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清楚他有多钟爱莱莎夫人,”米兰达承认,“但他不能永远这样,他需要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为他洗去悲哀。我猜谷地里一半的贵族少女都梦想嫁给他,挑谁当丈夫能比峡谷守护者更好呢?不过呀,我希望他换个名儿,别叫小指头。他有多‘小’,你知道吗?”
“你说他的指头?”她又脸红了,“我不……我不知道……”
米兰达小姐纵声大笑,引得米亚·石东回头查看,“别介意,阿莲,我相信他那里够大的。”
他们从一面风蚀拱崖下走过,长长的冰柱从白石上垂下,水珠串串滴落。路的远端突然变窄,几乎垂直地降下一百尺,米兰达只好放慢脚步,走在后头,任由阿莲领先。路到惊险处,阿莲牢牢地攀住了骡子,由于被蹄铁长年踩踏,此处石阶非常平滑,甚至变成空洞的凹陷,碗状凹陷里满是积水,在午后的太阳下闪烁着金光。现在是水,阿莲心想,入夜后就成冰了。她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米亚·石东和劳勃公爵已几乎走到下面的山脊上,那里的坡度逐渐和缓。她试图瞪着他们,只瞪着他们。我不会摔下去,她告诉自己,米亚的骡子值得信赖。强风击打着她,她艰难地、一步又一步地走下去,骡子颠簸,好似过了一生。
她终于来到米亚和小公爵身边,笼罩在一块扭曲危崖的阴影里,前方是一条高耸的结冻小路。冷风凄厉地号叫,撕扯阿莲的斗篷,上山时她便对此处记忆犹新,此刻更是怕得想回头。“您看看路有多宽,”米亚用欢快的声调对劳勃公爵说,“一码长,八码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劳勃的小手痉挛起来。
噢,不要,千万不要,阿莲心想,求求你,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时,千万不要。
“这里我们最好牵骡子过去,”米亚道,“大人,请注意,我先走过去把骡子拴好,然后回来接你。”劳勃公爵没有回答,他用发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狭窄的小路。“没几步路的,大人。”米亚担保,阿莲觉得男孩根本没听她说话。
私生女孩领着骡子踏上小路,强风立刻把她裹住。斗篷飞扬,在空中旋转拍打。米亚踉跄了一下,似乎就要被吹下悬崖,但最终她维持住平衡,走完了那段路。
阿莲抓着小劳勃戴手套的小手掌,以止住他的颤抖。“乖罗宾,”她说,“我好害怕。抓着我的手,给我勇气,好吗?我知道您不怕。”
他抬头看她,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又白又圆,瞳仁则闪烁着微小的黑光,“我不怕?”
“你不怕,您是我的飞翼骑士,乖罗宾。”
“飞翼骑士可以飞。”劳勃低声说。
“飞得比山峰更高。”她挤挤他的手掌。
这时,米兰达小姐也已赶到。“飞得比山峰更高。”她发现眼前的状况,立刻应和道。
“乖罗宾爵士万岁!”劳勃叫道,阿莲明白她不能等米亚返回了。她把男孩抱下骡子,两人手拉手踏上光秃的小道,任凭寒风席卷斗篷。两侧为虚无的空洞,直落万丈深渊,脚底的土地结了冰,无数碎石等着绊人摔倒,而风嘶吼得更厉害了。这声音就像冰原狼,珊莎·史塔克心想,一头雄伟的冰原狼,此群山更高大。
等他们到达小路对面,米亚高兴得笑起来,把劳勃抱在空中。“小心点,”阿莲嘱咐她,“若是癫痫病发作,他会弄得你很痛。你看不出来,他力气大着呢。”他们为小公爵在山岩下找了个缝隙歇息,以阻挡寒风。阿莲一直照顾他,直到痉挛停止,米亚则回头去接其他人。
大家在雪山堡换乘新骡子,还吃了一锅山羊肉加洋葱炖的浓汤。她跟米亚和米兰达一起用餐。“看来,你不仅美丽,而且勇敢。”米兰达对她说。
“哪里。”对方的恭维让她脸红。“我很怕,真的很怕,没有劳勃大人,我肯定过不来。”她转向米亚、·石东。“刚才你几乎摔下去。”
“你错了,我决不会摔下去。”米亚的头发垂下额头,盖住一只眼睛。
“我的意思是,你几乎摔下去。我看见的。你怕吗?”
