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知道了,都听你的。”奇怪,疼痛的感觉似没有了,宛琬的视线一片模糊,只余风在她耳边嘶吼。
“宛琬,你听见吗?宛琬,我们已经离岸很近了,我们就快到岸了,他们会沿途寻过来的,我们很快就会没事了,这是真的,你要坚持住,琬,我最最勇敢的琬儿,你的勇气呢?哪里去了,宛琬!”
“宛琬!你立刻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命令你——”胤禛不停地吻着她苍白冰凉的唇。
他猛烈的动作把她残有的半口气给拉了出来。哦,他又要生气了吗?讨厌,这个爱命令人的家伙!宛琬努力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的抬了下头。
“宛琬,你醒了?乖乖,你不许再闭上眼睛了,看着我,一直望着我啊——”
湖水似乎不再涌动,而且变得越来越浅,在不远处,她看见了黑色的影子!
胤禛一只手掌向上脱起她的头, 另一只手有力的划过一片浪花,借着它的冲力把他们带上了浅滩。
天还下着蒙蒙细雨,胤禛蜷起身子,将已瘫软的宛琬紧紧搂在胸前,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抱着宛琬,蹒跚的向岸边走去,他赤裸的双足已被湖水里的尖石沙砾割得血痕遍布,但他毫无留意,跌跌撞撞的走向块较平坦的土地,然后轻轻的将宛琬放下。
胤禛将宛琬放置平坦空地,一边用双手揉搓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一边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不时疯狂的吻着她眼睛、脸颊、嘴唇,双手还用力揉搓着她的身子,力大得象要把他浑身的热量都给她。
“琬,你醒过来,你快点给我醒过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们到岸了,一切都过去了,琬——,老天只要你能让她醒过来怎么样都可以!”
宛琬苍白的面容渐渐呈现了血色,她的身子在微微颤动,微微张开眼睛,无力的看着胤禛。
“琬,你醒了,我的琬儿——”胤禛紧紧地搂着她,狂喜中夹杂心酸,心悸中夹杂欢乐,那份乍惊乍喜,似悲似乐的情绪把他给击倒了,他眼中氤氲,沙哑道:“琬你醒了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恐慌,我怕你扔下我一个人。。。。。。”
“——傻瓜,”她努力地想抬起手,终是徒劳。
“是,是,我是,琬很快就有人来了,他们就会沿岸找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你要一直醒着和我说话。琬你最想要什么,你和我说——” 胤禛伸手抹去满脸不知是湖水、雨水还是泪水。
“最想要的?从小我就没有家,胤禛,我一直想找到一个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有个家,我们住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大房子里,有许多许多的孩子围着我们。。。”宛琬的神色陷入了迷茫。
宛琬看不见胤禛他脸上肌肉一抽,嘴唇抖动竟未能成声,终又启唇说道:“琬儿,你有家,我停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我会一生一世地守着你,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生。。。” 胤禛心中凄楚,“生许多许多的孩子,围着你叫额娘,他们长得都象你那样美,象你那样聪明,也象你那样调皮捣蛋,会弄脏他们阿玛的折子,每回我要揍他们了,你总是跑出来拦着不许,而我总是依你的。。。。。。我们都会有的,琬这些都不能算,你还想要什么呢?” 胤禛苦涩地偏首,忍着咽喉席卷而来的一阵阵痛楚。
不知为何,宛琬的胸口总觉阵阵抽悸,未来的日子如此漫长而渺茫——许诺容易守诺难,他们真会有那一天吗?“胤禛,我一时想不起来,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论什么时候等我想起来了都要满足我一个愿望。”
“好,无论琬儿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都可以。”
“很难很难的也行吗?”
