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倒好奇起来,不知道这个诊断妇科疑难杂症的老郎中能给文清诊断出个什么结果来。谁知老郎中接下来不问不理,睁开眼睛道:“下一个。”文清纳闷地站了起来。
小伙计殷勤地把沫儿推到椅子前。沫儿满腹疑惑,盯着老郎中看。老郎中将右手手指搭在沫儿手腕上,闭上了眼,过了良久也不说话。沫儿不耐烦起来,甩开了手,叫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郎中猛然睁开眼睛,眼里的亮光一闪,竟然让沫儿有些发憷。文清施了一礼道:“如若无事,我们就走了,不耽误先生生意。”
沫儿只觉手腕微微发疼,细看又毫无异样,只道自己多心。正待相问,老郎中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表情很是奇怪,不知是遗憾还是觉得失望,摆手让伙计送客。
文清和沫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出了门。门后那些等得无聊的妇女们自然不肯放过他们,七嘴八舌戏弄文清:“小伙子,你的小媳妇怀上了没?”
沫儿气急败坏,快步跑了出去,拐到另一条僻静的巷子口,不见文清跟来,扭头一看,医馆的小伙计正附耳对着文清交代什么,文清连连点头。
待文清赶上,沫儿一言不发快步疾走。
文清小心地看着沫儿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文清对她们刚才的戏谑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心底还有些甜甜的。见沫儿仍一脸的不自在,劝慰道:“你别理她们,那些女人脸皮厚,什么话都讲得出。”
沫儿心中恼火,却不知说什么好。文清接着道:“她们不过是见你长得清秀。像我这样又傻又笨的,当然不会被比作女孩子啦。”说着竟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沫儿脸上突然一红,留意看文清的脸色,见他表情诚挚自然,并无一丝怀疑,偷偷吁了一口气,昂然道:“呸,我才懒得同那些俗不可耐的中年妇女计较!”
文清却摸着头连连回身看那医馆,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那老郎中有些面善,沫儿你说呢?”回身一看,沫儿早已气急败坏大踏步走了。
〔三〕
文清去买米,沫儿一个人先回到了家。一到院中,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是公孙玉容来了。
两个月没见,公孙玉容脸色蜡黄,形容消瘦。一看到沫儿,公孙玉容愣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大笑道:“原来真是个丫头!啊呀,越长越秀气啦。”扭头对婉娘道:“这两年我还一直以为是个小子呢。”
婉娘笑道:“他就爱这么打扮,我也不管他。”又朝沫儿一挤眼睛:“瞒不住了吧?”
沫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上去施了个礼,道:“公孙小姐万福!公孙小姐比以前更越漂亮啦。”公孙玉容上来撕他的嘴,笑道:“我可是真喜欢这丫头。怎么不换了女装?”沫儿红着脸扭身躲开。
婉娘掩口笑道:“他自己还没转过来呢。只把自己当个小子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要是换了女装,不定吓死多少人。”沫儿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忙装做倒茶走开了去。
原来不知不觉,沫儿的相貌已发生很大变化。原本的小圆脸变得更加精致,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鼻子小巧,除了神态举止还保留着原有的泼皮无赖和狡黠,活脱脱一个少女的模样。难怪刚才医馆门口那些女人一眼便看出他是女扮男装,如今实在是难以瞒下去了。唯独一个傻文清,以为沫儿只是长得秀气,被人误解而已。
小时候,方怡师太一直将他作为男孩来养,说是男孩子安全些;方怡师太去世后,沫儿一个人流浪,更不敢换回女装,等到了闻香榭,一开始他便隐瞒了自己是女孩,自然只能将错就错,继续隐瞒下去了。可如今,沫儿已经十三岁半,行为举止虽然仍是一副男孩子模样,但身体的变化却不容自己忽视。
一想起这个,沫儿便头疼不已。自己心理尚未转变过来,以后怎么办?——最关键的是,要是换了女装,如何同文清相处呢?
※※※
公孙玉容正同婉娘玩笑,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掩口欲呕,满头虚汗。小虎小豹忙上来搀扶。婉娘叫沫儿端了热茶来,关切道:“公孙小姐不舒服?”
