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者,变化腾潜,人莫能测也……”张之洞心头响起这样一段话,他涑然惊立,良久,才又缓缓的坐下。
“时也,势也;命也,运也……”张之洞看着火盆中燃烧殆尽的纸片,在心中默默喊道,“林云啊林云,我今天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迁就你,你——你千万不要让我为今天的决定而悔恨终生啊!”
他遥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良久之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而在这时,武昌街头那层薄薄的晨雾尚未散去。
对于内线传来关于张之洞并无密奏上报朝廷的消息,林云只是淡淡的表示知道了。这一轮的暗战,可以说又一次获得了胜利,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却被另一个消息惊呆了。
“卖报了卖报了,乱党头子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开记者招待会了哎!”
“广州巡抚衙门搜出乱党名册了哎,襄阳新军校长林云赫然在册了哎,都来看了哎!大新闻啊!咱们襄阳的林校长上报纸了哎!”
“孙文,你好狠!”这是林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亏老子还送你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第二部 铁血狂潮 第二十三章 风云遽起(上)
襄阳城里的局面,顿时被这个意外消息搅的混乱不堪。首先是各地与林云合作开厂的乡绅们,纷纷提出撤资收回地皮厂房,紧跟着德国人也表示非常担忧,要求林云放弃其股份,或由他们出资赎回。而对于这些要求,林云的态度很干脆,想都别想!
孙文玩的这一手,让林云恼恨不已,他知道,这是孙中山要推动自己迈出那一步,可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面和全盘计划,就这样被他无情的破坏和打乱了!
莽夫!林云恨恨的对孙中山下了定义。这个孙大炮,怎么这么爱乱点炮仗?这不是成心给我添乱吗?眼下这乱子已经被他捅了出来,如何应对这个局势,还得好好想想。
乘机站出来振臂一呼,高举义旗?林云摇了摇头,不现实啊,太不现实了。没错,自己手中,是握着一万精锐,钱粮也足以支撑,可是,这显然不是自己所等待的时机。现在如果仓促起事,恐怕很难成功,再者,自己所持的是当地的民心军心,若是一旦战火燃烧到这里,岂不是危及无辜百姓?最关键的是,是一旦开打,谁又知道那些外国势力会不会乘机介入?从而谋取他们的利益?以列强的本性,恐怕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可是不造反,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很显然,这也是林云所不愿意看到的。自己在襄阳城里,无论是税收、官职任免、乃至军事都是自己说了算,虽无造反之名,却行的是造反之事。恐怕清廷,这次是不会那么善罢甘休了。
战?拿什么战?新军的兄弟和军校学员们的性命?刚刚有些起色的大好局面,那些新式教育,那些种在人们心里的希望的萌芽,难道就要在这次战火中烟消云散?
走?走到哪儿去呢?难道也跑去日本,跟在孙中山屁股后面混?一想到孙大炮,林云又气从中来。
“校长,有个自称是您把兄的人求见。”郭松龄推开门说道:“好象,是以前在朝鲜时的钦差大臣……叫袁世凯的。”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林云疑惑的皱起了眉毛,“请他上来吧。”
“哈,我说二弟,你现在是发了大财了,连我老哥都不告诉一声,怎么,是怕我跑到你这里打秋风吗?”身体越发发福的袁世凯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现在你老哥哥我不请自来,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林云起身迎了过去,让到椅子上坐下。苦笑着说道:“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啊!对了,大哥你这个时候到襄阳来,不会是跑来看兄弟我的笑话的吧?”
袁世凯严肃下来,点点头说道:“兄弟,不是老哥责怪你,可是这次你……你可真把朝廷给惹急了!”
看着林云一脸的苦笑,他接着说道:“你别以为,你在襄阳城里干的事情,朝廷里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就没人站出来指责你的不是?就没人说你造反?那是因为之前你干的还不算太离谱!身后又有德国人帮你!”
