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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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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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莫要哄我,哥子我三十几岁的人,啥本事没有,啥家产没有,家里还有老妈要伺候,哪有女人会嫁我?”看来曹麻子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哪个哄你?我说的这个人是我的亲妹妹!”

……

曹麻子有没有答应高个子提的亲事,李涵章没心思听下去了。但曹麻子的话,却让他的心里蒙上了阴影。本来,自己是准备到了宜昌,再设法去武昌,然后再从那里想办法走粤汉铁路去广东的。一听曹麻子说起共军在广东宝安与香港之间的防务,顿时心里没底了。

正捉摸着,远远地,看到大富两手提着口袋过来,李涵章连忙付了茶钱,过去对淋糖人的老人家大声说:“师傅,要两个张飞!”师傅答应着,围观的孩子们也高兴地欢呼起来,“张三爷”、“张三爷”地喊着,羡慕地看着李涵章把两个张飞高高举起和大富一起走远。回到船上,李涵章把两个“张飞”给了远娃,让他给弟弟一个。远娃高兴得很,直喊:“谢谢舅舅,谢谢舅舅。”

4

正是涨水的时候,下水船行驶得也快,第三天傍晚就到了巫山,他们把船停在岸边休息。李涵章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城郭,想着此行到达宜昌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办。想了一阵,心里有些烦躁,就返回了船舱。

站着没意思,躺着睡不着,李涵章自从三天前听到了曹麻子摆的龙门阵之后,心里一直乱糟糟的。这会儿,他一伸手,摸到了一团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团旧报纸,估计是大富上岸包东西带回来的,没用了,被远娃捡进了船舱。

李涵章慢慢地把报纸展开,没有想到,首先看见的,居然是一列粗黑的新闻标题:英国政府宣布承认新中国!忙看下面的内容:

“今日,英国政府宣布承认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的合法地位,与此同时,美国则申明对新中国主张无定期延迟……中国政府已明确宣布了对历史上所有不平等条约的不承认立场,这就否定了英国继续统治香港的法律依据。我人民解放军也已抵达深圳河北岸,尽管英国从1948年下半年以后就派兵增援香港,但这些举动并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军事意义。英国虽不愿丢掉香港,但面对我解放大军又无力防守香港,因而只能选择与新中国政府保持‘尽可能友好的关系’……”

仔细看了一下日期,李涵章发现这是年初一月份的旧闻。这则消息,比曹麻子的话带给他的震撼更为强烈。英国已经向共党示好快半年之久了,那么,即使自己逃去了香港,也极有可能是不安全的。这则消息,几乎彻底让李涵章死了心,他转而开始担忧远在香港的父母妻儿……

李涵章把报纸又团起来,扔掉,然后走出了船舱。他要借着清冽的江风和沿岸的景色,让自己怦怦乱跳的心镇静下来。然而,在这巫山峡谷中,李涵章看不见云看不见雨,也看不见前途,只看见船头的浪花和船舷下面深不可测的江水……

二四八月天气长,

情妹下河洗衣裳。

清水洗来米汤浆,

情哥穿起好赶场。

大贵和桡工一唱一和,歌声像一条飞鱼在迷蒙的江面上飞过,又像一只猴子从沉寂的林子里窜出来,让一切在刹那间有了活力。

李涵章的心思被大贵的歌声打断,他听着听着,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再看看田老板一家,他很能理解为什么古代的女人“悔教夫婿觅封侯”了:倒是这些踏踏实实为老婆儿女的衣食住行忙碌的男人,有真性情,是真汉子。自己如果当初生在寻常百姓家,现在不也是和他们一样,虽说日子苦,但早就过上周云刚一直渴望的那种普通百姓的安逸日子了吗?可惜的是,无论顺水还是逆流,这木船可以往返,人这一辈子,却只有无法回头的一条道……