公孙玉容平息了片刻,艰难地笑道:“没事,是……”
婉娘一拍手,笑道:“恭喜公孙小姐!”原来公孙玉容又有了身孕,刚刚三个月,正在害喜。
沫儿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刚才小医馆门前那些妇女的调笑,脸上有些发烧,偷偷朝公孙玉容的肚子看去。
公孙玉容孕期尚小,肚子平平,并未凸起。但是沫儿却未见到通常有孕时的微红之气,而是一条半尺长的黑气,在她的腹部转着圈儿翻滚,乍看之下,倒像是隐藏着一条长满细腿的黑虫子。
沫儿吃了一惊,揉揉眼睛继续看去。不错,仍是黑气,绝对不是正常的微红胎气。
公孙玉容扶着小豹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手抚胸口喘气道:“这个孩子真是调皮得紧,害得我辛苦得不得了,如今什么也吃不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嘴里抱怨着,眼里却透出幸福甜蜜的光芒来,“同上次不同,这个肯定是个小女孩。”
婉娘笑道:“不管男孩女孩,随了你,定然标致。”伸手拉过公孙玉容的手腕,道:“我来给小姐把个脉。”
一股微光通过公孙玉容的脉门传导到她的腹部,那条黑气瞬间安静了下来,伏着不动。沫儿紧张地看着婉娘,婉娘的眉毛猛然跳动了一下,同沫儿递了个眼神,不动声色道:“感觉好些了没?”
公孙玉容的脸上有了血色,微笑道:“嗯,这阵儿好多了。可能是刚才轿子颠着了,动了胎气。”
婉娘沉吟道:“胎像似乎有些微弱。之前可找大夫确诊过了?”
公孙玉容脸儿一红,道:“儿子还小,本来也没打算要第二个,不经意有了……已经找了郎中看过,说是上次生产导致的体虚尚未恢复,所以……但是不打紧,将养着就好。”
沫儿眼尖,见公孙玉容的右手手腕像是被什么毒虫叮了,留下一个小指甲大的红色疮疖,随口问道:“您手怎么了?”
公孙玉容笑道:“不知被哪里的毒虫叮了一口。”说着忍不住挠了一下。
在旁边伺候的小豹慌忙制止,轻轻地帮她按了按,道:“定是那次去那个小医馆被咬的。”沫儿好奇道:“哪里?”
小豹噘嘴道:“挺偏僻的,在一个小巷子里。要不是有人推荐,打死我也不让小姐去那个地方。不过医术倒也高明。”
公孙玉容满不在乎道:“不碍事,找些药粉擦一下就好了。”
小虎嘟囔道:“擦了多少次药了,也不见好。小姐就是什么也不在乎。”小虎小豹是公孙玉容的贴身丫头,从小一会儿长大,感情极好。听小虎这样说,公孙玉容笑道:“婉娘,你这里可有治疗这些蚊虫叮咬的粉儿?这个疖子已经一个月了,刚开始不过米粒大小,偶尔会痒,找人看了,说是毒虫叮的,虽然不碍事,可总是不好,还慢慢变大了些,我担心会留疤。”
婉娘拿过她的手,认真地看了看,道:“我正想做专治蚊虫叮咬的紫蜮膏,小姐要不要定一款?”
小豹快言快语抢着答道:“那敢情好!”
婉娘看着主仆三人,个个性格豪爽,甚是好玩,道:“小姐身子不便,要什么胭脂水粉,只管派人送个清单过来即可,不用自己过来。”
公孙玉容娇声道:“老在家里窝着,可闷死我了。胭脂水粉,我自然要自己来挑了才有趣呢。”连声叫婉娘拿新出的品种给她看。
沫儿捧了新做的各色眼波横、胭脂水晕染、口脂半边娇,还有紫粉、眉黛、花黄、花露等,公孙玉容各挑了些,定了紫蜮膏,同小虎小豹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
婉娘送了公孙玉容,斜靠着大门,若有所思。沫儿忍不住道:“她这次怀孕,好像有些异样。”
婉娘看了沫儿一眼,道:“她没怀孕。”沫儿大吃一惊,结巴道:“那她怀的……是什么?不是有郎中确诊了吗?”
婉娘道:“症状虽像,但肚子里的绝对不是胎气。”
沫儿正想细问,只见文清扛着半袋米气喘吁吁回来了。一见到婉娘,便道:“哎呀,吓死我了。”
他一向稳重,很少说话这样不着前后的。沫儿瞬间将兴趣转移了过去,殷勤地帮他将米袋放在地上,连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碰上劫匪了还是遇上强盗了?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文清抹了一把汗,道:“我刚才路过胡屠夫家。”
沫儿急道:“胡屠夫家,怎么啦?”
文清道:“他老婆生孩子。”
沫儿跺脚催促道:“然后呢?”
婉娘嗔道:“沫儿你个话唠,能不能等文清慢慢说?”