米亚摇摇头,“当年我还是个小婴儿时,有个男人喜欢把我往空中扔,他长得跟擎天柱似的,双手如此有力,我就像在飞。我们俩笑啊,笑啊,笑得我喘不过气,连眼泪也笑了出来,把他逗得更乐。我一点都不怕,我知道,他总会抓住我。”她把头发揽上去。“结果有一天,他却失手了。后来,那男人走了,男人就是这样,要么撒谎,要么死去,要么离开你。大山和男人不同,石东是它的女儿,我相信我的父亲,我相信我的骡子,我决不会摔下去。”她用手撑住一块锯齿状岩石,站起身来。“动作快点,还有很长的路,我闻到风暴的味道。”
过了危岩堡,大雪终于降下,这是三座沿路堡垒中最低也最大的一座,保卫着通向鹰巢城的要害。暮色深沉,米兰达小姐建议干脆回头,在危岩堡过夜,等太阳升起再行下山,但米亚根本不听。“到明天大雪已积上五尺,连我的骡子也走不了了,”她坚持,“我们应该坚持,走慢点就好。”
所以他们继续前进。危岩堡下,石阶相对宽阔平整,道路在巨人之枪底部的高大松木和灰绿色哨兵树之间蜿蜒。米亚的骡子似乎了解每一个树根和每一块石头的所在,偶有意外,私生女孩也敏捷地亲自排除。夜半时分,他们终于透过飞雪看到月门堡的灯火,随后的旅途舒坦多了。雪,越下越大,将周围的世界化为纯白。乖罗宾在鞍上睡着了,随骡子行动而上下摇摆,连米兰达小姐也打起呵欠,抱怨精力不济。“我们为所有人都准备了房间,”她告诉阿莲,“不过你得跟我同床,那张床睡得下四人。”
“我很荣幸,小姐。”
“兰达。幸运的是,我今天累了,只想倒床便睡,一般情况下,跟我同床的小姐都得上税,把她干过的坏勾当交代清楚。”
“如果她什么‘坏勾当’也没干过呢?”
“是吗?那她就得透漏自己所有的坏念头。当然啦,你不在内,我已经知道你是多么纯洁,啊,玫瑰色的脸庞和大大的蓝眼睛,多教人羡慕啊。”她又打个呵欠。“希望你的脚很暖和,我讨厌脚冷冰冰的床伴。”
终于抵达米兰达小姐父亲的城堡时,小姐本人已打起呼噜,阿莲则满心想着那张床。一定是张羽毛床,她告诉自己,又软又暖又大,铺满毛皮。我会做个美梦,醒来的时候,猎狗在外面叫唤,女人在身边闲话,男人在庭院练剑。随后开始宴会,宴会上有音乐和舞蹈。经历过鹰巢城的死寂,现在的她无比渴望笑闹喧哗。
大家爬下骡子,一名培提尔的贴身护卫突然从城中走出。“阿莲小姐,”他禀报,“峡谷守护者正在等您。”
“他回来了?”她吃惊地问。
“傍晚刚到。他在西塔等您。”
还有几个钟头就是黎明,全城都在熟睡,不过培提尔·贝里席不在内。阿莲发现他坐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前,跟三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对饮热葡萄酒。她一进门,大家纷纷起立,培提尔和煦地笑道,“过来,阿莲,给父亲一个吻吧。”
她尽职尽责地抱住他,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很抱歉打扰您,父亲,我不知道您有客人。”
“怎么会是打扰呢,亲爱的?我正对这些好骑士们夸你是多么地尽职尽责。”
“尽职而且美丽。”一位蓬厚金发如瀑布般披散到肩的年轻骑士说,他长得很俊。
“是的,”第二名骑士生得结实,豪放的大胡子,根茎状红鼻子上布满破裂的脉络,粗糙的手则如火腿一般,“您把她的美给忽略了,大人。”
“换我也会这么做,”第三名骑士身材瘦小,笑容扭曲,长着狐狸脸、尖鼻子,乱蓬蓬的橙色头发根根竖立,“尤其是向我们这帮粗人介绍的时候。”
阿莲浅浅一笑,“您们是粗人吗?”她逗趣道,“太谦虚啦,我认为您们三位都是英勇的骑士。”
“他们的确是骑士,”培提尔说,“但他们的英勇还需要得到证明——我相信一定不会让人失望。阿莲,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拜伦爵士、莫苟斯爵士和夏德里奇爵士。爵士先生们,这位是阿莲小姐,我的私生女儿,她非常地善解人意……所以喽,请您们原谅,我们父女重逢,有些贴心话要说。”
三位骑士鞠躬告辞,其中长得最高的那位金发骑士吻了她的手。
“雇佣骑士吗?”阿莲关门后问。
