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名:《绅堂助教授の帝都怪异考》
作者:'日'爱德华·史密斯(Edward Smith)
译者:江宓秦
书名:《绅堂副教授之帝都异闻录(一)》
香坂宅青年焦尸事件
筱崎秋生的手记
担任绅堂老师的助手至今,己经过了一年多了。
今天,老师完全不做学校交代的工作,只一个劲地细心打磨着一个小小的戒指。
原本以为应该又是拿来送给女性的礼物,不过仔细一看,我才觉得那个戒指似曾相识,而且是最近才看到的。
我稍微搜寻一下记忆,随后想了起来,那是香坂教授的住宅发生事件时的物品。
仔细想想,距离那个事件发生才不过一个月左右,但是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这个戒指几乎彻底埋没在我的记忆里。
对,那是个在各方面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
大正九年晚春(注:西元一九二〇年。),那个事件在香坂宅的仓库里发生,然后结束。
01
说到东京市本乡区的驹込曙町,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东京都文京区本驹込的其中一部分。从江户时代开始,这里就建了许多武家宅院,直到现代也依然属于高级住宅区。大正九年当时,这个区域就已经聚集了许多政商名流的住宅,也就是所谓的“山手”地区(注:相较于庶民居住位于低洼的下町地区,山手地区则是位于高地的高级住宅区。)。
香坂久之助教授的宅邸就座落在驹込曙町当中。尽管他的住宅在这块区域里算是小的,但是在一般庶民眼中,仍是十二万分地宽广。光是庭院内建有鱼池以及巨大仓库,就已经称得上是个豪华的大宅院了。
事件就是发生在香坂宅的仓库里。
“不行啊,这个。”持田五郎警部摸着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脑袋。
即使穿着西装外套也能看出的宽阔肩膀与强健体型,再加上那颗光头,使得持田被人取了“入道警部大人”(注:入道为剃发出家进入佛道之意。)这个绰号。他现在正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他先诵念了一段经文,最后呼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站了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虽然不知道你的宗教信仰,但是释迦牟尼佛想必不会介意的。”
他也不会介意。这是以五男身分诞生于寺庙家庭,后来过继给一般人家当养子之后,决定成为警官的持田长年以来的习惯。
这是他亲眼看到杀人事件被害者时的习惯。
“可是这样真的不行啊。这么一来根本无法辨别身分……”
不行、不行。他不断念念有词,同时仔细观察着被害者。入口和窗户都有光线透进的仓库当中,有一名……有一具应该是男性的尸体横躺在地。
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乍看之下真的很难辨别男女。毕竟这具尸体从头顶到脚趾全都被烧成一片焦黑。
如果真的只是“一片焦黑”倒还好,可是,现在这个状况应该远远超过那个程度吧。尽管勉强留下了人类的外型,但是身体内部全都已经碳化了。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人类形状的木炭还要来得贴切。
持田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他以前当然也看过烧死的焦尸,但是就算是没有扑灭而让火持续燃烧,尸体也不会被烧成这样。因为身体表面被烧到某个程度之后,火就会自然熄灭,所以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烧成这种仍然留下完整人类外型,但是一碰就会碎裂的木炭。
“而且这个……实在是……”
不自然的地方不只是尸体而已,倒卧在地的焦尸,小腿以下空荡荡的,而消失的脚掌部位至今仍然直立在一旁。看起来正好像是一个人站在地面上,然后双腿从小腿位置折断的模样。
实际上,发现的第一时间,尸体的确是站在这里的,就跟活人站立的姿势一模一样。
据说是受住宅主人呼唤前来的巡逻警员不小心碰了一下,使尸体失去平衡,所以才会从小腿位置折断,倒在警员的身上。抱着一个仍然留有身体外型的焦尸,跌倒在地的巡逻警员,可以算是胆大过人,但是他本人应该也吓得魂不附体吧。
