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看什么?没礼貌!”我身后的瘦警察呵斥道,“这是上海来的叶姑娘,不是凌夫人!”
伙计唯唯诺诺地让在一旁,满腹狐疑却又不敢多问。
我带着女孩回到房间,那两个警察还跟着我们。我便回头问道:“怎么?二位还要陪着我们过夜吗?”
瘦警察眼珠一转:“那我们就在隔壁候着,你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就行!”说完就带着同伴退了出去。
我跟过去把房门关好,刚一转身,女孩已钻入了我的怀中。她环抱着我腰,脑袋紧贴着我的胸口,像是风雨中的弃儿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我也搂着那女孩,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发香,感受着这属于我们两人的平静和安详。
许久之后,女孩抬头看着我,眼眸灿烂如星:“我终于等到了你。”
我轻抚着她的头发,郑重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女孩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她又问我:“你去上海这一趟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正德商行很好找,那个王定邦律师办事也利落得很。只是去警局开户籍资料稍微耽搁了几天——那些警察有意拖延,后来王律师只好做了些打点……”
“王律师跟着我父亲十多年了,我见到他的时候都管他叫王叔叔呢——他没有一块过来吗?”
“他原本是要来的,但手头上事务太多,一时脱不开身。不过他把资料准备得很齐全,只要有这些资料在,你的真实身份就不容置疑。”我一边说一边将那个文件袋递给女孩,“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楚云了。”
女孩接过文件袋,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又好奇地问道:“那个楚云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解释说:“你们俩本来就是孪生姐妹。在出生的时候,你们俩甚至……甚至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女孩既震惊又茫然,她无法理解“同一个人”是什么概念。
我说:“那袋子有你父亲留下的笔记,你看看吧,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女孩坐到书案前,把油灯调到最亮。然后她把那笔记本从文件袋中取出,按照我折好的标记依次翻看。等全部内容都看完之后,她的神情已恍若隔世。
“我的身世中竟隐藏着这样的秘密……”她喃喃叹道,“我的父亲却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他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有楚云的前车之鉴,你父亲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影响到你现实的生活。”我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他在临终之前把这个笔记本交给王律师保管,以防不时之需。此后王律师便成了唯一了解你身世真相的人。如果不是你这次意外受困,王律师可能也会把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
女孩轻轻把那笔记本合上。她的眼中仍充满了困惑。沉默片刻之后,她向我提出了最关切的一个问题:“那我的亲身父母是谁?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而这背后藏着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我注视着女孩问道,“你现在要听吗?”
女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女孩身边,开始讲述那些陈年旧事。从楚汉山和杜雨虹的私情,楚杜二人和凌老爷的恩怨,到那个血腥惨烈的生产之夜,以及后来楚汉山手刃仇敌,戕害凌家幼女的种种过往……我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身旁的女孩。女孩默然听着,不知从何时开始,泪水已汩汩不断地滑落她的脸庞。
我伸手想要帮女孩擦去泪水。女孩却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然后她抬起泪眼看着我,又问:“那个真正的楚云,我的一胞姐妹,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深叹一声,说道:“三个月前,楚云被凌沐风殴打,坠落在镇子里的那条山河中。从此便不知踪迹……”
女孩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她似想起了什么,立刻追问:“楚云会游泳吗?”
我摇头道:“不会,楚云完全不通水性。”
女孩的身体竟战栗起来,像是突然间被恐惧和痛苦团团围住。
我忙问:“你怎么了?”
女孩颤声道:“我知道她的感觉。那天……那天我全都体会到了!”
这次轮到我茫然了:“什么?”
女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睁着大眼睛对我说道:“那天我在江边涉水行走,走到半途的时候,突然间浑身冰冷,胸口也像压了块石头似的,竟然无法呼吸。随后我便掉进了江水里。我明明是会游泳的,可我当时却一点也施展不开。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包裹着,好像整个天地间都是水,冰凉的,无边无际!我根本无从逃避,更无力挣扎,那种绝望恐惧是你无法想象的。就算那么多天过去了,但我一想到那种感觉,还是会忍不住全身发抖。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
“楚云坠河发生在三个月前。”女孩提示我说,“这和我出事落水的时间正好吻合。”
“难道说……你当时的感觉就是来自于楚云的遭遇?”
“是的。”女孩很肯定地说道,“当时我感觉自己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不受控制。我以前无法理解,但现在我可以确信,给我带来那感觉的人就是楚云,我的……我的同胞姐妹。”
“你说的感觉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了。”我沉吟着说道,“看来你和楚云虽然远隔两地,但身心上却还有所呼应。这也难怪,你们本是同胞同胎的姐妹,甚至一度体脉相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即使身体能够分开,但心灵终究是相通的。所以当楚云遭受大难之时,你也在数百里之外感同身受。”
女孩垂着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可是我的姐妹……”她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这女孩已完全感受到了楚云的悲惨遭遇,现在楚云毫无音讯,这必然会让她产生某些极为不祥的预感。
我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对方,只能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而女孩则抬头看着我,痛苦问道:“那个凌沐风就是一个恶棍,楚云为什么会嫁给他?”
我便把楚云回到峰安镇之后的坎坷经历向女孩讲述了一遍,包括楚云如何受到镇民的歧视以及凌沐风如何对她的虚伪扭曲的情感等等,末了我唏嘘叹道:“这些都是命运。楚云一个孤苦女子,又怎能和命运相抗?”
