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斐旭煞有其事的点头,“废门中如果出现了个好东西,是一定会被踢出门的。”
掌柜瞪着他无言,哼了声,转头就走,“老子不高兴了。”
该死的废门!要不是为了对那人的承诺,他才不想死气白赖得在这里活受罪呢!
砰得踢开门,一张秀美得带着些许女气的脸闯入眼眸。
“你还喝得下茶?”
“这么好的茶,怎么会喝不下。”楚方贪婪地闻着茶香。自到高阳王府,他便未曾尝过这等龙井,虽说任侧妃器重,赏下不少金银,但自己总想藏着待日后有用,不愿花消在享乐上。
“难道你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消息,很可能会坏了高阳王的大事?”
楚方无辜地看着他,“高阳王有何大事?”
掌柜嘿嘿冷笑两声,一脸心照不宣,“高阳王之心天下皆知,连他自个儿都不在乎了,你何必替他遮掩。”
楚方含笑不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么?”
楚方手微抖了下。
掌柜看了他一会,确定再看下去,他脸上也不会变出朵花来之后,又哼了声,“你且乖乖住上两天,过几日就放你出去。”
见楚方低头看着茶杯,正以为他不会应答,准备出门的时候,突闻身后楚方幽幽道:“无论他当日之心是真是假,相救之恩却是铭记不忘。如今恩情已还,他日再见,是敌非友,各自珍重。”
掌柜嘴角微翘,“你今日之举,受惠的可不止他一人。”
握杯之手青筋微凸,如青电般蜿蜒在白皙肤色上,“大丈夫为人,俯仰无愧而已。”
掌柜笑容一敛,再见他时,眼中平添一抹赞赏。
夜讯
门扉被慕流星砰砰砰敲得震响。
梦断正酣处,明泉稀松双眼,随手拿起件袄子下得床来开门。
“皇上,”慕流星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可否让臣进去?”
明泉揉着眼看他,微微侧身。
慕流星快步走入房内,看着头快点到地的明泉,小声喊道。“皇上?”
“恩。”明泉皱了下眉,反身关门,手指狠狠地在印堂穴附近捏了两把,“什么事?”最好别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她虽未言明,但斜瞄的目光就是这么说的。
“在樊州发现跋羽煌踪迹。”他语气中有隐隐的兴奋。当世三大强骑,帝轻、争风、黑狮,能与其一交锋乃是每个年轻将帅梦寐之事。
跋羽煌?
她霍然转身,袄子滑落肩头,“樊州?”
慕流星点点头。他听出明泉神情不似欢喜,不禁收敛神色,不敢张扬。
胸口传来阵阵悸动,如受惊吓而撒蹄乱蹿的幼驹。明泉怔了半晌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希望找到跋羽煌,原来自己一直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难题。
跋羽煌既敢炸堤,就已有了杀她背负一切的准备!
大宣与北夷的交恶已不能避免。
“皇上?”慕流星倍加小心地开口,“臣该怎么做?”
明泉皱眉成峰,“慕卿觉得该如何是好呢?”
这和还用问?慕流星想也不想地脱口,“自然是缉拿,他若顽抗,就地正法!”十三字掷地有声,在幽黑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这才发现,进来后明泉并未点灯,如今房里只靠透过窗纸的朦胧月光照明。越是发现暗淡,他越想看清楚明泉的表情,却越是模糊。
房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一道火光划过。
他看着火光前的明泉,神情从容,竟似没事人一般。
“就照卿的话做吧。”双唇无奈地抿了下,薄翘的上唇压着饱满的下唇,在红彤的映衬下竟比红烛更鲜艳三分,娇嫩欲滴。
“慕卿?”明泉看着他呆滞的表情,不禁略高了音量。
“臣在。”慕流星猛地弯下腰,头低得几乎碰到膝盖,“臣、臣、臣一定会办好这差!”
明泉点点头,还想鼓励几句,慕流星却已头也不回地甩门冲出去了。
她怔了下,慢慢将袄子拉好,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拿起茶杯,触感温润,好象暖玉,莫非在临睡前掌柜来换过热的茶水?她浅啜一口,极凉。
将手贴在脸上,才惊觉不是杯子暖,而是手冷似冰。
门又被轻叩了两下。
不急不缓。
她放下杯子,打开门,是斐旭。
顺势斜靠着门,藏青的长袍半披半挂,露出月白的里衣,银发有几簇被掖在里衣里,与肌肤纠缠……肌肤白皙,不是雪色的洁白,而是带着玉泽的润华,一直一直藏在衣服深处……
“皇上?”斐旭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明泉倏地抬头,正好撞入一双含笑的黑眸里。
幽深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娇羞的少女,目光微熏……
身子如惊弓之鸟般倒退三步,明泉转身咳嗽一声,“帝师深夜造访,何事?”
