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陛下洪福,关中风调雨顺,百业俱兴,并无不安之事。”高祖笑曰:“朕何有洪福,相国才是利民之人。”言毕,将百姓之书掷于萧何身前道:“请君自去与万民谢罪!”萧何见之,半晌不语,复奏道:“长安土地狭窄,上林苑中空地甚多,废弃荒芜,愿皇上令民得而入田,以收五谷。如不为耕种,则为禽兽就食之地。”高祖闻言大怒道:“相国受贾人几多财物,敢为请吾之苑林!”乃令将萧何下狱至廷尉处审问。武士得令,持械系之,押出大殿。可怜堂堂三公之臣,一语不合,即为阶下之囚也。
百官见皇帝盛怒,皆不敢言。高祖复问道:“众卿还有何事欲奏?”时周勃定陈豨已回,乃出班奏道:“臣有事禀告。”高祖问道:“何事?”周勃道:“臣击陈豨,得其裨将数名,所言之事,臣不敢独断,请陛下自问之。”高祖乃散朝,令周勃将裨将押至私室,高祖亲问之。其裨将道:“陈豨所以敢发兵攻汉,因其与燕王卢绾有盟也。”高祖叱道:“休要胡言,燕王乃朕之亲信,怎会谋反?”裨将道:“陛下不知,陈豨初举兵时,燕王便有反汉之心,曾遣张胜使匈奴,范齐通陈豨,共定盟约,平分中国之地。”高祖心惊,复问道:“汝言是实乎?”裨将皆道:“若敢言虚,臣等皆万刃分身而死。”高祖甚疑,令周勃引裨将先回,自唤众谋臣商议此事。御使大夫赵尧闻之,乃进道:“韩、彭之死,天下悸动,燕王欲反,亦在常理。然燕王与陛下非泛泛之交,不免有人嫉妒,从中生事,故言燕王不反,亦在理中。孰是孰非,唯使人招卢绾来问之便知。”高祖然之,乃派使着往蓟邑招卢绾。
使者去后,高祖居数日,人报卫尉王公宫外求见。高祖至会客厅招之,王公入,参拜已毕,问高祖道:“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酷如此也?”高祖道:“朕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上,有恶自当之。今相国多受贾竖之金而伪为民众请吾苑,此自媚于民也,故系而治之罪。”王公道:“相国职责在身,有便即为民众而请愿,此行宰相之事也,陛下柰何因之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于关外,陛下自引军而往击。当是之时,相国守关中,摇足之间,则关之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既不以此时为利,何今受利贾人之金乎?且秦皇因不闻其过而亡失天下,乃为李斯归恶而自予所至,其过甚矣,又何足仿哉。陛下何疑宰相如此浅薄也。”高祖无言以对。王公拜道:“请陛下即释萧相,不然,朝中之臣人人自危,无敢以真言予陛下!”高祖从之,是日便使使持节赦出萧何。萧何年老,平素恭谨,乃徒跣入宫谢恩。高祖道:“相国不必多礼!相国为民请苑,朕不许,朕不过为桀、纣之主也,而相国因而为贤相也。吾所以系相国数日,欲令百姓闻吾过失也。”萧何称谢而退,自此谨言慎语,随入俗世洪流。
高祖理完此时,专心望北,等候使燕之臣回信。却说燕地处中国边境,陈豨初反时,燕王卢绾因国小力微,左右为难,既怕匈奴与陈豨连合犯燕,欲与之盟;又怕汉帝责罪,兴兵来攻。只得明为汉朝诸候,暗中遣张胜往北与匈奴连和,范齐往西与陈豨结藩。及闻得陈豨败死当城,卢绾且喜且忧。喜的是陈豨已死,少一强邻危边;忧的是自己曾与陈豨结盟,恐汉帝知情后责怪降罪,自此朝不能安食,暮不能安枕。终于一日,汉使赍书而来,宣召其入朝面君。卢绾心中有事,怎敢遽赴?只好与使者说有病在身,不能即去,请代为宽言。汉使返报,高祖复招群臣道:“卢绾与朕幼时相交,相为莫逆。自随朕起于沛中,常从朕左右,并无过错,故朕深信之,使为燕国之王。今闻其有反心,又称病不来,朕不实真假,如何处置?”赵尧道:“臣愿亲往召之,若其惧罪不来,臣验问其左右,便知实情。”高祖道:“公有此言,自能当之。”方欲遣行,又一人出道:“臣与燕王有旧交,愿与赵公同往。若其心怀疑虑,臣自说之。”高祖视之,乃辟阳候审食其也。高祖大喜道:“如此甚好,燕地偏远,汝二人一路结伴,却也少些聊籁。”便令二人相偕入燕,察视卢绾病情虚实,复促入朝训话。于是赵尧、审食其收拾随从,同往燕国而去。