“这次可就不一样了啊……先不论广州巡抚衙门搜出的名册是否是真的,也不管被抓的乱党口供是否属实,你可知道,这是朝廷绝好的机会,变法维新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摊乱子收拾完,轮也该轮到兄弟你了!”袁世凯大发了通感慨,见林云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说道:“中堂大人来时对我说的很明白,目前大清的战将,只怕加一块也不是兄弟你的对手,但是倘若你不放弃襄阳,朝廷就一定要打,不管死多少人,不管打多久都要打!”
“我知道,兄弟你打仗是把好手,训练出来的新军也是精锐,可是,你回过头看看,台湾,吴三桂,长毛子,捻军……哪个不比你势大?哪个不比你人多?兄弟你也该清楚,朝廷对洋人也许是软蛋,但是对叛党,从来就没有别的路好走!”
袁世凯摇晃着脑袋叹息了一声,“我已经就任山东巡抚,今天如果兄弟你不杀我,那么第一讨伐军的大帅就肯定是我!你我兄弟恐怕要刀兵相见了。老哥虽然不才,这两年可也没闲着,小站练兵,不比兄弟你少费心思!”
“可是……”他见林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自己,语气一转,“你我兄弟,皆是武人,战死沙场本是应有之义,我所痛者,是你我兄弟不但要互相残杀,只怕由此而来,不知有多少你我这般热血男儿要战死沙场,又不知有多少妇孺将家破人亡,更怕那四夷列强趁我国内乱,又再起战火!”
“我知道,朝廷的确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可是兄弟你就算不要做宋之岳飞,也至少不能做前明的吴三桂啊!”
“为了这一人之私,任千万生灵涂炭,甚至我中华再入蛮夷之手,华夏文明能不能存,炎黄血脉能不能留……”看着林云依旧冷静甚至显得有些麻木的表情,袁世凯干脆站起身来,“你我兄弟,难道真的要在战场上相见吗?”
林云也站了起来,紧紧握住袁世凯的双手,眼中热泪盈眶,“大哥,你这番话,背了好久吧?真不容易啊!”见袁世凯表情一下僵住,张着嘴呆在那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默然不语,缓缓走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强烈的阳光瞬间洒满了他的全身,在阳光下,袁世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义弟是这样的瘦弱、单薄。
林云望着窗外的襄阳城,湛蓝的天空下,阳光与白云在大地上投射这斑驳明暗的影子,人们的脸上带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忙碌着,汉江上无数的船舶穿梭停留,在不远的真武山上,他最忠诚的战士正时刻保卫着这个城市,并随时可以为之毫不犹豫的牺牲——这是他苦心经营三年的地方,为了这块土地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有多少男儿在此长眠!
“这是我曾经宁可放弃生命也不愿舍弃的土地啊……为了这一切,有多少人为之死去,为了这一切,又有多少人又再准备死去……”林云的声音平静,压抑,却又饱含着深深的感情。
“大哥。”林云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遥远,仿佛来自天际,而他的声音又是如此的淡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在你进来之前,我就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了——你弟妹刚好想回她留学的国家再走一走,看一看,可能还会住上一段时间,我想陪她一起去……我准备尽快动身,这里的一切……”他深情的注视着窗外的襄阳,“希望大哥能体谅我的苦心,不要为难那些新军的兄弟和军校的学生,毕竟,朝廷要的是我。”
“可我也不想就这么再被押去北京了。”林云转过身来,带着无奈,还有些落寞,“如果朝廷还是不愿就此罢休,恐怕我那时也不得不战了!”
“兄弟,你……你是说要出洋吗?”袁世凯惊讶的问道。
“难道,你希望和我在战场之上,拼个你死我活吗?”林云淡淡的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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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铁血狂潮 第二十四章 风云遽起(中)
“好啦,不要摆出那愁眉苦脸的表情来看着我,我是出国啊,是出洋啊,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林云好笑的看着袁世凯,“就这样定啦,哈哈哈,临走前少不得要你请我吃一顿……”林云笑容逐渐消逝,他凝视着袁世凯,缓缓的敬了个礼。“从此你我兄弟相隔天涯,君逐沙场我归林——万事——万事拜托了!”。
袁世凯也正色说道:“兄弟,你放心吧,只要你肯放弃襄阳,不再与朝廷对抗,出走国外,我保证,朝廷不会再为难你和你手下的这些兄弟!只是此去国外,兄弟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啊。”
林云淡然一笑,“我自会小心的,不过……”他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过大哥你,倒是要小心。”
袁世凯脸色一凛,急忙问道:“我?我小心什么?”