斐旭进屋打开窗。夜风如扫,将屋内温意吹得一干二净。
明泉只觉自己好象被人扔到冰水里涮了一把,一时头脑清楚无比。
“臣以为派慕流星去追捕跋羽煌,不妥。”斐旭斜出半个身子,看着底下的院落道。
明泉挑眉,“有何不妥?”
“慕流星乃是雍州总兵,而跋羽煌身在樊州,如此过界,不但失去天时地利,且不宜人和。”
这点她倒没想到,“樊州总兵是何人?”
“滕环。”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回绝掉。
这个滕环在先帝在位之时便大大的出名。他曾是蔺郡王身边最得力的战将,却因私德败坏,常凌虐妻儿,殴打婢仆,强抢少男少女而被弹劾。
先帝念其曾对蔺郡王舍命相救两次,又确实立下赫赫战功,才在朝堂上力排众议,让他在樊州任总兵,又另设一个总兵军参制肘。
那总兵军参,她记得很清楚,是个文官,却在待人处事上别有一套,当年在京城作幕僚之时,从不曾有人轻视过他。在杨焕之手下任过两年礼部侍郎,连他这么严谨之人,也没挑出他半点错来,真正滴水不漏。
不过他的背景复杂,先是拜于安老相爷门下,后又与连镌久结交……如此八面玲珑的人物,樊州又与雍州相临,难保他在关键时刻不站在高阳王一边。
“帝……”她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斐旭……”那声音软得好似要化在风里。
斐旭睫毛扇了两下,回过头来。
“先让慕流星盯着,等到了胜州,我再派人过来,好不好?”
斐旭眨眨眼,嘴角突地上扬,“皇上真是越来越懂得用兵之道。”
攥住袄子的手指轻颤了下,明泉抬起头,冷笑道:“上战伐谋,这可是帝师大人教朕的。”
“为师十分欣慰。”他复将窗户关上,“夜深露重,皇上早点睡吧。”
“帝师也是。”明泉瞪着悠然关上的门,将袄子恨恨扯下,发现手上正是斐旭的那件。摸着料子,棉棉软软,却被风吹得冰冷。
梦境
天未拂晓,蓝郡王接驾的马车便早早地停在客栈门口。
闹市还在朦胧中缓缓苏醒,街上只有稀稀朗朗的手推车轴漫滚声。
明泉先睡了半夜,又辗转半夜,起来时青白的脸色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幸好坐在马车里,还能补上一会子的觉。
斐旭也是形容不佳的样子,在掌柜房里磨蹭半天,才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上了马车,还不消停,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才在斜旁的柜子里拿出几样点心,“皇上可要用些点心?”
明泉缩在车厢一头,声音闷闷地隔着软垫传出来,“朕不饿。”
斐旭拈起一块,迟疑了下,又放回去,无声地叹了口气,头歪到另一侧,闭上眼。
马车径自北上,车外喧嚣渐隆。
明泉缓缓睁开眼,手指轻撩起帘子一角,奉阳百姓的细碎生活如走马灯般撞入眼帘。豆腐花的香甜、包子笼腾腾的热浪与路边野花的芬芳混到一处,杂陈出别样的味道,令人有种充实的错觉。
两旁人烟愈稀,一道绵延的城墙自地平浮现……
她手指一松,帘角掩住窗口,马车复暗。
明泉用脸蹭了蹭光滑的枕巾,聆听车下滚轮的轱辘声,沉沉睡去。
曲径长廊蜿蜒繁复,一眼望不到出路。
朦胧中,她脚步沉重,如铐枷锁,在青砖上蹒跚而行,摇摇欲坠……身后横出一只大手,好似无穷大力,将自己轻松拉起。
她愕然回头,却见到先帝的金丝寿字腰带赫然对着鼻梁。
“明泉,怎么了?”先帝弯下腰,一手慈祥地摸着她的发顶。
她抓住他的袖子,拼命张大嘴巴,恨不得将满腔的话都吐出来,喉咙却好象被无形的手扼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那只抓着衣袖的手是那样那样的小,好似五六岁的稚童,软乎乎的一团。
先帝笑着直起身,背过身,慢慢远去。
袖角在她手中一寸寸移出,她明明用尽全力,却连根线都扯不下来。
“纳命来!”一声怒吼自先帝方向传来。
明泉瞪大眼珠,看着尚汤的身体慢慢穿过先帝,向她冲来,形若癫狂。她想躲开,双脚却在地上生了根。他眼睛圆瞪成铜铃,那里的愤怒仿佛要将她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救命!”她突然掩面大叫!