就这样,木船走走停停地行了十来天,一船人终于到了宜昌。

李涵章看着这个地处长江三峡西陵峡口,上控巴蜀,下引荆襄,素有“川鄂咽喉”之称的军事要塞,想起抗战爆发的时候,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中国民族实业也西迁入川,一时间宜昌成了西迁人员和物质的转运基地。他看过一份资料,大意是说“从1937年11月到1940年6月,由宜昌转运东下军队110万人,西上入川的机关、学校、工厂内迁人员及难民达150万人,中转旅客29万人,上驶转入川江的轮船105艘,抢运至重庆的各类物资125万吨”。武汉失守后,宜昌更是因为战略地位太重要,成了日军与国军争夺的焦点,所以,宜昌在抗日战争中遭到的破坏是空前的、毁灭性,1946年5月的《湖北省临时参议会会议记录》称,宜昌从城市毁灭的程度讲,可谓“破坏之甚,为全国冠”。这一点,李涵章仅仅从脚下这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就能看出来。他长叹一声,在心里说:要是抗战胜利后就开始建设,宜昌现在哪会是这个样子?

大富大贵准备交货的时候,李涵章和田老板一家在码头上下了船。田老板不想在宜昌多停留,上了码头就要去找回老家的车。李涵章既然当了一路的舅舅,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也忙着帮他们找车。只要看到车来,等在旁边的人就像狗撵来了一样往上一挤。李涵章和田老板将张小凤母子三个推上去之后,车已经开了,幸好有李涵章在后面,田老板抓着车门,李涵章在后面使劲儿一顶,他这才进去了。

看到汽车摇摇晃晃地走远,李涵章拍拍手,正打算走,竟发现那车又停下来了,忙跑上去问,才知道他们乘的这辆汽车破烂不堪,没开出几步便走不动了。于是,车上的人都下来,女人和小孩站在旁边跟着,男人全都来推车。李涵章加入进去,把田老板替换出来,让他带着老婆孩子跟着车门走。被轰炸后的路面坑坑洼洼,推了好一阵,汽车终于再次发动了。车门打开,这一次,李涵章看到田老板一家很容易就上去了。

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跑远了转过弯之后,李涵章这才转回身,打算在轮船公司附近找个小客栈住下,看看宜昌的情况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5

第二天一早,想了一夜的李涵章到了轮船公司,在岸边东看看西看看,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有没有开往武汉的船。

码头上的乱,跟菜市场的乱可不是一回事儿。那儿不光有男人女人的吆喝声、奔跑声,还有马和狗的吆喝声、奔跑声,各式各样货物的落地声,各样机器的轰鸣声……不过,越挤越乱,李涵章心里越踏实,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眼皮底下那点事儿,谁有闲心有本事管其它人?

李涵章正悠闲地往前挤着,突然,他听到一阵尖锐、清脆、压倒一切的声音,“咣啷——哗啦”、“咣啷——哗啦”……

那是铁链碰撞铁板的声音!

码头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了。李涵章个子高,不用踮脚就能看到,一大队解放军和公安押了五六个人,正从下了一艘小型机船往自己这边走过来。那五六个人戴着手铐脚镣,人们听的声响,就是镣链子拖在仓板上发出的。

这么多人看押,还戴上了脚镣,一定是要犯。李涵章知道,一般长途押解犯人,只要不是重犯,是不会戴上脚镣的,最多铐起来。于是,便站到了更靠前处,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却让李涵章大吃一惊——这些过来的人里,他至少认识三个!

那名身着米黄色警服、斜挎一把小手枪的,竟是半年多前,在成都安乐寺市场审问过自己,并最后把自己送进衣冠庙学习班的张振中!被押解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个是自己奉杨森之命,到大足亲自任命的东、西山独立游击纵队司令王金鹏和姜生元。

李涵章趁着他们还没走近,扭身就往人堆里缩,同时侧过脸,再也不敢正视那些人!刚往后挤了几步,就听见张振中小声说:“刘连长,这一路从广东来,又是铁路,又是轮船的,部队上的同志们很辛苦,我们在这里上岸,休息一天。明天顺江而上,到重庆。等我们从重庆转陆路到了成都,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这些人都是重犯,上了岸,人多眼杂,我们要多加小心!”