两人驰入燕都求见卢绾,卢绾闻之,越加惊慌,仍诈称病卧床中,不能出见,但留二人于客馆居住。两人住了数日,见不是头,皆往宫外,寻门卫通容,要入内室问病。门卫依言报于卢绾,卢绾与其幸臣道:“从前异姓分封,共有七国。而今非刘氏而王者,独我与长沙王耳,余皆灭亡。汉往年族杀韩信,醢诛彭越,均吕后之计也。现皇上抱病不起,政权均属诸吕后。吕后妇人,阴险好杀,专欲谋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我若入都,乃自仿彭越也。且待皇上病愈,我再自去谢罪,或许尚能保全性命也!”遂仍告有病,不见二人。二人无奈,只得悻悻返回客馆。
不料左右闻卢绾之言,知其及祸,不可久依,尽皆背之逃走,各寻生路去了。于是一时间惊扰纷纷,满城皆知卢绾所说之话。审食其素为吕后宠爱,闻其言似有不满吕后的意思,心中不快,遂与赵尧道:“卢绾既有反心,你我不宜久留,当速归长安回报皇上,迟则必为卢绾所杀也。”未待赵尧置之可否,已当先收整行装已毕。赵尧无奈,只得与审食其匆匆还报,与高祖具言其之见闻。高祖尚未至信,忽樊哙遣人送来数名匈奴俘虏,因骚扰边界,为巡边军士所获,言为冒顿宠臣,樊哙未敢轻易处置,又不愿放人,遂使人入关送交高祖。高祖遂令唤入道:“朕有事问汝等,若能直言,朕不记汝等之罪,即释归国也。若不能言,皆治重罪。”俘虏惧死,皆称愿意。高祖乃问道:“燕王卢绾与汝单于可有关通?”俘虏道:“有无关通仆等不知,不过燕大夫张胜为使,常在匈奴,今亦未归也。”高祖闻言,大怒道:“卢绾果然造反了!”一时气忿,箭疮迸裂,昏倒于地。众臣急忙救起。半晌方醒,大叫一声:“恨杀我也!”即起降诏,命樊哙代为燕相国,举帐下数万人,往讨卢绾。又恐俘虏走泄病情,皆令入囚,先不放归。
次日,高祖自觉病重,乃召集昔日旧臣,如萧何、陈平、王陵、夏候婴、周勃、王吸、召欧、郦商等五十余人,一同入宫。高祖谓群臣道:“诸公皆兴汉功臣!朕自举事丰、沛,与诸公同甘共苦、生死为依,三年灭秦,五年灭楚,遂并有天下。初朕起事时,众公自爱其身,恐事不成,为秦夷族,皆不肯为先,推朕为首。朕冒遗祸子孙之险,舍身除暴,得天下以为天子,子孙自当尽受富贵,分王疆土。如今朕所封异姓诸候,先后七反其六,天下纷纷,扰乱不甚。故朕以为,既然天下已归刘氏,异姓若得为王,必生二心。”言至此,令侍者将自己平所乘白马牵入,道:“此马随我数年,朕所至爱之骑,今杀之,以坚我心。”乃挥剑斩之,率众宣誓道:“此后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如违此约,天下共击之!”群臣见其言辞慷慨,为之动容,皆泪涕横流,于是歃血为诺,永佐汉室。后象弈有诗道:
击柱论功不忍看,筑坛刑马誓河山。当年绛灌知何似,只在春秋鲁卫间。
誓毕,君臣各自就位,高祖降诏道:“燕王卢绾与吾有故,爱之如子,初闻其与陈豨有谋,朕以为子虚乌有,故使人迎卢绾亲质。卢绾称疾不来,谋反明矣。燕吏民非有罪也,赐其吏六百石以上爵各一级。与绾从反,去来归者,皆赦之罪过,加爵亦一级。”群臣皆称道:“陛下圣明!”高祖复问群臣道:“卢绾既反,当立王更之。众公之意,可立为燕王?”长沙王吴臣、太尉周勃出班道:“陛下诸子无位者,以子刘建为长,请为燕王。”高祖然之,乃立刘建为燕王,樊哙为相国佐之。刘建乃高祖宫中诸姬所生,年方七岁也。此乃汉高祖十二年春二月之事。
方过数日,南海候邹织因屡为南越赵佗所侵,欲接好大汉,乃令使者奉玉璧、丝帛来朝,高祖方在病中,得之甚喜,乃上朝降诏曰:“南武侯邹织亦粤之世家也,当贵位之。今立以为南海王。” 使者百拜称谢。高祖道:“朕立为天子,拥有天下,于今已有十二年矣。天下之豪士贤大夫佐我共定天下,同安辑之。其有功者上致王位,次为列侯,下有食邑。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官僚,得民之赋敛;女子公主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赐大住宅第室;吏二千石者,徙之长安,受小住宅第室。入蜀、汉定三秦者,皆世世免其赋税。吾于天下贤士功臣,可谓不负矣。其有不义背天子擅起兵者,与天下共伐诛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众臣皆府首从命。正是:一朝得之皇帝位,万人皆下富贵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九回:四皓共宴保太子 高祖升遐长乐宫