女孩怔怔地听完。然后她把那合上的笔记本重又打开,翻开到其中一页,长久地凝视着。直到一滴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地一声轻打在纸页上。随即那泪水便如珍珠般碎去,只留下一片浸漫的泪痕。而女孩则嘤声泣道:“是我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一切本该由我来承受……”
我的目光跟随女孩的泪水而去,我看到被打湿的那段正是叶德开在民国四年四月初八所作的记录:
“那一双姐妹完全是一个模子所刻,何曾有半点差别?如此叫我挑选,反倒踌躇难断。其时一婴酣睡,另一婴则独坐玩耍。我便抱起了酣睡的那个,想要将她带走。然而还未及迈步,一只小手却拽住了我的衣袖。低头一看,正是那个坐着玩耍的女婴。她睁着大眼看我,眼中竟有眷念之情。她未必解我心意,但那眼神又叫我怎能拒绝?我轻叹一声,放下了怀中酣睡的女婴,复将那玩耍的女婴抱起。无论如何,终要与一女分别,能在那女婴的睡梦中离去,心情似能稍微平和一些。”
是的,叶德开原本要抱走的并不是我眼前的这个女孩,而是她的孪生姐妹。但那女孩一个小小的无意之举却又改变了叶德开最初的选择。两婴的命运也在这瞬息之间天地翻转。
我也有些动容,鼻腔里泛起酸酸的感觉。女孩在自责,可她又有什么错?我把女孩轻轻揽在怀里,任她用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良久之后,女孩终于止住了悲伤的情绪。她擦干泪水轻声说了句:“我累了。”
我劝道:“早点休息吧。”女孩点点头。于是我把她扶到床边,自己又转身往屋外走去。
女孩拉住我,紧张地问了句:“你去哪里?”
“我去打盆热水,再问伙计要点皂角来洗洗手脸。”我一边说一边轻抚着对方的额头,“你别担心,我一会就回来的。”
女孩这才把手松开,而她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拐出了房门之外。
我打了热水,从伙计那里讨要到所需之物,然后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房内。女孩看见我回来了,笑颜舒展如花。
略清洗了身体之后,我们一同上床休息。那晚既在山洞里有过肌肤之亲,我们的相处便再无半分隔阂。我让女孩躺在我的臂弯里,而我则从身后反搂着她,鼻尖紧贴着她的秀发。在寂静的夜色中,女孩的呼吸渐渐低缓匀净,当是已然睡熟。而我却舍不得睡去——我多想这样永远地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忽然“嗯”地闷哼了一声,声音听来有些惊恐。我忙支撑起身体,借着夜光往她脸上看去。却见女孩已悠悠醒转,她紧皱着眉头,神色颇为不适。
我关切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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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伸手揉着脑门,她深深地喘息了几下,然后看着我说道:“我做了个噩梦。”
“哦?”我轻轻抓住她的手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女孩咬着嘴唇说道:“我梦见自己着了火,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好可怕。”
“别胡思乱想了。”我轻声宽慰着对方,“你最近遭遇了太多事情,所以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不,没有那么简单。”女孩的目光凝在一处,好像要捕捉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片刻之后她又用手在自己脸颊上摸了几把,同时幽幽说道,“现在我的皮肤还灼热灼热的,真的好像被火烧过。这种感觉非常特别,既虚幻又真实,就如同……就如同我当初溺水时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这感觉也是楚云带给你的?”
“我相信是的。”女孩认真地说道,“我是她的姐妹,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把手探到女孩的脸颊上,那里的确有种灼热的感觉。我便愣住了,茫然道:“可楚云当初明明是掉进了河水了,她又怎会全身都着起火来?”
女孩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她又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这会不会是一条线索,如果我们能想明白,或许就能找到楚云的下落!”
我凝眉沉思了一会,无奈苦笑道:“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真是个没用的侦探。”
“算了。”女孩看着我的样子,反倒心疼起来,“别想了,先睡觉吧。”
我“嗯”了一声,眼睛却仍然瞪得大大的,毫无睡意。
女孩又对我歉然一笑:“我不该打搅你的。快睡吧,或许那就是个普通的梦呢。”
我也笑了笑,同时假意闭上了眼睛。不过我的脑子里还在乱哄哄地想着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停歇。而且我能感觉到:这一次,躺在我身边的女孩也迟迟没有睡去……
这一通胡思乱想直熬到天色发白。我是在撑不住了,这才沉沉睡去。这一睡可就睡死了,等一阵敲门声把我吵醒时,天色已然大亮。我睁眼一看,却见身边无人,那女孩正坐在书案旁,衣妆已梳整完毕。
“有人来了。”女孩对我说道,见我神色仍有点迷糊,她便又笑问:“你还没睡醒呢?”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思维慢慢清醒。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我听见瘦警察的声音在门外招呼:“冯侦探起身了吗?”
“来了来了。”我一边应声一边快速穿戴好衣衫,然后我走过去把房门打开。却见门口除了那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外,还站着个干瘪瘦小的老者,正是来自县城的吴春磊警长。
“行了,你们两个到旅店门口等着。”吴警长先把两个属下支开,然后便走进屋内。女孩站在我身后,冲来者颔首施礼:“吴警长,你好。”通过我昨晚的讲述,她已知道这个形容猥琐的老头其实是个好人。
老头瞥了女孩一眼,嘀咕道:“真像,这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说完他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昨晚没休息好吧?”我看对方面色焦黄,眼睛里则满是血丝,便随口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根本就一晚没睡!”老头龇牙咧嘴地抱怨着,同时还抡起胳膊晃了两圈,“这肩膀也疼得厉害,他奶奶的,鬼天怕是又要下雨了!”
“那案子怎么样?查出什么线索没有?”我说的“案子”自然是指阿锤被害一事,老警察正是为此一夜未睡。
“死后被埋,致死原因是后脑部遭到重击。凶器就是阿锤从自家带走的那个锄头。嗯,那个铁锹和锄头都找到了——就在竹林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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