“再难再难的都行。”
备注1:纽祜禄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生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十三岁入胤禛贝勒府,号格格,康熙五十年(1711)八月,生弘历。雍正继承皇位后,纽祜禄氏被封为熹妃。
备注2:耿氏,出生于中等官吏家庭,同年九月,生弘昼。雍正元年(1723)封裕嫔,后进裕妃。
荼甘如荠,老桂刻誓
潮汐起落,风里送来清新湿润的水气,偶有几丝飘入了帐中。宛琬慢慢睁开眼睛见衾褥帐帷素净雅洁,空气中弥漫的湖水气息浸染了淡淡墨香。她侧过头去闻着衾枕上停留着的他的味道,床榻上搁着他的髓玉腰珮,他卷在床头的河工指要,还有他停栖在她面颊上的温热。
这一夜她睡得太深沉了,连梦也不曾有过一个。她只记得她被那片熟悉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像回到了母亲怀中的幼兽一般安下心来,放任她的意识涣散在温暖的黑暗中。
可是胤禛呢?他怎么不在她身边,她想起身去找他,却无法动弹,她双手撑着床,努力的支撑起了身子,她的腿如何僵硬麻木的象是从来不曾属于她一般,她伸手去掐,依旧毫无感觉,宛琬心下惶恐。
“宛琬,你醒了。”胤禛撩帘而入,快步走至她身边,扶起了她,“琬,还是换上女装吧,我喜欢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胤禛手中拿着一叠衫裙,那衣裳倒是绝美的,青绿隐纹如碧波裁成,其上就势缀有点点飞鸟,领沿腰间浮现繁复白藻纹,均为手绣而上,只用原色桑蚕丝挑绣铺陈,光泽润滑,观之有浮凸之感,触手却依然如清风流泻,不滞不涩。
宛琬撩开衣裳,她的双眼那样急切探究的紧盯着他,他浓烈沉潜的窅黑在那双秀长的眼里沸腾翻搅着,却被死死按捺住,不能夺眶而出。她被送回后,一直沉睡不醒,好象从前昏迷过去时一样,官医说她体力耗尽,加之冰水浸泡时间过长,周身血流皆停,双腿怕是要瘫痪了。
胤禛避开她的目光,取过衣袍为她穿上。他明明知道一切都瞒无可瞒,可让他又该如何开口。自他九岁始初随皇阿玛北巡塞上,十七岁至永定河沿途视察,十九岁那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他随行奉命掌管正红旗大营,一路走过多少千难万难竟难不过这一刻。他半依在侧,以修长净白的手指为她理顺衣襟,肌肤相贴处,她觉出了他的冰凉。
宛琬心中一抖,她一直想问的答案明明就在眼前,但那隐约呈现的轮廓,已经令她不忍卒问。
宛琬伸开双臂,像个听任摆布的木偶般,一任胤禛用绸衣与锦裳将她重重叠叠围裹。他将宛琬揽入怀中,手执梳子想将她满头乌发细细挽起,次次不能成型,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那样温柔,那般不安。
她终是不忍低喃出声,“胤禛,把梳子给我吧,我是腿废了,又不是手残。”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脸颊旁,一滴灼热沉重的泪珠直直打碎其上,使它颤抖不已,胤禛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胡说,胡说,我一定会让它们都好的。”压抑多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胤禛,你给我唱首歌吧,今天不许说不会唱。”宛琬缓缓转回视线,看着胤禛,抽出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依偎在他怀中,凄凉道。
胤禛听得心里一阵纠结,努力笑着,掩去痛苦,“好,就唱一首给我的宛琬听,不过不许笑。”他故做轻松的打趣道。
“悠悠扎,巴布扎,狼来啦,虎来啦,马虎跳墙过来啦。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快睡吧,阿玛出征伐马啦。
大花翎子,二花翎子,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小阿哥,快睡吧,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悠悠扎,巴布扎,小夜嗬,小夜嗬,锡嗬孟春莫多得嗬。
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觉啦。悠悠扎,巴布扎,小阿哥,睡觉啦……”歌声温醇低缠带着那黑山白水间的辽阔,挟着茫茫草原的悠然,宛琬眼眸中噙上一层雾水,她强忍着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她一定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有胤禛,只要有胤禛。
蜡烛一点点燃烧,帐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毛笔“刷刷”作响,早已过三更。
“琬儿,醒醒,琬儿你醒醒。”宛琬赫然睁大眼睛,迎上胤禛那双焦虑而关切的眼睛,眼眸中透着浓浓的关爱。她又做恶梦了,那梦清晰得仿佛还在眼前,她困在那片冰冷的湖水里,岸边一团模糊不清青灰的身影寻找呼唤着她,是胤禛吗?她拼命的向他喊着却发不出声来,湖底四面八方伸出的触角死死的拽着她往下沉,往下沉,岸上那团青灰的影子久久得不到回应,终于越走越远了。
“不怕,琬儿不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窝在他宽厚的怀里,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宛琬原本苍凉痛楚的心竟奇迹般地被—一抚平,仿佛那里可以恣意汲取无穷的温暖。她缓缓抬起头,凝视着他疲惫却仍显神采的双眸,深深为之眩惑。或许是离得太近,他们鼻尖的气息彼此缠绕,难分难解,炽热暧昧的气息缭绕在宛琬的鼻尖,每每那样的凝视都能让她心跳不已,宛琬瞬时粉脸绯红,一对眸子黑得透亮,宛如清水中的两丸黑玉。他猛地一把扯过她的纤腰,“唔……”宛琬全身一颤,刚要说出口的话全被吞没。他的吻若干柴烈火,短短瞬间的唇舌勾卷,令她心神俱醉。她浑身酥软,柔若无骨,他那双手滑入她衣裳,看了她一眼,嘴唇贴上了那赤裸的肌肤,宛琬只觉浑身一颤,反手将他死死搂住,闭着眼喘息半晌,只觉得他口唇灼热细腻,一路吻将下来。
“胤禛,”
“恩?”
