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儿面露失望之色,自言自语道:“要是有这么块石头,我就天天挂在脖子里,连糕点都不用买了。”
阿萝掩口而笑,将那枚小金锭丢了沫儿,道:“行了,逗你玩呢,不用你来做工。这个赏你啦。”
沫儿大喜,朝着阿萝连作了几个揖,道:“姐姐真好!我祝姐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越来越美丽,赛过七仙女!”拿了小金锭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偏厦。
婉娘已经订了半边娇,见沫儿兴奋地跑进来,骂道:“跑去哪里了?”
沫儿瞟一眼在一旁候着的妇人,得意地显摆下手里的小金锭,道:“今儿可赚大啦。文清,我请你吃糖葫芦。”
三人又看了片刻,才从香云阁出来。沫儿才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特别提到阿萝失口讲出的雪儿布庄和那快冰香玉。
婉娘却无动于衷,只伸手道:“给我。”
沫儿将小金锭背在背后,装傻道:“什么?”
婉娘正色道:“我带你出来赚的钱,当然收归公用。”
沫儿气得要吐血,跑得远远的叫道:“是阿萝姐姐赏给我的!是我的劳动成果!”
婉娘悠然道:“你不给我也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沫儿恨得牙根痒痒,跳起来就要辩解,却一个不小心踩到一人的脚,回头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戴着一顶黑色硬翅帽子,形容猥琐,浑身发臭,阴沉沉地盯着婉娘,长长的指甲挖出一块乌黑的鼻屎,轻轻一弹,鼻屎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不偏不正正好粘在沫儿的鞋面上。
沫儿顿觉恶心,慌忙抖动脚面。看着乞丐慢慢走远,突然心念一动,叫道:“是老赖!刚才上房那股奇怪的臭味,同老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老赖是钱衡家的门房,沫儿曾经见过两次,对他身上的味道忍无可忍,特别是弹鼻屎一幕,印象尤其深刻。
文清疑惑道:“老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一个下人,脏兮兮的,阿萝姑娘怎么会让他住在上房?”
沫儿看向婉娘:“阿萝是香云阁的老板吗?”
婉娘道:“不知道。”文清还想再问,婉娘折身拐入旁边一家玉器铺子。沫儿很快被周围的繁华吸引,拉着文清去买糖葫芦,将刚才的事丢在了脑后。
刚走几步,远远看见对面几个锦衣女子说笑着走来,正中那个珠圆玉润、丰腴可人的,却是闻香榭的常客公孙玉容。公孙玉容嫁入于家,刚生了孩子不足百日,已经好几个月没来闻香榭了。她性格豪爽大气,活泼可爱,沫儿对其印象甚好,正要大声招呼,忽然想起已经改了装扮,只好拉文清闪身躲在一旁,装不认识。
同行的几位女眷走走停停,兴致勃勃。公孙玉容在路边一处卖小孩子穿的虎头鞋的摊位前站住,拿起鞋子观看。旁边一位长脸女子指着前方香云阁的招牌惊叫道:“啊呀,我要去买面脂。听说香云阁的胭脂水粉质量最好。”
公孙玉容看了一眼,笑道:“才不呢,我觉得还是闻香榭的好用些。”沫儿和文清站在不远处,对视一眼,不禁得意。
另一个秀气女子撅嘴道:“我一直用闻香榭的脂粉,如今一下子不让用,还真是不习惯。”沫儿想起来了,她是公孙玉容的小姑子于静。
长脸女子不以为然道:“那种邪性的香粉还是少用为妙。”沫儿和文清听这话甚不入耳,心里很是不平。
公孙玉容做了母亲,相比以前沉稳了很多,摇摇头道:“我还是不信。”扭头对于静笑道:“那些香粉我还在用呢。”
长脸女子紧张道:“你还不丢掉?”朝四周看了看,神神秘秘道:“知不知道闻香榭的香粉为什么好用?她家口脂胭脂都是用人的尸体熬制的,前些天一连丢了几具尸体,闹了多大动静,你们没听说吗?据说与她家有关。”
公孙玉容放下虎头鞋,断然道:“不可能。我同闻香榭的老板娘稔熟,她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儿来。”
长脸女子急道:“官府已经盯上她家了,只是没有证据。我跟你说吧,其实前些日丢的尸体远不止两具,只是其他的尸体没放在官府的停尸房,人们不怎么知道罢了,官府也不让说。如今洛阳城里都传遍了,你看看还有谁去买她家的香粉?”