站着被人烧死的尸体,而且周遭除了尸体以外没有任何起火的痕迹。这是让持田认为这绝非单纯事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事件的第一个理由。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杀人事件,先不提嫌犯,这个案子连犯案手法都非常不普通。
“真的不行啊……”
不论是嫌犯还是手法,持田全都无从想像。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应该是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的事件。
当然,虽说这起事件的确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但是并不代表无法解决。就这个状况来看,如果单纯以特殊的焚尸案件来处理的话,光看书面报告,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件。
而且实际上,在守护帝都安宁的警视厅当中,根本没有人能够针对这种怪异事件适当搜证,所以一定有些事件是在社会大众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有悖于真相的状况下被迫结案。
大正九年的东京,类似的事件确实存在。超出一般常识、超出常人智慧,只能用“诡异”两字来形容的事件。
不过,在选择承认自己实质上败北之前,持田还有一招可用。
(果然还是只能委托他了。)值得庆幸的是,他认识一个非常熟悉这类诡异事件的专家。
就在持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他惯用的怀表,边确认时间边说出“差不多快到了吧”时,仓库外的巡逻警员昭示了对方的到来。
报告,老师已经来了。
“喔喔,来了吗!”太好了。这么一来,至少可以先脱离“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了。
持田感觉自己的粗眉毛扬起,表情也松懈下来,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持田警部……您还是老样子,总是跟一些奇怪的事件特别有缘呢。”
在持田走出仓库之前,对方已经抢先一步站在仓库入口处。
一位俊美的青年,外型高朓修长,与他身上合身的西装和同色系的中折帽十分相衬。端正的双眼皮眼眸细长而清秀,相貌俊美到如果站上舞台,随意抛个媚眼就会吸引到不少粉丝。
而太过有型的站姿,几乎让人不由得把老旧仓库的入口错看成银座的西洋式建筑。
光是出现,就让这个地方的气氛为之一变。这个人的名字是,绅堂丽儿。
“对不起啊,绅堂老弟。要你专程过来这一趟……话说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呢?”
脸型圆润的持田,就连苦笑也有种亲切的感觉。绅堂也对他报以同样的苦笑,不过后者的感觉与其说是亲切,更像是略带装模作样的魅惑,然而这也同样非常符合他的形象,所以每每都让持田感到佩服不已。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无懈可击的美男子存在。此外,虽然俗话说“天不予二才”,但是这个男人却拥有两个、甚至三个以上的天赋。
“没关系的,警部。正好我最近一直都埋首处理文书工作。”
年龄不到三十岁,比持田要年轻近二十岁,但是绅堂说话的口吻却是十足地绅士,而且不露一丝骄矜自满。
从身上的服饰、鞋子,以至于举手投足,言语和行动,全都有种经过刻意计算的感觉。但是这一不小心就会被视为嚣张或是自恋狂的模样,却像是理所当然似地适合他。
“……而且,这座宅邸是我旧识的居所。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不在这里?”
“啊啊,他现在在主屋。因为这里是案发现场啊。”
绅堂取得了持田的同意,在曾是人类的木炭块旁边单膝跪下,从上到下细细观察这具尸体,以及折断在旁边的双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男性,应该是东方人。腰部形状可以看出明显特征。身高大概比我稍矮一点吧。”
他的身高约有一七〇公分,以这个时代的日本男性来说,属于身材高大的族群,但是这也不算是什么罕见的特征。
“那么年龄呢……很年轻吗?”
