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宋朝的巾帼英雄,举得很适当。梁红玉金山擂鼓,助夫大奇金兵,也正就像此刻她的助徐海共图平倭之功。王翠翘心动了。
“除非,”徐海又故意哭丧了脸,装得很委屈地说:“除非你看我不像韩世忠。”
“没有的话!”王翠翘不知不觉地中了苦肉计,“如果你不在乎,我答应你就是!”
徐海喜逐颜开,“多谢娘子!”他拢起袖子唱了个肥喏:“喏,喏,下官这厢有礼了。”
王翠翘背转脸去,“卟哧”一声笑了,“别张狂!”回转身来,她脸上已收敛了笑容,“我可跟你说实话,我并不想你做官。”
徐海愣了一下,“那么,”他迟疑地问:“你想我做什么?”
“只想你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王翠翘说,“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有口饭吃就可以了。”
“这是二三十年以后的打算。”徐海踌躇着说,“你知道,我是闲不住的。”
“不是要你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你也有许多有益处的事情好做。”
“你倒说说看!是那些?”
“譬如,你可以保卫地方。”王翠翘说,“我看,倭寇是不会死心的;像陈东那样的人,也是死不完的。眼前即或能平静下去,过些日子,故态复萌,彼此勾结着又来了。靠官兵是靠不住的,沿海上千里,哪里能够处处防得到?如果处处如此,人人出力,还怕什么倭寇海盗?”
徐海听得很仔细,但一时作不了决定,唯有暂且闪避不答,便开玩笑地答说:“看来你倒真像梁红玉!恐怕梁红玉还不及你,第一、你懂兵法;第二、——”他不说下去,只顽平地笑着。
“第二是什么?”
“第二么?”徐海在她颊上轻轻拧了一把,“照我看,梁红玉绝不如你漂亮!”
第十九章
第二天,徐海日高未起,睡梦中听得擂门如鼓,说是“公所”中派人来请,有紧急大事,亟待商量。
到了那里一看,叶麻、陈东、黄侃、王亚六都在,个个面色凝重,像有大祸临头似地。徐海很机警,立刻摆出惊惶的神态发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乱子?”
“你问他!”陈东指着一个小头目说。
徐海认得他是叶麻的部下,奉派侦察官军动态的一名谍探,只听他说:“官军开过来了!人数很不少,没有10000,也有8000,好像是开到乍浦到桐乡这条路上来布防。”
“有这样的事?”
“一点不假!”陈东接口,“官军包藏祸心,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对!”徐海点点头,“我们去问罗师爷。”
于是一起到了罗龙文那里,但见他短衣凉鞋,潇洒自如地下围棋。最令人不解的是,对弈的另一方是洪东冈,不知他又何以如此好整以暇。
“诸位的来意,我能够猜想得到。”罗龙文推枰而起,“等我换了衣服来跟各位细谈。”
“罗师爷!”叶麻一把拉住他说,“用不着讲啥礼貌规矩,请你说说看,官军怎么忽然包围过来!这样子,就要搞得翻脸了。”
“各位误会了!”罗龙文从容答道,“胡总督已经有信给我了,调动官军绝不是对各位有什么异图,完全是对倭人保持警戒,等他们一上了船,官军马上搬走。”
徐海听得这话,便帮腔地问道:“是不是不放心倭人?怕他们由这里到乍浦,半路上会出花样?”
“是的。怕他们趁机流窜,潜入内地。”
“不会的!”徐海立刻拍着胸说:“我担保,绝不会。”
“老弟台!”罗龙文慢吞吞地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
于是特选两匹好马,由原来送信的官差,陪着小尤直奔嘉兴。桐乡到嘉兴60里路,预计30个时辰,便可往返。罗龙文约大家在黄昏再聚,坐等回信。
日落时分,诸酋应约陆续而至。到齐不久,小尤满头大汗地赶到,手中高举一个尺把长的大信封,入厅递到罗龙文手中。
“辛苦、辛苦!”罗龙文欠身接了信,先问一句:“可曾见着胡总督?”
“报信的时候没有见到。”小尤答说,“在辕门等到下午,中军官派人领我到西花厅,胡总督当面把复信交给我的。”
“可有什么话交代?”