“饥饿的骑士。我替我们多买了三把剑。时局愈发有趣了,亲爱的,当有趣的时刻终于到来时,剑是不嫌多的。人鱼王号刚回海鸥镇,老奥斯威尔带来许多消息。”
她懂得不要主动发问,培提尔想说的话,自然会说的。“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她答道,“我很高兴。”
“从你给我的亲吻中,我可感觉不出来。”他把她拉近,用手捧起她的脸,对准嘴唇,长久地接吻。“这才叫‘欢迎回家’的吻,下次记得表现好些。”
“是,父亲。”她红晕上升。
他不再强吻她。“你决不会相信君临发生的事,亲爱的,瑟曦的愚行一桩接一桩,而她那个由聋子、瞎子和白痴组成的御前会议又推波助澜。我早料到她会丧国败家,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真矛盾啊,原本希望经历四到五年的和平时光,等待播下的种子茁壮成长,等待她自投罗网,最终让我收获果实,现在嘛……反正我以混乱为养料,抓紧时间就成,恐怕五王之战留给我们的短暂和平熬不过这三位女人的时代。”
“三位女人?”她不懂。
培提尔笑而不答,“我给我亲爱的女儿带回来一件礼物。”
阿莲又惊又喜。“是裙服吗?”听说海鸥镇的裁缝很棒,而她受够了单调的服色。
“比裙服更好,再猜。”
“珠宝?”
“世上没有珠宝配得上我女儿的眼睛。”
“柠檬?您找到柠檬了?”她答应给乖罗宾做柠檬蛋糕,柠檬蛋糕需要柠檬。
培提尔·贝里席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膝盖上,“我为你签订了婚约。”
“婚约……”她喉咙发紧。不,我不要再婚,不是现在,也许是永远。“我不想……我不能结婚,父亲,我……”阿莲朝门口望去,确认它紧闭着。“我结过婚了,”她低声说,“您知道的。”
培提尔用一根指头压住她的唇。“侏儒娶的是奈德·史塔克的女儿,不是我女儿。放心吧,现下还只是约定,真正的仪式得等瑟曦完蛋,珊莎安安全全地当寡妇之后举行。但你得先与那男孩会面,并赢得他的爱情,韦伍德伯爵夫人不想违拗他的意愿,她非常坚持这点。”
“韦伍德伯爵夫人?”阿莲简直不敢相信,“她情愿把自己的儿子嫁给……嫁给……”
“……嫁给私生女?首先,你别忘了,你乃峡谷守护者的私生女。韦伍德家族非常古老非常骄傲,家道却不殷实——我为他们还债时早发现了。当然,安雅夫人决不会为金钱出卖自己的儿子,但养子嘛……年轻的哈利只是个表亲,而我提出的嫁妆比给莱昂诺·科布瑞那份更丰厚。这是必要的牺牲,因为她冒着惹怒青铜约恩的风险,这份婚约将使罗伊斯的所有计划花为泡影。亲爱的,你的未婚夫是哈罗德·哈顿,你只需去赢得他那颗幼稚的心……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继承人哈利?”阿莲试图回忆米兰达在山上说的话,“他刚受封为骑士,还跟某位平民姑娘生了私生女。”
“另一个姑娘肚子也有了他的种。我向你保证,亲爱的,哈利是个好小子,柔软的沙色头发,深蓝色的眼睛,笑起来还有酒窝。听说他非常英勇哟。”他以微笑来逗弄她。“亲爱的,不管你是否出自私生,这段姻缘将让谷地每一位贵族少女为之哭泣,说不定还会引来河间地和河湾地的嫉妒。”
“为什么呀?”阿莲不明白,“难道哈罗德爵士是……韦伍德伯爵夫人的继承人?她不是有儿子的吗?”
“她有三个儿子,”培提尔确认。她闻到他嘴里的酒气,还有丁香与豆蔻的味道。“以及许多女儿和孙子。”
“他们都排在哈利之后?我不懂。”
“你会懂的,听着。”培提尔执起她的手,用指头轻轻刷她的掌心。“我们从贾斯皮·艾林公爵说起,他是琼恩·艾林的父亲,留下三个子女,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琼恩,鹰巢城和爵位给了他;次女亚丽,嫁给伊利·韦伍德爵士,即当今韦伍德伯爵夫人之叔。”他扮个鬼脸。“亚丽和伊利,不挺配的吗?贾斯皮·艾林公爵的第三子,罗纳·艾林爵士,娶了贝尔摩家的老婆,但只和新娘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