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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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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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喝过廿五年陈的,三十年陈的,倒要见识见识。”

一听这话,赵忠大为起劲,亲自到廊上托赵家的听差将他的随从找来,吩咐回家敢酒。再三叮嘱要快,但要当心,别打奇坛子。

等他回到书房,外屋已在铺设席面,胡宗宪招招手将他引入内屋说道:“我们谈谈公事。”

“是!”赵忠到这时候才趁机说明来意,原是要向总督来请示,他微微哈一哈腰,“动身的日子快到了,要请总督费心催一催。敝上急得很!”

“唉!我心里象火烧那样!”胡宗宪说,“怎么办呢?”他搓着手傍徨了一会,走到书桌旁边,开抽斗取出一封信来:“你看!”

接信一看,大出赵忠的意外,是胡宗宪的家当。口气是帐房禀报主人,说胡家的茶田、竹林,全数变卖,只得五千两银子。

“只恨我力薄!”胡宗宪说,“原以为变卖薄产,至少也有五万银子,可以凑一凑不足之数,哪知道竟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数目。”

赵忠不作声,实在是有点感动了。想了好半天问道:“总督到底能凑多少?”

“有把握,不过三十万银子,正好是个零头。”

“三十万是少了一点。不过,”赵忠提高了声音说,“总督也不必急。世上没有过不过去的关。”

“这,说实话,恐怕要仰仗你了!”

“总督太言重了!事缓则圆,慢慢想法子。”

“法子是非想不可的,不过日子不多,‘慢慢’两个字,可就用不上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听差走到胡宗宪身边低声说道:“罗师爷来了。听说有客,要走。”

“来得正好,走什么?快请!”胡宗宪吩咐过听差,转脸对赵忠说:“小华不是躲我,是躲你。”

“是啊!”赵忠倒被提醒了,“这几天我想见他,总不容易找到。不知道他躲我是为什么?”

“还不是跟我怀着同样愧歉不安的心情!”胡宗宪叹口气说,“唉!年成不好,害得我跟罗小华都没脸见人!”

听胡宗宪一再引咎自责,而且得知罗龙文亦有甚深的内疚,赵忠不由得有些感动,“这是公事不顺手。”他说,“总督跟罗师爷实在不必如此。”

“公事真是想不到的不顺手。等罗小华来了,我们商量个办法。”

等罗龙文掀帘入室,相将把杯欢饮,似乎都不愿谈不顺手的公事,以免扫了酒兴。谈的虽非风月,却无关正经;酒到微酣,胡宗宪忽然问道:“赵总管,听说你喜欢藏砚,雅人深致啊!”

赵忠脸一红,“我是自不量力,”他说“附庸风雅。”“风雅就是风雅,关它附庸还是独行其是?”胡宗宪向罗龙文看了一眼,取得默契,方始起身,“你们坐一会,我取方好砚你们看一看。”

等他一走,罗龙文凑到赵忠面前低声嘱咐,“说不定是去取那方岳忠武砚。倘或不错,你可别露了马脚!”

赵忠还记得,罗龙文说过,那方砚台是他说通了胡宗宪的书童,私下偷出来鉴赏。所谓“不要露马脚”,就是不要无意中泄露此事。否则,不但害书童受罚,宾主也就都没意思了。

于是他重重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果然,胡宗宪取来的,便是那方双忠手泽的名砚。赵忠一半是做作,一半亦是真心喜爱,情不自禁地赞叹不绝。这方名砚的来历,早就听罗龙文细细谈过,此时抖擞精神卖弄一番,口讲指画,头头是道,居然象个大行家。

“真不得了!”胡宗宪惊异不胜地,“你所谈的许多掌故,我还是头一次听见。”

“总督过奖了!”赵忠看一看罗龙文,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胡宗宪亦看一看罗龙文,仿佛在问,赵忠何能懂得这么多?而罗龙文却看着赵忠,作个无奈何的表情:意思是为他怅惘,虽饱眼福,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赵总管,”胡宗宪问道,“想来珍藏甚多?”

“是!略略有些。”赵忠开始数他的家珍,起先很起劲,但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每数一方藏砚,总要在心里比较一下,比来比去,没有一方及得上眼前所见,不由得便泄气了。

“你的珍藏真不少。几时让我亦摩挲观玩一番。”

赵忠摇摇头,“虽多无用。”他的视线一直盯在砚台上。“赵总管,”胡宗宪点点头说:“宝剑赠与烈士!这方砚台能由你收藏,倒也算物得起所了!”

