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万全考虑,公子粲和雪儿选择了一处紧邻屏障的民居让雪儿躲藏。由于靠近祭坛,附近的房舍均属于狐族中的名门望族,屋宇之内自有完善的保全机关,两人又自己动手,连设下多重法阵,仅容传递信息的小蛇出入。
最后检查了一边,确定没有疏漏的地方,公子粲这才踏着月色进入了祭坛的范围之内。
狐族的祭坛建在青丘山的制高点,沿途均是风景秀丽的建筑,每一处都像是园艺师精心设计的作品,一步一景,分不清哪儿是花园,哪儿是民居。越往上爬,景色便越加壮丽,建筑的风格和气派与青丘外围的民居又有不同,显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高贵,想必屋宇的选址越高,在狐族中的低位也就越高吧。
一路走来,别说豹妖的哨兵,就连豹毛都没找到一根。公子粲有隐龙之魂跟着,更是有恃无恐,隐龙的存在大大扩展了视野的范围,方圆几百丈之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能在瞬间被发现。
于是,公子粲索性抱着参观主题公园的心情,一路走一路看,当然,速度是不敢放下来的,毕竟有雪儿这个“监工”在那边全天候监控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一边走,公子粲一边想,这满目的美景中,是否也曾有一间,是母亲会挂念的家呢?这么多年来,母亲从未对他提过陵光这个世界,青丘这个故乡。可是她眼角眉梢那偶尔显露出来的忧愁,是否就是对这里的怀念呢?那么遥远,那么寂寞……
他的眼光开始左右巡梭,试图在这里找到一间最适合母亲的居所。但屋宇在树木和黑夜的阴影下,只露出只鳞片瓦,非走到近处不能看得清晰。此刻又绝不是寻访故居的好时候,公子粲只得挂着满肚子对母亲的思念和幻想,继续向前走去。
登上半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前方是三条各自分离的岔路,弯弯曲曲绕着山体盘旋而去,没有一条可以一眼看到底,甚至由于盘旋的幅度之大,连走向也看不清楚。回头望去,脚下的小道淹没在转角之外,此刻,一种迷惘爬上了公子粲的心头。
十字路口。
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形象,不由得让公子粲充满了感叹。
从小的生涯,他都只需要跟着大队人马往前走,不需要考虑方向,不需要考虑对错。跟着大家往前走,相同的少年,不同的只是能不能在竞争中获胜,继续向更前方走去。只有前进,或者停止,从未有过选择。
而此刻,没有人在他身边,面前却摆着三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曾对父母叫嚣着要自由,当自由真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时,面对这陌生的权利,一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一时,历史和人生,在他心中一下子拉长,亲身体会过的,冷眼旁观到的,书中领悟的,各种不同的历程在他面前绵延铺展,仿佛在这异乡的月夜之下拉成了一条长河,其中深厚沉重的内涵,让他一时觉得有些窒息,一种渺小的感觉油然而生。在那一个瞬间,他忘了身后还有雪儿这个同伴的存在。
突然,一直跟在身边的小蛇哧溜一下卷在了他的脚踝上。公子粲低头一看,那小爬虫正直着脖子指向路边。
“要我躲起来?”公子粲有些迷惑,但仍听话地走进了路边的树干之后。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会有一个意外来客出现在路的另一端,或许还会唱着意味深长的寓言歌。公子粲隐身在粗大的树枝之间,寻了个稳当的树杈,横躺下来,一则更好地隐藏身形,一则舒适偷懒。
果然,不多时,一个朦胧的身影从路的尽头慢慢出现,来路正是公子粲面前三条岔路中右手边的那一条。
来人渐渐清晰,借着月光,可以分别出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短发双髻,似是一个少女,身量还未长开,比雪儿要矮上一个头,但月色凄迷,看不清面目。行动间,少女颇为灵敏,步伐轻盈稳定,还带着少女特有的节奏,蹦蹦跳跳,颇为轻松得意。
那少女走到岔路口,脚步停了下来,绕着岔路转悠了几圈,似是在犹豫。转到第三圈,她停在了公子粲面前左手边的那条岔路上,左顾右盼了一番,又蹦蹦跳跳地向路的那一头走了过去。
公子粲满脑子的疑惑。
在这个豹妖环伺,狐妖祭坛结界大开的地方,怎会有如此一个少女?她是谁?她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个问号在头顶打着转,却一个都无法解开。这时雪儿的通讯蛇向公子粲游了过来,急速前进显然让这个小家伙很是吃力。它带来了雪儿的指示——
跟上她!