“胡总督只说,还要等罗师爷的复言。”
“喔!”罗龙文立即拆信。内中只有两张八行笺,写着核桃大的字。看完将信随手交给了陈东。
叶麻最心急,大声说道:“老陈,念出来听听!”
陈东依言照念,胡宗宪的复信是:小华弟台专鉴:示悉。彼方既有异议,吾弟且与商定接替办法,并言诚实可信;愚兄自然照来示办理。所虑者,乌合之众,自身约束且不严,焉能部勒他人?望弟再思,若以为可以无虞,兄照办可也。伫盼复示。即颂
近祯汝贞顿首“汝珍是谁?”叶麻问说。
“胡总督的别号。”
“他说什么?”叶麻又问,“好像骂我们是乌合之众?”
“这也不能说是骂,”罗龙文赶紧解释,“胡总督的话说得太直了一点;不过也是爱人以德之意,请各位不要误会。”
“不是误会。”陈东接口,是一面答复罗龙文,一面为叶麻讲解信的意思,“胡总督说,我们的队伍,自身纪律就不好,只怕没有办法管束倭人。这话,未免太小看人了。”
“各位,各位!”罗龙文似乎有些着急了,“胡总督已经接受各位的要求,犯不着为一两句话的意气之争,误了大事。”
“这话不错。”洪东冈帮罗龙文调停,“大家谈正经事吧!”
“好!谈正事。”叶麻听劝,但仍有些悻悻然的神色。
“罗师爷,”陈东问道,“你说胡总督已经接受我们的要求了,这话是怎么说?”
“信里不写明了,他只等我一句话就照办。我仍旧维持原议。”罗龙文答说,“现在责任都在我身上,我一定对得起各位。将来就算出了什么小小的乱子,我也认了。”
“这话就不对了!罗师爷好像也不大相信我们,能够约束倭人。”
“话不是这么说!”罗龙文使劲摇着头,“我相信各位与不相信各位的部下,是两回事。”
“怎么叫两回事?”
“是啊!”叶麻也说,“不相信我们的部下,就是不相信我们,那是一回事。”
“两回事!”罗龙文的声音很坚决,也很从容,“一个人的相信别人,靠自己的见闻。我跟各位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各位都是血性汉子,说一句,算一句。可是各位的部下,我没有见过,纪律如何,不得而知。说句实话,各位的部下,以利相结,到底不是操练过的官军,知道什么叫纪律?若各位在那里约束,当然可以放心;倘或各位不在那里,各位的部下,是不是能够约束自身,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有应变的能力,那就很难说了。”
这番解释很婉转,但也很透彻。叶麻哑口无言,因为自己想一想,对部下确是没有把握。其他的人,亦有类似的想法,唯独陈东是例外。
“我的部下,罗师爷,你尽可以相信。我叫吴四带领;他带跟我亲自带是一样的。”陈东答说:“吴四去监工,今天气满,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那好!”罗龙文问坐在陈东旁边的洪东冈:“老洪,你怎么样?”
“我的人不行!一定要我自己看着,不然就会不安分,出花样。”
接着,黄侃、王亚六亦都表示,又要守纪律、又要能应变,其事不易,他们的部下恐怕做不到。
谈来谈去,没有结果,叶麻有些焦躁了。因为徐海自始至终不曾发言,未免不满:“你呢?”他推推徐海说:“也可以开开金口了吧?”
于是,视线都集中在徐海脸上,他却显得异常沉着,慢吞吞地说道:“古人道得好;‘止谤莫如自修’——”
刚开得一句口,叶麻便不耐烦了,粗鲁地打断他的话说:“孔夫子的卵胞,文诌诌地用不着!有话快说,有屁请放!”
“话要慢慢说。如果一句话就能说得完的,又何用争论半天?”徐海依然慢条斯理地,“我在想,我们不要争意气、要争气!胡总督是有点轻视我们部下纪律的意思,我们就要这口气,脾气要讲纪律,纪律比官兵还要好!那一来胡总督就不会说我们是乌合之众了!”