“你欺负伤残人士,”
“胡说,官医说你是气血淤结,搞不好血脉一冲,你的腿就好了。”
“哦,那你还算日行一善。”
“恩,以后要日日行善。”
“天快亮了吧,胤禛。”
“快亮了,琬,去看日出吧。”
乱石林立,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胤禛推着宛琬迎着湖面远眺,衣袂曼舞,发丝摇曳。海天相接处,冉冉红日徐徐上升,直到如日中天。
旭日初升,除了阵阵传来的湖浪声,就只闻鸣虫的偶叫,沿着太湖边走见一山头满山的老桂树;虬枝横陈;姿态各异;一层一层树畦梯田似地向山上铺展,围畦的石头苍苔斑驳,留一小径蜿蜒上山。
“琬,现下无人,我抱你到那山上往下看,那才叫美,来琬将手勾着我。”因为乍暖还寒,她总以为春天还未曾到来,然而像一夜之间,山坡间,小径旁,成片成片紫色的二月兰跌跌撞撞地涌来,摇戈在晨风中。
“可惜不是赏桂时节,不然这一路走来是香雾轻笼,琬明日我们去西南边的‘香雪海’看梅吧,现正是千叶重瓣的白梅怒放时节,梅花吐蕊,势若雪海,满山盈谷,香气醉人,那不单是白梅,还另有红梅、绿梅、紫梅、墨梅美不胜收啊,”说着胤禛忽就低头吻了下怀中的宛琬,“可还是没你美,也没你香。”宛琬两手勾着胤禛,娇羞的依附着他。
那山并不高,走不多时便登了顶,胤禛拣了棵靠边虬枝横陈的老桂树坐下,宛琬抚过树身,脱口言道:“可惜没有小刀。”
胤禛闻言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不过一掌的长短,小巧得很,镶着琥珀的皮鞘,一拔出鞘,锋利的刀刃在晨光照耀下泛着银亮,“这是我九岁那年第一次随皇阿玛北巡塞上,他在博洛和屯(今河北省沽源县北)赐我的,从不曾离身,琬你把它带在身边。”
宛琬接过匕首微俯身子刻下‘康五十年二月胤禛宛琬’,胤禛从后拥着她,用他的掌握住她刻下‘不离不弃,天地为证’。宛琬的身子微微一颤,他随即将她抱紧,冬末的清晨虽还寒冷,可心底却是那般温暖,他们想从这刻起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把他们分开了。
“胤禛,这堤虽说是修好了,可,”宛琬停顿下来,如有所思。
“琬,你想说什么?”胤禛轻轻抵着她的秀发。
“胤禛,太湖泛滥虽说是天灾,可也因人为。皇上他一路平三藩、定台湾、收蒙古、战俄罗斯,终国泰民安,人口渐多,原本是好事,可也因此人多田少,游民渐多,他们总也要存活下去,无地可耕,不得不离乡背井,搭棚开山,筑堤造田,池塘培土改田,占耕河滩,才使得水土流失厉害,与水争地,致使水患增加。”宛琬看了看胤禛,见他始终默然听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便又继续说道:“前我跟这里的老农打听,江南地势低下,土质粘重,凡农作前田地必须深垦,春间还要“倒”两次。老百姓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可一旦老天爷不帮忙就会颗粒无收。一逢灾伤,便别无他业,只能靠‘散粮煮粥’赈济过活。灾年,灾年最苦是百姓,老话说救急不救穷,这能不能想些什么其他的营生,让他们不用总是看天吃饭。那日你为我所穿衣裳,手工是何等精巧,即便是在禁中织造坊内也是一等一的,想这苏杭一带有多少灵秀剔透之人擅长织造。可我细细问来却都不成规模,说是大清例律限制,对机房织机数目通有严格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