公孙玉容吃了一惊,疑惑道:“真这么严重?”
长脸女子笑道:“理这些做什么?洛阳城中又不是只她一家香粉店。”絮絮叨叨地讲着,拉着公孙玉容和于静去了香云阁,留下沫儿和文清面面相觑。
两人虽然听老四曾经提过,说有人造谣闻香榭以尸油做香粉,并导致生意不好,但心里全然未当一回事儿,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总觉得有婉娘在,一切很快便会过去,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照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闻香榭就得关门大吉。
文清和沫儿顾不上冰糖葫芦了,一头扎进玉器店,找到婉娘,三言两语将刚才遇见的情况讲了。
婉娘却心不在焉,只是点头敷衍,抱着一个长颈盘花玉瓶左右观看。
沫儿急了,叫道:“你到底明不明白?如今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你还有心闲逛?”
婉娘这才慢悠悠将玉瓶放回货架,道:“好久没见公孙小姐,还真有点想念呢。”
文清愁容满面,道:“如今外面谣言越传越盛,这可怎么办?”
婉娘摇了摇折扇,茫然道:“我也没办法。洛阳城中人多嘴杂,也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文清闷声闷气道:“听说官府也盯上我们了。”
婉娘讶然道:“盯上了?”接着心满意足道,“还好有老四在,也就是盯上,还没敢明目张胆地查我们,嘿嘿。”
沫儿着急道:“到真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本来天气就寒冷,婉娘的折扇摇来摇去,扇得沫儿心烦意乱,恨不得夺下扇子丢到路边的阴沟里。
文清嘟囔道:“一旦恶名在全城传遍,我们彻底没了生意,以后怎么办?”
婉娘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呢。我也没办法,看来闻香榭要关门了。三哥回乡下养老,我呢,就去周游各地。”打量下文清和沫儿,微微蹙起眉头,道:“只是你们两个小鬼头怎么办呢?送人?还是转手卖了?……”看沫儿的嘴巴张成了圆形,眼珠一转极其诚挚道:“哦,沫儿还一直惦记着赎身。要不我做个顺水人情,你的卖身契我到时还给你,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文清满脸惊愕。沫儿的心象被刀剜了一下,脸上却满不在乎道:“好啊好啊。终于可以脱离你的魔爪了。”说着哈哈干笑了两声,可是自己听起来也觉得笑声太让人不舒服,慌忙调转话题,恶狠狠道:“抓到那个造谣的,老子撕烂他的嘴!”
婉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以为你会难过呢。真失望。不过这样才好。”点点头,踱着方步去了另一家店铺,文清看看婉娘的背景,对面部僵直的沫儿怯怯道:“婉娘肯定有办法的。”
沫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无其事道:“她的闻香榭,她爱拆了关了卖了毁了,随她便,和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还做我的小乞丐去。”说罢扬长而去,文清忐忑不安地跟在后边。
〔八〕
今天腊月二十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四处弥漫的甜香糖糕味儿,宣布着节日的到来。闻香榭里却一片寂寥。婉娘不在家,黄三仍在忙忙碌碌,几种花瓣蒸的蒸、磨的磨,一刻也不肯闲着。沫儿闭着眼靠在躺椅上,脚伸得老长,满脸阴郁。文清缩着脖子坐在火炉旁,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偷眼看看沫儿,努力想找些话来讲,却不知说什么好。
沫儿自从听到过了年就要关闭闻香榭的消息后,心里空落落的,心底莫名地烦躁,想发脾气,甚至想撒泼打滚痛哭一场。可是婉娘没在家,哭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意思,这两天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板着一张脸,不说不笑,脸阴沉得象下暴雨前的天空。
相比沫儿,文清要淡定的多。他对闻香榭关门一事虽然惊愕,但很快接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不管怎样,自己只跟着婉娘和三哥,如果他们都不要自己了,就重新找个香粉铺子做伙计去。但他坚信,婉娘不会丢下自己和沫儿不管的,而且婉娘肯定能够找到办法解决此事。所以,他很不理解,沫儿这两天闹什么脾气,如今紧要关头,更要同心协力,帮助婉娘找到造谣者才对呀。
沫儿紧皱着眉头,看着黄三同往常一样忙碌。黄三研磨好依兰花,又将已晾晒好的粉底端进来,那锉刀细细地刮下。文清赶忙过去帮忙。沫儿抠着指甲,懒洋洋道:“做这么多干什么,又没人来买。”
文清小心翼翼道:“三哥,我们的香粉这个月除了朱公子,以前的老主顾一个没来。”
黄三揉揉文清的脑袋。文清突然高兴起来,过来拉起沫儿道:“三哥都说没事啦。你放心,闻香榭不会关门的。”
沫儿将脸扭到一边:“爱关不关,关我何事。”嘴上这么说,还是起来帮忙筛粉。黄三笑笑,拍了拍他的小脸,粗糙的手指有些冰冷,但沫儿却觉得很温暖,心底的压抑感减轻了些。
一直到天黑,婉娘才回来。沫儿追着问:“你去哪里了?”