“大哥在天津小站练兵,难道不知道直隶山东等地,正在闹义和团么?”林云看着袁世凯,一字一句的说道。
“义和团?”袁世凯脸上惊疑不定,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兄弟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他们多加提防?”
见林云含笑不语,他迟疑问道:“这义和团,该不是兄弟你在幕后搞起来的吧?”
“哈哈,大哥你真会开玩笑。”林云无奈的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干这样的事情么?”他叹了口气,“据我所知,他们都是由些会拳棒的乡下人自发组织的,最近打了出了‘扶清灭洋’的旗号,而且还获得朝廷中某些大臣的暗中支持,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兄弟我很是担心啊。”
“你担心什么?”袁世凯自然是知道那些义和团所做的事情的。
“我担心他们做的事情,早晚会激怒洋人,给洋人一个出兵干涉的借口和理由!大哥,我走了之后,你回到山东,对于义和团,要劝导为主,万不可激化矛盾,让洋人乘机出兵啊!”林云对于那段历史,多少还是有些记忆的。
袁世凯点了点头,“兄弟,你放心吧!我已着手在逐步将山东境内的义和团慢慢的排挤出去!”
“他们说到底,还是因痛恨洋人,爱护国家而起……大哥,我希望你不要太过为难他们。”林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明日一早,我就和弟妹赶赴上海,从那里搭乘远洋巨轮去法国,咱们兄弟,以后有缘再见吧!”
这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也是襄阳城里的百姓记忆尤为深刻的日子,就在这个细雨缠绵的清晨,在这愁杀人的凄风苦雨中,在襄阳百姓的挥泪相送中,在部队兄弟的痛哭流涕中,林云一身布衣,偕同夫人及几个随从,轻车简从,离开了这个他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地方,这个他曾誓死要保卫的城市。
“大帅,您真的决定了?”郭松龄紧紧的挨在他的身边,“我们完全可以和朝廷一战啊!难道您放弃了您对我说过的目标?不!您不会放弃的!可是……可是您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别说了,松龄,我走了以后,你万事都要小心,还有百里,你们一定要把新军的兄弟管好,把军校继续办下去,特别是咱们的情报机构,千万不能就这么撤消了,钱,我留在哪里是你知道的,对于朝廷的命令,能先拖延就拖延……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林云一边向街道两边的百姓挥手示意,一边低声说道。
“很快?是什么时候?”郭松龄听了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问道。
林云笑了笑,“一定要有个准日子吗?也许,‘很快’在我和你的眼中,并不一样呢。”
郭松龄一时间没听明白,站住了脚想了片刻,疑惑的看着林云渐行渐远的背影,咬了咬呀,又追了上去。
一个月后,在上海的一艘远洋巨轮之上,林云双手撑着船舷的栏杆,遥望着海天一线那茫茫无际远方,心中,充满了忧虑。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如同这巨轮下的波涛般汹涌起伏。
他在担忧,为了中国的前途而担忧,列强现在都对中国垂涎欲滴,朝廷又如此腐败,民众空有报国热情而毫无办法,风雨飘摇,前途堪忧!
回想起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他不由的摇了摇头,是自己太过理想化?还是自己不够果决?也许都有,也许,又都不是……
“祖国啊,我不得不暂时离开你了……”林云缓缓的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落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巨轮缓缓的离开码头。
“云,你怎么哭了?”梅雪岚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林云的面庞。
“没有,我怎么会哭?”林云强笑道。“海上风大,迷了眼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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