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莲纵然也能与其他人联合,只是将后宫朝廷的矛盾激化实非她本意。这些暗疮还没到能剖开来见天日的时候。
除非……
她手腕一抖,整枝笔支在纸上。
脸上时青时白,显是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不轻!
可是,她转念一想。若是真能……那宫里朝里都无须担心了。当然前提是……她必须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拍了拍额头,她搁下笔,望着窗外明媚的天色深叹了口气。
“皇上有心事?”斐旭难得经过通报进来。
明泉抱着暖炉,斜歪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明黄的九龙翔云龙被。
茶几上的清茶热气腾腾,显是刚上了没多久。
“朕哪天是清闲的。”她抱怨道。
“皇上不当诗人真是太可惜了。”他摇头惋叹,挑了把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明泉斜飞了他一眼,“这句话听到这里还算悦耳,不用接下去说了。”
“好奇心通常随着年龄而消逝。”
她噎了下,咬牙道:“如果帝师愿意解惑,朕自然极、愿洗耳恭听!”
“身为帝师为弟子解惑理所应当。”他双眼笑眯成一条缝,“臣只是觉得皇上若能从文,必能写出流芳百世的宫怨。”
“帝师大人不会是闲来无事,到承德宫窜门子吧?”她没好气道。
“臣已经好几天没有沾枕了。”他控诉似的眨着眼睛。
“朕等下赐你一百个枕头抱回去,好好沾一下。”
斐旭幽怨之色更浓,“可否用金子打造?”
“孙尚书同意的话,朕没意见。”
脑中闪过孙化吉那张死要钱的脸,他迟疑了下,“银的也可以。”
“朕记得曾赐你一支会开花的……”
“但念及黄水受灾之民,臣内心怆恻,无法形容,愿将所有枕头捐献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提到灾民,她也没了说笑的兴致,“朕真恨不得插翅飞到这几个州看看堤坝是拿什么糊起来的,看看这些父母官们的心又是拿什么做的!”
“皇上插翅以前,莫忘记野心勃勃的鹰和虎视眈眈的狼啊。”
“帝师可是想到了什么?”
“虽未完全,但想必不远。”
明泉眼睛一亮。
“只是不知皇上这次南下,想带上哪些人?”
“人多有失,不如从简。”她细想了下,“朕准备带上孙化吉和沈雁鸣。”
斐旭目光一闪,笑道:“倒是奇特的组合。”
“你不问朕为何选他们?”
“皇上乃一国之君,选了便是选了,有何可议。”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帝师……”
“阮统领留在京城既可保护安侍臣,又能就近照顾家里,皇上的确考虑周到。不过为了皇上安危,臣建议带上慕流星。”
“你不是……”
“皇上安危关乎重大,臣区区家事,不足以提。”
“朕……”
“另外,皇上不妨考虑带上英侍臣。”
她干脆不说话,让他一个人说个够。
“皇上既然让安侍臣留守,就该将他身边最大的障碍与顾虑拔去才是。”
带跋羽煌上路?明泉脸色有点发青。只怕还没到荧州她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放心,英侍臣想必很愿意配合的。”他笑得意味深长。
她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是不是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佛曰,不可说。”
算盘
次日,沈雁鸣在一片惊疑和揣测中晋封为八品郎伴,赐住熹微宫,一跃排在安莲和跋羽煌之后,成为明泉后宫第三红人。无侍寝记录却独得恩宠,其中缘故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当天正午,明泉又下了一道令后宫,乃至朝野激浪三尺的圣旨。
钦点一品英侍臣跋羽煌,八品郎伴沈雁鸣,户部尚书孙化吉伴驾春祭。擢一品洁侍臣安莲执掌内廷六府。封连镌久、杨焕之、段敖、范拙为监国大臣,在春祭期间主理朝务。
一连串的旨意下来,反倒将沸沸扬扬的后宫压得死气沉沉,窥不破这位年轻女帝心中的如意算盘。
春祭意义非凡,留安莲带跋羽煌似乎显得后者更受宠,但明眼人一想便知,大宣皇帝后宫是绝无可能交于对峙多年的敌国王子手中。而且最近两者矛盾重重,在女帝江山未稳之际,将他们隔离正是明智之举。但突然晋封沈雁鸣,将他算入春祭队伍不免有些奇怪。表面上看是明泉想要拉拢其背后的沈氏,但细想一层,沈南风并不在监国大臣行列,拉拢沈家并无实用,反会招致其他几位蓄子的不满。明泉虽不是老谋深算,但也不至于糊涂到卤莽的地步。这其中必然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宫中虽是猜疑万千,却也无人敢明目张胆试探上意。毕竟揣测圣意的罪名可大可小,稍有不慎就可能有灭顶之灾。
明泉坐在瑶涓宫里闭目养神。
三个时辰走访四大太妃实在是太累的差事。不过这也是必须的障眼法,等她走后,自会有好事之人将目光自安莲身上分过一半。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这个东风却不好借。
她脑中思绪千转,连带眼珠也不停动着。
“既然睡不着,不如起来吃点点心。”瑶涓冷清却细软的声音在近身响起。
明泉抖了抖睫毛,张开眼道:“皇姐怎知朕未睡着?”