“明泉。”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她仓然回头,见高绰君含笑站在身后,容貌秀丽,丰姿俊朗,正是初见时的模样。
“高叔叔……”她探出手,紧紧握住他的,那素白胜雪的衣裳在风中飘扬。
“你父皇呢?”他弯着眉眼,抑不住涓涓溢出的幸福。
她下意识地指着另一头,“那处去了。”指着方向的手,分明已是十六岁少女的大小。心却好似被捅了个窟窿,风冷飕飕地吹。
她眨了眨眼,缓缓回过头,眼前的人却又变成了安莲,眉目高华,不敢近亵。那瞳孔是对着她的方向,温度却是冷的,好象随时都会化作千万冰箭,将她冻裂。
难受地低下头,眼睛一眨,脚下光滑的青砖却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石板。再抬头,眼前又成了喧嚣的街市。尚汤、安莲统统不见了,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却见有个卖灯笼的小摊,满铺子的荷花灯,粉的白的,鲜艳的素雅的,直把人瞧个眼花缭乱。一时周围万籁俱寂,灯笼里的烛火渐渐亮起……
明泉醒来正是傍晚十分。
她钻出车厢,西方挂着一轮红日,圆滚滚得像只正在烧烤的大饼。
“请小姐下车歇息。”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布妇女站在车前,弯下腰。蓝郡王派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同是方脸大耳,宽肩粗腰,被人群一淹怕是连衣角也找不到的庄稼人。
明泉搭着她的背,轻轻跳下车,目光状不经意地在四周扫了一圈。
斐旭站在驿站前,朝她微微一笑。
她楞楞地看着他身后的房子,与记忆中的驿站重叠。父皇在世时出巡,大多住于驿站,小时候也领着他们去过几次,太子和玉流都对狭小的屋子抱怨不已,惟独高阳王说,“皇宫绵延千里,砖瓦皆出百姓之手,已是累民至深,何以覆辙?”那时她虽未说什么,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字字珠玑!无论如何,在帝王之路上,高阳王在那时已走在所有人前头,不知现今的他,是否犹有过之。
汉子驾着马车自后院走,妇人则小心翼翼地在前头带路。
驿站几个小吏鼻孔朝天地朝她们打量了好几眼,才将勘合接了过去,瞄了两眼,脸色微微一变,态度立马恭敬起来,向斐旭揖礼道:“不知是慕大人。”
明泉朝那勘合上扫了一眼。蓝郡王府的笔帖式?那可是芝麻绿豆小官呼风唤雨大权,做两年心腹就能平步青云的差使。
“不敢当。”斐旭疏淡道。
小吏像得了什么好处般,媚笑着一路前引。
驿站分了几个院落,他们被安排到最里处。
“这两天为着奉堤的事京城前前后后派了好几批的人,这不,前头都住满了。”看着斐旭漠然的脸色,小吏结巴着解释。
“哦?都是些什么人?”斐旭一边用袖子嫌弃地拂着桌上子虚乌有的灰尘,一边沉下脸色问。
小吏赔笑道:“这我可不知,那几位都是老张引的。”
斐旭斜着眼冷笑,只盯着他头皮发麻,才缓缓道:“去打几桶热水来。”
小吏立马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妇人收拾了一圈,利落地铺好崭新的被褥,才对斐旭恭敬道:“慕公子请随小妇人去偏房。”
“你先去,我还有事与他说。”明泉淡然道。
妇人道了声是,弓腰背着门后退着出去,其姿势,竟与严实无二。
房门被轻轻关上,一时静默。
明泉佯看他处。适才那句只是脱口而出,并非真有其事,此刻见斐旭询问的目光,不禁语塞。
“方才见到了个熟人。”斐旭打破尴尬。
明泉惊讶道:“谁?”她的熟人不是来自深宫就是出入庙堂,各个身娇肉贵,怎会在此小小驿站。
斐旭微翘的嘴唇徐徐吐出两个字,“蠢蠢。”
她怔了下,才记起这方人物来。“夏淳淳?”想了想,才惊觉除了墨莲社外,她竟对此人一无所知。“他也是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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