婉娘优雅地踱着方步,仿佛周围无数人欣赏一般:“我去逛了逛静心院。”
沫儿嘟囔道:“去逛寺庙也不叫我,哼。”
婉娘道:“静心院在宣苑坊,原是当今圣上赐给新昌公主的。”新昌公主是圣上的爱女,多年前下嫁太仆卿萧衡。新昌与萧衡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谁料世事无常,去年年底驸马突然暴毙,新昌公主痛不欲生,便奏请圣上要出家修行。圣上宠爱新昌,不忍拂她的意,便在崇业坊赐了一座小道观,本来叫新昌观的,百姓们避公主的讳,都借新昌公主府内佛堂的名字,唤作“静心院”。
沫儿催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发现什么啦?”
婉娘傻呵呵道:“发现静心院就在停尸房附近。公主不在家。”
沫儿嗤之以鼻:“这叫什么发现?上次就知道了。我和文清还被小安带到了公主府呢。”
婉娘愁苦道:“确实什么也没发现。”转而从怀里取出两个精致盒子,道:“不过我取了香云阁的香粉回来了。香云阁的老板是西域人。”
沫儿扭过脸,哼道:“这个我知道。”
婉娘道:“他不常在神都。他有一个义女,帮他照料店铺,又聪明又能干,将香云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文清脱口而出:“安小姐!”
婉娘拿起桌上的铜镜,对着摆出各种表情——她仍是一袭男装打扮,时而抬起下巴,时而眯起眼睛,时而冷峻,时而坚毅,还不时故作潇洒地甩一甩头发。沫儿看得心里发毛,盯着她的脸道:“你照什么,脸上长斑了?”
婉娘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冷傲道:“你没有发觉我的男装打扮十分俊俏吗?”
沫儿作势呕吐:“皮笑肉不笑就叫俊俏了?切!”
婉娘放下镜子,用折扇支起下巴,眼睛深邃地望向远方:“这样子呢?是不是美男子?”
文清瞠目结舌,呆了一呆,道:“美男子……婉娘你发烧了?”
平心而论,婉娘的女装打扮虽然不失风情,但总是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反而是男子打扮更自然随性,且有一种洞悉世事的超然和不俗。
沫儿当然不肯承认,嬉皮笑脸凑近了镜子,毫不客气道:“闻香榭里自然是我最帅,对吧文清?”
文清呵呵傻笑着点头。婉娘一把推开沫儿的脑袋,道:“我今天下午去取香粉,把安小姐都迷得神魂颠倒了。她不仅亲自来接待我,还含情脉脉地说,这款香粉是专门为我调配的。我敢说,若是我再去几次,保不齐就能同安小姐私定终身了。”
沫儿狐疑地盯着婉娘,道:“你就吹牛吧。安小姐看起来精明的很,她说不定已经看穿你女扮男装了。”
婉娘掩饰不住的得意,道:“不可能。她对我十分感兴趣,同我说了好大一会子话,还约我今晚赏月呢。”
沫儿嗤笑道:“今天腊月二十三,就一个小月牙,也要等到子时才看得见。”说完便意识到赏月不过是借口。
文清更加迷糊,道:“安小姐不是喜欢朱公子吗?”
婉娘喜滋滋道:“才不管什么猪公子羊公子。唉,早知道这样,来神都就应该直接化成男子……”说着觉得失言,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文清和沫儿,认真道:“安小姐还是第一个对我有如此情谊的人,我可不能让她失望。看来这李公子,要继续扮下去了。”打开在香云阁定制的男用口脂,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轻轻拈起一片就要放在嘴巴上抿。
沫儿惊叫道:“不可!”
婉娘根本就没想用,只装模作样地在唇上比划着,道:“你以为我傻啊?”沫儿悻悻道:“骗子。”
婉娘对着口脂一脸深情,真的如同热恋之人对物思人一般,嗅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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