两人问了半晌,终于了解了事情始末。
※※※
文清买了米,手里还剩一点钱,便想着顺便买半斤肉。走到胡屠夫家门口,刚好碰到胡屠夫急得满头大汗,抓住文清说他媳妇张氏早产,家里侄女不在,让文清站门口守一下,他去找稳婆。
文清自然不能推辞,就站在房门口候着,听着胡屠夫老婆一声声狼嚎一样的哭叫。
此时只觉漫长,胡屠夫去了良久不见回来,张氏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文清一个半大小伙不方便进去,只有在门口安慰她,要她坚持住。
正焦急,只听房间吱吱叽叽一针乱响,张氏一声大叫之后,便再也没了生息。人命关天,文清哪里还想着男女有别,推门闯了进去。
张氏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她的身下,一个带血的球形物体正在蠕动。文清本以为是孩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粘液裹着一团白色半透明的虫子,无数只细长的脚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有一两只已经跑到文清的脚边,细长的触角和分瓣的口器正对着他嗅来嗅去。
文清头发都竖了起来,冲出房间大声叫人。恰巧胡屠夫带了稳婆来,文清再也不敢走近房间,失魂落魄了片刻,便扛着米回来了。
※※※
沫儿最怕多足的虫子,只听得龇牙咧嘴,浑身发毛。猛然反应过来,叫道:“公孙小姐……不会也生出一窝虫子来吧?”
文清惊讶道:“怎么会?”
婉娘简短道:“赶紧吃饭,下午去看胡屠夫。”
〔四〕
胡屠夫家里闻香榭不过一里路,就在街口,很快便到了。今日肉铺未开档,只留了旁边一个小门进出。
婉娘差文清在街边买了一草筐鸡蛋捧着,径自走了进去。胡屠夫蹲在窗下,眉头紧锁,见婉娘等进来,慌忙站起。
婉娘伸头看看房内,小声道:“我来买肉,听说你老婆生了,过来看看。”示意文清将鸡蛋递给胡屠夫。
胡屠夫同黄三文清较熟,但与婉娘打交道较少,见婉娘来看望,倒有些意外,慌忙接过鸡蛋,感激道:“劳烦老板娘挂怀。媳妇刚刚睡了。”
婉娘侧耳细听,迟疑道:“那孩子……”
胡屠夫满脸沮丧,连声叹气:“不知造了什么孽……”
原来上午叫了稳婆回来,他老婆已经昏过去,费尽周折将她唤醒,结果只排出一大泡水来。稳婆也不知所以,只说可能是个“水胎”。
看来胡屠夫夫妇并未看到所产虫子一事,文清自然也不会多嘴。
所谓“水胎”,类似一种假孕。部分女子求子心切,便会出现一些类似怀孕的症状,如月事停止、恶心、呕吐等,甚至还会有自觉胎动及腹部胀大的情况出现,但在生的时候,却只有羊水,并无胎儿,稳婆将此称为“水胎”。
胡屠夫夫妇久婚无子,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盼到老婆有孕,如今却空欢喜一场,自然沮丧不已。
婉娘也陪着叹息了一番,劝慰道:“养好身体要紧。”屋里胡屠夫媳妇听到说话声,大声邀请婉娘进去。
小家小户也没什么避讳,婉娘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低矮,陈设简单整齐,并不见有什么虫子,只是地面上撒着一堆嗑过的瓜子皮,还未来得及打扫。张氏挣扎着要下床,被婉娘一把按住,道:“胡婶好好将养着,别惊了风。”张氏长得五大三粗,体型健硕,虽然刚刚遭遇生产,脸色十分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见婉娘来看她,还带来满满一筐鸡蛋,十分惊讶,连声称谢。
婉娘客气道:“邻里一场,来看望也是应该的。胡婶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没看过郎中么?”
张氏伤心道:“怪我没这个福气。那年不知怎么就昏睡了半年,如今好了,又怀个水胎。”沫儿想起,那年元镇真人修炼,拘了八个人的生魂,偏巧就选中了阴时生的张氏,后来被婉娘的迎蝶粉破了阵,才将那八个生魂解救回来。
婉娘看了看她依然微微隆起的肚子,道:“几个月了?”
胡屠夫笨拙地端了两杯蜂蜜水进来,接口道:“才七个月。”又招呼站了门外的文清和沫儿:“没事,进来吃瓜子。”从柜子里端出一盘子炒得黄爽爽、香喷喷的南瓜子出来。
沫儿本来怕有虫子,但见他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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