持田这个问题,显示他或多或少掌握了死者的可能人选。
绅堂如此解读对方的话中之意,不过他依然保持在毫无偏见的情况下继续观察死者。
持田摸了摸自己微微冒汗的光头。先前虽然有找鉴识科的人看过,但是他们的结论和持田一样,都是“这样实在不行啊”。就算考虑到这个时代的科学搜查观念还不够成熟,这具焦尸也还是太脱离常轨了。
这种时候,就轮到绅堂登场。
“年龄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吧。这是透过残留的脂肪和骨骼大致做出来的推论。”
另外还有一点……绅堂指着死者左手手腕,该处可以隐约看到些许隆起的痕迹。
“这是手表吧……”
在持田的许可下,绅堂伸手触摸那块隆起物,轻轻松松便剥了下来。手表本体似乎勉强撑过了那场将人烧成焦炭的火焰,尽管严重扭曲,表冠也已经遗失,但是去除煤灰之后还是可以看到下面的数字盘面。
以手表来说,这只表的形状感觉有点厚。表带已经彻底烧光,变得像个怀表,要是没有数字盘面顶点的“12”这个黑字,大概完全没有办法辨别上下吧。
持田从绅堂身后探头过来。原本以为说不定可以知道死亡时间,但是时针已经连根断掉,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喜欢这种东西,还把它佩戴在身上的人,大多都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年轻人,或是会将他人赠送的礼物小心地带在身上……的浪漫主义者吧。”
在这个时代说起携带型的钟表,自然就是怀表。手表还不是非常普及的东西。
至于死者所佩戴的手表,也就是由服部时计店(注:创办人服部金太郎后来创立了“精工舍”,以SEIKO为品牌生产手表。)制作的国产手表“LAUREL”。在这个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的平均薪资为五十圆的时代当中,它始终维持在二十圆的价格居高不下。
“平常就会带手表的人,目前还不是很多。若以此为线索,应该能立刻查出他的身分吧。”
绅堂这番话说得相当冷静,以一个亲眼看到一块前身为人类的木炭的人来说,他的反应实让人觉得异常冷淡。
不过持田丝毫不觉得不自然。原因并不是眼前的尸体变化太大,以致其原本是个人类的事实显得模糊;而是因为他知道,绅堂丽儿这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状况,都不会出现一丝慌乱。
假使这具尸体生前和绅堂关系深厚而密切,而且让他亲眼看到对方凄惨到不忍卒睹的死状,相信绅堂的反应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至少在表面上,他有办法在这类的思考与感情之中,做到全然地中立。
“那么,你觉得死因是什么?虽然知道八成是烧死,但是这个惨状实在是……”
“嗯,关于这一点……啊啊,秋生,在这边。”
仿佛受到绅堂的话语引导一般,仓库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慢了一步回头的持田警部一认出对方是谁,脸上立刻露出微笑,表情当中隐含着祖父看到孙子似的温情。
“啊,秋生小弟也来啦。”
“好久不见了,持田警部。”
充满洁净感的纯白衬衫,以吊带固定住的短裤,还戴着一顶尺寸稍大的鸭舌帽,外表看起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筱崎秋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个孩子般闪闪发亮,但是遣辞用句却相当有礼,也有点刻意抬头挺胸的感觉。不过秋生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确实流露出令人赞叹的直爽。
相对于绅堂有点装模作样的举止,秋生的言行则是非常地清纯。
“老师,仓库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煤炭或是焚烧痕迹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
简短回应后,绅堂伸手托着下巴,微微低头沉思。
秋生凝视了尸体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他记录下仓库内部的情景,特别是尸体周边的状态,另外也从绅堂口中问出了他对这具尸体的看法,拼命动笔写下来。
如果是其他警官,应该不会允许像秋生这样的小孩在案发现场附近徘徊。像现在,站在仓库前的巡逻警员就表现出相当在意的模样,不时偷看着他们。
不过,由于持田警部对于绅堂丽儿和筱崎秋生两人寄予完全的信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妨碍他们,所以他向后退开一步,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秋生将每一个状况都细心记录下来。另一方面,绅堂把记录细节的工作全权交给助手去做,自己则是在仓库当中来回巡视了两圈、三圈,同时“嗯哼”了一声,微微点头。
“那么,绅堂老弟……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应该是时候了吧?持田再次提问,而绅堂也翩然转了一圈。他不是单纯地转身,而是有如跳着舞步一般调整重心,然后旋过身来。
“是的。我已经知道造成这种尸体的方法是什么了。”
他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
不带任何不安或自大,以极其自然的态度回答,他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助手。
“秋生,记录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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