验和过去所有“朋友”一样的离别。不对,说不定会发展成更加冷酷而残忍的事情。
唯独这个、唯独这个是……
(可是,我……秋生先生……)
明知道这样不行。明明,自己也很清楚。
沙世隐藏在浏海之下的眼睛,流露出那股模糊不清的哀伤神色。
“……来,沙世。”双膝跪地,将视线调整成和自己同高的父亲玄庵。
听到他的话,沙世仿佛低垂着视线似地点了点头,将手放上了自己的腰带。
沙沙、沙沙。衣物摩擦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响起。
当中没有任何犹豫或停滞,少女在父亲面前脱去了身上的衣服。
“……啊啊。”玄庵口中发出的是感叹声。那声叹息,让包围在工作室内部的黑暗,变得更加浓稠。
在漆黑的黑暗里,沙世未着寸缕的白皙肌肤,苍白地浮现出来。
06
美作正三郎平常会以一个月一次或两次的频率,前往老友绅堂丽儿位于神乐坂的事务所。他的所属单位是位在麴町的海军省,因此下班时经常经过。
虽然大多都是绅堂主动邀请自己来吃饭或喝酒,不过偶尔工作比较不忙的时候,美作也会适度地准备一些点心,翩然来访。
这个情况下,和自己见面的人与其说是绅堂,其实更像是秋生。事实上,美作除了自己的妹妹之外,第二喜爱的对象就是这个担任挚友助手的、聪明勤奋的少年(美作对此深信不疑)。
而他的口头禅就是“我不能放任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被绅堂这种邪恶的大人影响”。
所以那一天,美作原本打算一如往常地一边数落绅堂,一边让秋生品尝自己带来的羊羹,然而期待完全落空了。
“你看起来相当落寞呢。”
落寞的应该是你才对吧?失望全写在脸上了喔。若是平常,绅堂一定会立刻这样回答,但是这一天的确如同美作所说,绅堂似乎有某些心事。
坐在秋生不在的事务所桌旁,原本望着文件的视线抬了起来。之后他才出声回答。
“……怎么可能。倒是处理单纯工作的速度变快了许多。”
然而绅堂还是有办法这样回答,表示他也是相当顽强的。
“听说他交了朋友……所以今天也是去那位少女的家?”
坐在客用沙发上的美作,姿势仍然像是用尺量出来一般标准,不过脸上的表情温柔不少。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就在海军省服役的青年军官来说,像现在这样和十年交情的老友聊天,纾解紧张情绪,也是非常珍贵的时刻。
美作把土产羊羹从包装袋里拿出来。若是平常,负责泡茶的秋生应该已经把茶端过来了。不过今天是绅堂从事务桌旁站起来,代为泡了一杯茶过来。
两名青年的中间隔了一张年代久远的桃花心木桌,喝着味道比平常稍淡一点的绿茶。
稍作休息之后,绅堂总算开口回答美作刚刚的问题。
“会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大概是第一次在校外交到亲近的朋友。”
秋生原本就不是东京人。她是为了求学来东京,寄住在阿姨家,自然也没有任何同年龄的朋友或认识的人。在东京结交到的朋友,全都是在学校,也就是美作所不知道的女子学校同学。
“这也不能怪他。在这种地方出入之类的事情,实在不是可以在学校大肆张扬的事啊。”
“……嗯哼。”
原本美作是以一点点讽刺和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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