“对!”一句话将叶麻说得兴奋了,“我们一定要争这口气。”他前倨而后恭地向徐海说:“这口气,怎么争法,要靠你来动脑筋了。”
“我半天不开口,就是在动脑筋。”徐海屈着手指说:“第一、我们要挑最好的人派出去;第二、我们大家一起去督队;第三、我们要推一个人发号施令,大家都听他的指挥。这样子,纪律才能维持,步骤也不会乱。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足可以应变。”
这番要言不烦的策划,连陈东亦暗佩服,但亦就只有他一个人不能亲自督队,因为他要陪倭人上船,指定吴四替他负责。至于“总头领”,大家公推徐海担任,他亦就当仁不让了。
“承蒙各位抬爱,我一定尽力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如今有两点要请大家注意。”徐海以略带发号施令的意味说:“第一、浮铺搭成,立刻可以动身,散布在各处的弟兄,应该加紧集中;第二、罗师爷一个人在这里,要格外保护,也该有个专人负责。我看小尤很会办事,这副担子可以挑得起来,就归他负责好了。老陈,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陈东答说,“看大家的意思。”
大家都无异议。负责保护,也就是负责监视的责任,便由洪东冈移交给小尤。当时约定,第二天一早各带1000人在城隍庙会齐,沿乍浦一带接替官军布防;第四天开始,倭人上船,装满开航。
于是各人都很忙了,回去一面要挑选精粹;一面要交代未了事宜。徐海亦然如此,一到家首先就找阿狗密议。
“事情到此为止,一步一步,无不符合我们预定的步骤;以后紧锣密鼓,真刀真枪,一点都错不得,不然满盘皆输。”
徐海说道,“现在我们一样一样检查。我问你答。”
阿狗点点头,看着王翠翘说:“有不对的地方,请你提醒我。”
于是徐海问道:“等我一走,你第一件事做什么?”
“第一、联络陈可、监视陈东,不要让他临走以前,还出什么花样。”
“陈东陪倭人去了以后呢?”
“在小尤身上下功夫,一定要把他收买过来。”
“如果小尤不肯呢?”
“那——”阿狗一愣,“当初没有估计到这一层,只好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这句话太笼统了。”徐海说道,“整个计划,就是这一点上头,我不大放心,必得商量妥当。”
“我想,”王翠翘插嘴说道,“小尤那里倒不如不说奇,为的怕打草惊蛇,容易误事。到了那天,干脆想法子把他制服,要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倒还省事些。”
“这话对!”阿狗说,“干脆把日子都确定了它,到时候分头行事,彼此呼应。”
“嗯,嗯!”徐海凝神静思了一会答说:“初步预定在5天以后,也就是从今天算起的第六天上,黄昏动手。到第五天上,我会派人来通知。”
“好,就这么说了。”
“那么,再回头来说第三件。”徐海问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把翠翘平安置到稳当的地方。”
“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阿狗答说,“送到粉蝶的娘家去。”
“第四!”
“第四件事是联络冈本。”
“这件事很难。”徐海问道:“你预备怎么说法?”
“当然不能明说,局势将会有极大的变化。我只暗示他,情势很复杂,需要小心应付;最要紧的是镇静,只要他肯跟我合作,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安全。”
“说也只好这么说!你小心些就是。倭人生性多疑,总以不惹他们猜疑为第一要义。”徐海又问:“第五件呢?”
“第五件就是你们那里一得手,我在这里也动手。”阿狗突然问道:“二爷,你在那里有没有把握?”
“现在还不敢说。只有看后天的情形。”
“这,这是看后天的什么?”
“看后天大家对官方的态度。”徐海答说,“后天一布好了防,平湖的县官会带酒带肉来慰劳,邀请大家到平湖城里去赴宴。倘若大家一口答应,事情便有了三分把握;宴会中宾主尽欢,事情便有了六分把握;赴宴回来,没有人说一句猜疑的话,事情便有了九分把握。最怕的是,有人说一句‘宴天好宴,会无好会’,识奇了‘鸿门宴’的机关,事情就难办了。”
“我懂了。”阿狗提出要求,“后天是怎么个情形,二爷,你要派人来通知我。”
“一定。”
“如果从事顺利,我只能维持到那天晚上。二爷,”阿狗很郑重也很恳切地说,“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知道,等事情一出来,这里群龙无首,势必大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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