赵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老,”他张口结舌地问:“请你老再说一遍。”

罗龙文急忙拉他一把,还做个眼色,“赶快跟总督道谢!”

他急促地说,“总督把这方名砚让与你了。”

这一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很见机一揖到地,“总督竟肯割爱!倒教我受宠若惊了。”他接着又很恳切地说,“如此名物,所费不赀;务必请说个数目,我好将原价奉缴。”

“笑话!我要讲钱就不送你了!”

“是!是!是我失言。”

“倒不是钱的事。”罗龙文插嘴,“这方砚台本来是要送严公子的。”

这一说,更使赵忠觉得礼物沉重,“这样,”他嗫嚅着说:“我似乎不敢收。”

“怕什么?你尽管收下!严公子并不知道我有这方砚要送他;何况,你此刻在我眼中比严公子更重要。”

“这话,总督宠得我过分了!”

“不然,我说个道理你听。”胡宗宪从容说道:“五代藩镇之祸,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位将军要屠城,守城的太守求他,说是‘这一方百姓,皇帝救不得,菩萨亦救不得,只有将军救得。’不是这位将军比皇帝还尊,比菩萨的神通更广大,只为时势所移,唯有这位将军高高手,这一方百姓才能得救。赵总管,你亦是大智慧人,总懂得我的意思吧?”

赵忠自然懂。而心情很复杂,既沉重,又感动,而且多少也有些得意。面色严肃地想了好一会,慨然说道:“赵忠低三下四,没身分的人!承总督这么看得起我,莫非我倒自轻自贱?如果我是那位将军,不必总督吩咐,我自己知道要怎么做?此刻,请总督把话交代下来,我一定要办到。”他紧接着又说:“我也清楚,如果不是我办得到的事,总督亦不会跟我说。”

“你看,”胡宗宪对罗龙文说,“我说赵总管是有血性的不是?”

“是!这是早就看出来的。”

在他们这交谈的顷刻间,赵忠又有进一步的意会。眼前的一粥一饭,无非民脂民膏,要救这一方百姓,第一件大事,便是那笔派额;索性漂亮些,不等他说自己来说。

“总督!班师越早越好,那笔款子,算起来能凑多少?”

胡宗宪听此一问,心中大喜;意想中凑五十万两,防着讨价还价,故意少说些:“至多能凑四十万。”

“四十万就四十万,我跟上头去说。”赵忠说得很轻松。这下,胡宗宪真个喜出望外,举杯相敬:“我为这一方百姓道谢。”

赵忠谦称不敢,干了酒亦回敬了胡宗宪。接着将杯口用手掌盖住,很认真地说:“总督,我的量浅,还有正事,再不敢喝了。”

听他意思坚决,自是主随客便。饭后品茗,一盏茶罢,赵忠起身,道谢告辞。临走之前,坚约罗龙文同行,说要作个竟夕之谈。

其实是长夜之饮。在书房中将酒果摆了上来,赵忠先有解释,“为什么我在胡总督那里推辞不喝?是怕酒后失言,只我们两个就不要紧了!”

“是的!我也看出来了;胡公敬你的那杯酒,十分贵重,可也十分沉重,不容易下咽吧?”

“一点不错!我正是为此要跟你商量。”赵忠收敛了笑容说:“跟你说实话,到今天受胡总督那番过份的礼遇,我才懂得‘为善最乐’这句话。然而这桩善事,我实在有点挑不起来。大话是说出去了,无论如何要做到,再说一句不量力的话,不但要做到,还想做得漂亮!”

“何谓‘做得漂亮’?”

“要快,要没有闲话。”赵忠皱一皱眉说,“我去硬劝,当然也劝得下来,不过不是费一番唇舌,就能成功的。上头就算勉强答应了,过几天在胡总督面前说几句很难听的话,就是我办事不够漂亮,你说是不是呢?”