第六十章 青丘遇险(4)
跟着那神秘的女子,公子粲渐渐走进了左手边小道的深处。
狐族的小道曲折蜿蜒,往往是那小女一拐弯,身影便消失在山体的背后,而公子粲为了不被她发现,又不敢跟得太近。每次目标消失在弯道处,就仿佛再也不会出现的样子。
但那少女似是来过这里,又像是并不太熟悉,每每走一段路就需要在路边停下,仔细辨别一下位置和方向,然后才继续前进。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公子粲的跟踪工作带来了很大方便。
山路盘旋,公子粲估摸着,虽然起伏不定,但自己的确是在向山顶而去。果然,再走了没多远,地势便渐渐高了起来,并且不再弯曲盘绕,而是直直通向山巅。
一股猛烈的山风突然袭来,迎面打在公子粲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气息顿时一滞。只是一惊的功夫,那风又携着凌厉的气势向山下而去,吹得沿途树叶沙沙作响,一些老枯泛黄的,便从枝头跌落下来,卷入了那风中。
公子粲隐身在路边的阴影中,踌躇不定地看着路的上方。
至此已近山巅,越向上,树木植被越是稀少,能供他隐藏身形的地点也越是难找。且向上的道路笔直规整,一看就知是经过狐族之人精心打理,从他的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顶端那古朴建筑的轮廓。在这样的地形上,即使他跟得再远,只要前方那人无意中回一下头,就能将他看个清楚。
已然不能再跟了。
公子粲躲在最后一个隐蔽处,回头望向来时路,黑暗中,一片寂静。
前方那人来路不明,公子粲不敢冒险,便只得急速在暗处躲着,等待雪儿进一步的指示。此时他有些着恼,若是那隐龙之魂能开口说话,或者能进行心灵传感也好,就能立刻得到雪儿的指示,也就不用等着那没腿的爬虫在两头游走了。可他也知道,若不是隐龙之魂失去了灵智,又怎能甘心供人驱使。
好在那少女不知什么原因,也停住了脚步,站在祭坛下百十来米的地方,背向着山体,遥望黑暗中的青丘。
不知是不是那一阵风去而复返,总之在一阵呜咽之声后,遮住月亮的云层散了开来,皎皎的月色如柱,瞬间照耀了青丘山脉的顶峰。
就在那一瞬,公子粲看清了那少女的面目。
一声粉色宫装,乘着清风衣带飘飘的样子似是要飘然而去的样子。一头乌黑的短发扎成两个髻,垂落的发尾飘飘,衬得她的面目更显天真无邪。但她虽长着一副十五六岁的面孔,眼中却是看不到底的深邃,望着月色下瞬间清晰的青丘,竟有一丝老年人才有的怀念之色闪过。方才在路上蹦蹦跳跳的样子敛去,静立在山巅的她仿佛是一尊雕像,任凭衣袂被风卷得乱舞纷飞,却始终纹丝不动。一股沉凝厚重的气氛以她立足之处为圆心,向四周弥漫开来,缓慢地、沉重地,一寸一寸滚动,压得心头一沉。
看着这样一个甜美的少女,公子粲心中竟是没有一丝喜爱,反而泛起了深深的戒备和疑惑。这哪里是一个纯真的幼女,分明已到了看尽沧桑的暮年!
仿佛是应和着公子粲的想法,那粉衣少女伸出手,虚空抚在夜色中的青丘山脉之上,沿着山势一寸寸划过,时而上时而下,柔嫩的双手临空画出一道崎岖的弧线,每一寸,仿佛都蕴藏着她的回忆。
画到末尾,少女的手凝定在空中,却从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
这一声轻叹,似乎刚一出口,便被清风卷走,送入那大山之中,不仔细分别,还会以为只是清风弄石,调皮地仿效人间一般。但落在公子粲的耳中,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被自己过激的反应吓到,公子粲不禁开始回味那一声幽幽叹息。那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似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故作深沉的咏叹,甚至不像落叶归根的老年回忆往事的眷恋,那仿佛是——仿佛是墓园中寂寞的回音!