说汉高祖箭创复发,深居长乐宫,一卧数日。戚姬早晚侍候,见高祖呻吟不止,乃道:“若非太子不能东征,何需陛下亲冒矢雨,舍身图贼。陛下有今日,皆太子之过也。”高祖初不在意,奈不住戚夫人成日叨絮,却也动了怒意,暗想:“若太子争气,何用我花甲之年,不能安逸,还要劳师远征。”遂复有废立太子之意,先与张良商议。张良昔日已受吕后全子之托,又为太子少傅,当然不能坐视,便首先入谏,说了许多言词,高祖只是不睬。张良自思平日进言,多见信从,此番乃格不相入,料难再语,不如退归。便告辞回府,杜门谢客,托病不出。此事纷纷扰扰,传入大臣耳中,当时恼了太子太傅叔孙通,急入宫来谏,高祖方卧未起,叔孙通问道:“窃闻陛下欲易太子而立赵王,此事属实乎?”高祖道:“我正有此意。”叔孙通朗声道:“昔者晋献公以宠骊姬故,废太子申生,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所笑。秦始皇以不早定扶苏,使胡亥诈立,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只生太子一人。岂可背哉!”言至此,见高祖三尺龙泉挂于床边,乃抢步上前,掣于手中。叔孙通素乃文儒之士,忽有此举,高祖与近侍皆大惊失色。叔孙通以剑附颈道:“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高祖慌忙从榻中起,夺其剑道道:“请公罢手,我不过偶出戏言而已,幸勿动真!”叔孙通乃把剑放下,复答说道:“太子为天下之根本,根本一动则天下震动也,陛下奈何以天下为戏!”高祖道:“吾听公言。”叔孙通乃告退。戚夫人闻高祖答应,又跪而泣道:“陛下既已许诺易太子,为何中途又变?”高祖道:“叔孙通海内人望颇高,今以死来谏,我奈不过他,只好佯应,且安其心。日后木已成舟,其能如何!”戚夫人暗喜。
叔孙通离了皇宫,便来见张良道:“我以死相谏,皇上已答应不易太子。”张良笑道:“叔孙公诚实君子,比不得皇帝机变。此不过皇帝见公意志坚决,权且假意应之。日后皇帝归西,计较周详,仍以如意为帝,公复向何人据理力争焉?”叔孙通道:“那我再去。”便欲要走。张良阻道:“公若再去,皇上必以前言推搪,公能如何?还要皇上立下字据乎?”叔孙通急道:“若如此,岂不眼看太子无端为废?”张良道:“我有一计,必可使皇上不更易祀之心。”乃附耳言之。叔孙通闻毕大喜道:“子房高策,太子无忧矣!”后陈普有诗道:
太公行辈赤松流,伍叔孙通了不羞。好谢君王深体识,不将身后累刘侯。
越日,高祖疮病稍平,置酒宫中,召太子刘盈侍宴,欲发言责难,先损其名。太子刘盈应召入宫,以臣礼拜毕,身后四位老者随后上前拜谒。高祖不识,定睛观看,见四人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高祖心中惊异,便问道:“这四位长者何人也?”四人道:“臣等乃庾宣明、崔少通、朱晖、周符道也。”高祖大惊道:“莫非是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人称商山四皓者否?”四人道:“正是老朽等。”高祖道:“我求公等已阅数年,公等避我不至,今为何到此,从吾儿游乎?”四皓皆道:“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也。”高祖闻言,惊得半晌不言。近侍见高祖呆坐,急以目示,高祖恍然,乃令众人入席。高祖奉酒道:“四魭贤名,冠于四海,太子能得四魭之辅,乃社稷之幸也!”绮里季道:“臣等孤陋寡闻,虚有其名也。闻太子贤德仁厚,又不以臣能老迈,常以礼遇,故远而来,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