“你的睫毛委实动得太过厉害了。”她侧坐在桌子边,抿嘴一笑。
明泉吐了吐舌头,跳起来坐到她对面,顺手拿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下咽后方道,“恩,怎么同样的芙蓉糕,皇姐的就比朕的好吃?”
“你若喜欢,常常来吃便是。”她将整盘芙蓉糕推到她面前。
明泉叹了口气,“可惜春祭临近,朕一走两月,只怕下次来时,这儿的草都碧了。”
瑶涓啜着茶,并未接话。
“……朕明日约了罗郡王。宫中朝中变数难定,有他照看皇姐,朕也放心。”她双目看着盈盈茶水中自己的倒影,状若不经意道。
“我不过是个下堂王妃,不受宠的公主。朝中动荡岂会波及?”瑶涓漠然反诘。
明泉一窒。当她希望玉流坦白的时候,玉流选择了沉默。当她希望瑶涓迷糊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清醒。就算身为万乘之尊,也无法事事如意。
“朕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她口气微软。太子反目,高阳王心怀叵测,玉流含怨而嫁,她身边最亲的亲人中只剩下瑶涓还在身边。她甚至已有了瑶涓反对,便放弃这步棋的打算。
即使未抬头,明泉亦感到近在咫尺的灼灼眼神。
半晌,才听她叹了口气,“为何不看我?”
明泉缓缓抬起头来,却见瑶涓娇艳脱俗的脸上挂着浅笑,平日里纹丝不动的宁静眼波中微微漾出如水温柔,“皇姐……”
“既唤我皇姐,又有何不可坦言?”瑶涓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身为帝王,就须以天下为重,以民生为重。玉流也好,我也罢,在出生皇家那天,就注定了不由自主的命运。”
明泉按住在耳边轻抚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双目,似乎想找出一丝一点的不情愿,“皇姐。”
“若说不怨,那是自欺欺人。可是怨有何用?不过徒惹自哀,招人厌烦。”她摇头制止明泉的张口欲言,“今日后宫的风波跌宕我亦有耳闻,因此你的来意我也猜到几分。无须遮掩,你我同是帝室一脉,论年岁,我尚虚长,可偌大担子却由你独挑。换了以往,我也未必在乎。可如今,见你为国事担忧之余,还要挂怀我的家事,心中一直惴惴难安。”
明泉眼眶一热,险险掉下泪来。
自登极以来,先经历太子汤率兵造反,再是与玉流交恶,而后连自小亲厚的高阳王也心怀异志,可说把她逼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而如今,这个一向不闻世事的皇姐却愿意站在她身边,分担解忧,可说是一枚定心丸,稳住了她飘摇落寞的心。
“安莲不能去皇陵甚为可惜。”瑶涓话锋一转,“想必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很想见到女帝的伴侣。”
明泉俏脸一红,吸了吸鼻子娇嗔道:“皇姐几时也学会嚼舌头了。”
“怎么是嚼舌头呢。”她意味深长道,“皇夫一职责任重大。我原先对他还有几分顾忌,毕竟他曾站在叛军一方。只是那日我听他琴声,却也觉出几分绵绵情意来。这后宫中,能让他安心生情,并未惶惑顾虑的,也只你一人吧?”
“情意?”明泉先是眼睛一亮,随即黯然道,“恐怕他心里恼恨更多。”
瑶涓不解道:“他一个阶下囚,手下败将能登上万万人之上的皇夫宝座可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会恼恨?”