这个联想让公子粲冷不丁地落下一地的鸡皮疙瘩,摇摇头甩掉这个可笑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女在他的心目中已经与千年老妖差不了多少了。
惊魂未定,公子粲的肩膀上一凉,似乎有一只冰冷的人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脑子里立时浮现出一只惨败的死人手落在他肩膀上的模样,这一回,差点连头发都站起来。幸好还记得自己正在跟踪,才硬生生将叫喊卡在了喉咙里。
战战兢兢地一寸寸扭过头看去,原来是雪儿打发小蛇来传信了。压抑着吐出一口冷气,公子粲怒瞪着这无辜的小蛇,挥挥拳全无作用地威胁了一下。
雪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神秘少女,但通过隐龙之魂的眼睛,只能“看到”,却无法像公子粲这样“感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不过雪儿也谨慎地没有让公子粲继续跟踪下去,而是让他从岔路口转到右手边的小道,也就是那神秘少女来的那一条上,去族长府中打开祭坛周围灵雾的封锁,让她也能进入祭坛,一起见机行事。
看完雪儿的讯息,公子粲舒了一口气。
在老鬼改造完他之后,一度他曾认为自己已经站在了世界的巅峰之上,虽说未必能做到战无不胜,但无论遇到怎样的强者,自保总是绰绰有余。
然而,在南民区遇到了老兕,又见识了传说中的妖王麒麟,两人都是超出他理解的强大存在。虽然没有正面对战过,但光看老兕对上狼犬时那举重若轻还能发挥一下演戏功力的样子,就可知道即使换成自己,恐怕也是人家一个手指头就能收拾掉的结局。
现在,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同样让自己产生了畏惧。那不是实力对比后的结果,而仅仅是从她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势,在潜意识中产生的感觉。
公子粲一边紧盯着那兀自望山兴叹的少女,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去,心中却已沉了下来。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与真正的绝顶高手之间的差距。抛弃的盲目的自信和乐观,生存的危机感攫住了他的心。在这个没有法律和警察的世界里,他感觉到了那种陌生的情感——害怕。
不过公子粲毕竟是公子粲,虽然已经心生畏惧,但却并不会像某些毫无见识的胆小鬼那样,在惊恐中把事情搞砸,而是因着这种戒惧,变得更冷静、更谨慎。
无声无息地退到了山脉的拐角处,公子粲转身,轻盈而快速地向着来路飞掠而去。
就在那少女消失在他视野中的一瞬,她轻轻转过头,望着公子粲方才躲藏的地方,嘴角赫然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没有了那神秘少女的顾虑,公子粲展开身形,仿佛化入了风中,转眼的功夫便越过遥远的距离。如飞一般行动的快感,将他的自信也带了回来,公子粲自嘲地想到:连他这样的家伙,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成“飞檐走壁”的高手,那在这块灵气充裕的古老大地上,遇到十个八个顶级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很快,公子粲就到了族长府的门前。
倒不是他的记忆中又闪现了什么指示,也不是雪儿的讯息里有详细的地图,而是这族长府的所在太显眼,与周遭的建筑截然不同,绝不会让人错过。
完全由山石垒造起的围墙足有四五丈高,平整光滑的墙面,若是不借助工具,怕是普通的练家子都无法翻越。高高的门楣上书着斗大的金字——青丘嫡府!深红色的门扉紧紧闭着,但从门口的架势就能想象到内里的巍峨严肃。
“怎么青丘山里也有这样的建筑。跟哪里的大户人家似的,一点都没有仙灵之气。”
公子粲嘟囔着,伸手去推紧闭的大门。
当手掌平平印在门户之上时,那木质的大门突然放射出耀眼的强光。公子粲心头一惊,在暗夜中如此强烈的光芒恐怕会惊动那不明来历的少女,他猛一缩手,纵身跃入了阴影中。
他的手一离开门,那光芒便瞬间湮灭,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幻觉。然而公子粲那一刻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手与门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力量。小心翼翼地躲了许久,确信并没有人被惊动而来,公子粲再次站到了门前。
为防那闪光再次出现,公子粲在动手前预先设下了一个隔绝法阵。此处距离山顶的祭坛甚远,这一点法力的波动应该不会被发现。
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随着公子粲手上用劲,门轻轻地打开了。厚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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