“你是要面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教我,能够办成功,就觉得很可以自慰了。”

“这是你跟我的感受不同。如果你换了我,让堂堂总督这样子恭维,自然就会觉得非做漂亮了,不能算对得起人。闲话少说,小华,你的计谋最多,今天可要替我好好画一道策!不然,不放你走。”

“你不要逼我!”罗龙文笑道,“越逼思路越窘。你先把心事丢开,喝着谈着,轻松自如地,倒或许有条奇计想出来。”

赵忠听他的话,不提此事,只海阔天空地想到什么谈什么。这样谈来谈去,慢慢有了一个集中的话题,是谈赵文华的一切。赵忠对主人的阴私,十之八九,在他人面前不肯谈,而对罗龙文则是例外。

“听够了闻所未闻的赵文华的秘密,罗龙文忽然问道:”你家那位信不信扶乩?“

“怎么?”赵忠反问一句:“你问这个,总有所指吧?”

“无非借神道设教而已。”

原来是想用降坛的乩仙来规劝赵文华。赵忠摇摇头说:“这怕不行!他难得扶一回乩,不甚好此道。如果我说某处的乩仙很灵,而他不接口,我就说不下去了。硬劝,形迹太显,变成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那么,医卜星相之中,他比较信那一种呢?”

“他相信卜课,星相也相信。”

“这有法子了。”罗龙文欣然举杯,“老赵,你听说过杭州有个‘隔夜算命’的‘赛虚中’没有?”

“听说过。这件事,太玄虚了!我不大相信。”

“你见过就会相信。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赛虚中’会变戏法,我就用‘赛虚中’来变一套戏法,如何?”

“好啊!不过,人在杭州怎么办?”

“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请胡总督作东邀你家那位去逛西湖,顺便算命;一个是索性将‘赛虚中’搬了来。”

“当然搬了来省事。”赵忠问道:“你有搬得动他的把握。”

罗龙文斩钉截铁地答了一个字:“有!”接着解释原因:“‘赛虚中’的把戏让我戳穿过,不过我没有让他下不了台,反而荐了好多生意给他。”

“怀德畏威,怪不得!不过,小华,”赵忠笑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变戏法,又替他荐生意,教人去上当,不是不够朋友吗?”

“不然!我荐去上当的人都是有道理的。譬如有人遭遇拂逆,心境不开,我劝他去‘隔夜算命’,预先关照‘赛虚中’,要安慰他。官运不佳的,说他指日高升;以无后为忧的,说他来年必生贵子。还有些朋友,行为失常,要痛加针砭,我亦劝他去请教‘赛虚中’,爱色的,警告他不可走桃花运;贪财的,提醒他财多身弱——”

“原来如此!妙,妙。”赵忠抚掌称赏,“小华,事不宜迟,明天就派专人去搬‘赛虚中’。”

第三十章

在邀请“赛虚中”到嘉兴来的那几天之中,赵忠已经将胡宗宪实在为难的情形,举了许多实例,旁敲侧击地劝赵文华让步,可是效果不大。赵文华表示,没有半数,绝不班师。

这当然是说说而已。班师之期,已经奏报朝廷,岂能容他任意拖延。但看意思,即或四十万两银子能买得他动身,亦是不欢而散。因此,赵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赛虚中’身上了。

“赛虚中”终于来了。“设砚”之处,是罗龙文替他预备的;石座墙门,黑漆双扉,进门一个大天井,三开间的正屋,西面一间打通,作为来休息等候之处,东面一间四壁图书,中设一张花梨木的书桌,文房四宝,无不精美。光这气派,就很能唬人了。

到了第三天,赵忠有意违误赵文华的召唤去算了个命。回来向主人请罪,解释原因,赵文华骂了他一顿,出过气后问道:“什么‘隔夜算命’!灵不灵?”

“当然灵!就为了他说得灵,一时着迷,忘掉辰光,才耽误了正事。”接着,便细谈‘赛虚中’的玄妙,自然加油添酱,说得天花乱坠。

“有这样的事?我倒不大相信。”

“不信就试一试。不过,我不能陪了去。”

“为什么呢?”

“因为我托老爷的福,在嘉兴大家看老爷的威望,我也有个小小的面子,到那里都有人熟识我。我在想,这‘赛虚中’看我去了,或者会想到,作兴老爷也会去算命;贵人的时辰八字,他们都是打听得确确实实的,预先替老爷批好一本书摆在那里,说是隔夜就算好了的。这一来,真假就难分辨了。”

“言之有理!”赵文华沉吟了一会,欣然说道:“不过不要紧,我自有区处。你还是跟我一起去。”

当下赵文华就随身便衣,带一个书童,由赵忠陪着,迳访“赛虚中”。到了那里,只见门庭如市,原来由于罗龙文的揄扬,不过几天的功夫,“赛虚中”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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