他恼恨的正是这个名声这个理由啊。明泉心中苦闷不已,嘴上却道:“皇夫人选非同小可,岂能说定就定。”
“那你要选谁?跋羽煌?还是……”她拖长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帝师?”
明泉吃了一惊,“怎么会扯起他?”
瑶涓淡然一笑:“偶尔听到宫人的闲言罢了。”
恐怕不是偶尔吧?瑶涓回宫以来几乎足不出户,来来去去也不过是瑶涓宫的里里外外。而且她的性子比她还稳重三分,能说出这话来,虽是试探,但必然有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她颇为气愤。这消息,严实和阮汉宸都不曾透露半分。
“于公,他是朕的老师兼战友。于私,他可算是半个知己。皇姐切莫信那些不实谣言。”
“我信与不信有何要紧,不过是惋然一叹,或凑趣一笑罢了,只恐落到其他人耳里,衍生不必要的麻烦。”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瑶涓容貌秀美,平素又端庄雅静,突然做出这么个动作,说不出的俏丽风情。
明泉撇了撇嘴,“谣言止于智者,朕才不稀罕其他人的想法。”话虽如此,眼里却还是微微流露几许恼意。
瑶涓淡笑而过,不再追问。
入了夜的长庆宫气势磅礴,灯火如昼。
这几日送礼拜访的人马差点将长庆、信合两宫的门槛踏破。
明泉到时,正巧遇到冯颖与安凤坡两人从里相携而出,步履互和,不时对视谈笑,神情虽说不上亲热,却也十分欢娱。
见到她时,先是双双一怔,随即侧身行礼。
一个白衣纤骨,一个玉帛可爱,站在一起,倒也衬托。
“平身。”明泉淡淡道,脚步不停地擦肩而过。
心里虽是对这样的组合惊讶不已,不过在这宫里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沈雁鸣转而与薛学浅交好,冯颖另找盟友也在常理。每次见到安凤坡,她总有种隐隐的排斥和不安,却又说不上究竟。
如意大老远就小跑着过来,近了前打千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会自称奴才了,看来这段时日在宫里长进不少。明泉随意点了点头,“起来吧,安侍臣可在?”
“回皇上,已歇下了。”如意大声道。
明泉一呆,却见薛学浅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自里面出来,藏青的大氅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温雅文秀的素颜,连红彤的灯光也遮不住那细腻柔滑的娇白。
薛学浅止了步。自选秀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明泉。
他本是家中长子,替几位弟弟进宫乃出自愿。在进宫前他早已考量清楚,他的父亲虽是京都府尹,但在京城这种遍地皇亲的地方,区区府尹简直比不一个偏远县令来得有实权。几个弟弟尚未成年,他的天资又不突出,即使进入仕途,恐怕也是碌碌无为。思前想后,父亲才将他送入宫来,希望能攀上国戚这竿高枝。可惜明泉似乎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除了偶尔临幸长庆宫外,从不留宿其他宫苑,也不曾翻过几位蓄子的牌子。
安莲的容貌才华举世闻名,再加上安家势力庞大,也非他们几个可比,因此蓄子们私下虽薄有微词,却也不敢公然攀比。但今早下的旨意里竟无缘无故地晋封了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沈雁鸣,实在让人费解。或有人猜测沈雁鸣暗地里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但这几日他们日日同进同出,若他有动作,断然瞒不过他去。所以这动作应该来自女帝。他晚上来长庆宫正是想探探口风,毕竟以安莲如今的荣宠而言,一定不希望明泉将注意力分与旁人。
可惜安莲似是早有预料,以就寝为名,将来访者一一拒之门外。
不过这趟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在这里遇到了女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似是惊了一下,忙跪叩道。
长廊只有三人宽,明泉不能再无视擦身而过,只好停下脚步道:“平身。”
薛学浅边谢恩边抬头,但见明泉站在三尺外,虽然容颜清雅端秀,但神情清冷,比之往常见过的少女多了分高高在上的凛然。
明泉转头对如意道:“若是安侍臣歇下了……”
“主子说了,若是皇上来了,再晚也要通禀的。”他吐了吐舌头,“皇上行行好,好歹留一留吧。不然主子睡醒知道了,又要责备奴才。”
才说了一句正经的,又憋不住露出尾巴。明泉暗自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通报一声,若真睡得熟了,就毋须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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