李涵章用余光一瞥,他看到那个刘连长正对张振中说:“张副局长,我们是一家人嘛,不要客气。这些匪特,别看以前很凶,一落网,就熊了。对付他们,我和我的战友们很有经验。再说了,王金鹏和姜生元这两个家伙,拼凑起一帮乌合之众,从大足、永川,一路流窜到彭县、灌县,烧杀抢掠。捞足了、抢够了、又杀了那么多人,还妄想逃往香港!我老家就在彭县,他祸害的可是我的乡亲父老啊。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他们掉以轻心!”

“好!那我们就上岸吧。同志们,提高警惕,注意一切异常情况!”张振中又朝穿米黄色警服的几名警察挥了一下手,说完,便走在队伍的前面,朝李涵章他们这堆人群走来!

“散开,散开!请乡亲们赶快散开,不要围观!”几名解放军士兵跑到前边开路,围观的人们很快就裂开了一条很宽的通道,在岸边分成了两堆,仍挤在一起,对那些被押着的人指指点点。

李涵章借着人流分离的机会,赶紧往人群外面挤,但看热闹的人顶着他,根本走不脱,只好尽可能地哈着腰,侧过脸,装作找人的样子,不把正脸给张振中他们。然而,在张振中走过他们这堆人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脸上被一道刺过来的目光,划了一下!

从张振中和刘连长的对话里,李涵章觉得,王金鹏和姜生元他们很有可能是因为从广东企图出境到香港而被抓,然后从广州一路被押解过来的。再联想起几天前在丰都听到曹麻子摆的龙门阵,还有那张旧报纸上的消息,李涵章随即得出结论:广东那边风声太紧,绝不能去!

随着“咣啷——哗啦”的声音远去,码头上很快又变得乱哄哄一片。李涵章赶紧从逐渐散去的人群里挤出来,直接就往客栈赶。

路上,几个散兵横着从李涵章身边经过,把李涵章逼到街边,差点撞倒了一个卖踏豆饼的小摊儿。摊主是位老大爷,看到散兵们走远,朝着他们后背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拿着遣散费不回家,在外面吃喝嫖赌,把钱用完了就去偷去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可惜了那些遣散费,不如全把他们关起来劳动改造。”

李涵章想不明白一个摆小摊儿的老大爷怎么能说出这番话,直盯着老大爷。老大爷脾气暴躁,看到李涵章的样子好像不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撇着嘴说:“你是外乡人吧?离那些烂皮远些。我有个远房侄儿就是这个样子。抓壮丁之前是个说话发抖脸红的人,当了两年国民党的兵,啥没学会,学会了抽大烟。说是起义,呸!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投降的。从解放军那里领了钱,哄人家说要回乡下去和父母一起种地,结果在我这里住了两天,把我的本钱偷走,又去跟那些人鬼混了。”

李涵章说:“难怪他们会打败仗?这样的队伍哪有不打败仗的嘛。”

老人还在那里抱怨,李涵章扶正摊子,继续往前走。他低着头,走在那几个散兵走过的路上,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他和父亲一样,都是学法律的,但最后,父亲在认识到他的知识对国家毫无用处的时候,辞职去了香港;而他想坚持走自己选择的路,最终却依然发现,自己的一生所学对国家毫无用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祖父说的“对国家民族有用”的人呢?李涵章拍打着胸口,似乎想把那里的“忠”字拍下来,捧在手里,放在眼前,仔细看清楚……

广东是去不了了,下一步去哪里呢?回到客栈,李涵章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的凄惶日子,让他刻骨地思念妻子和儿子。然后又想起来田永清、张小凤夫妻俩,他们现在终于可以回家过安稳日子了。从涪陵顺江而下的这一路,自己不知道何去何从,他们却是满怀希望……

李涵章的耳朵边像又有人在喊“舅舅”,又像有人在说:“周哥,你是懂家子(内行),这样跑来跑去总归不是办法,要找个地方落脚才是长久之计。”

这句话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吴哥在泸县给他说的!

这时候,李涵章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看样子,田老板一家离开古城青龙镇,再也不会回去了,我何不假装到那里去找他们投亲,然后就在那里落脚呢?这个想法让李涵章非常兴奋,他决定折回涪陵找李主任帮忙,另外再开张去古城的证明。

打定主意,李涵章连夜收拾了一下,天不亮就乘坐从宜昌到重庆的民康轮,买好了从宜昌到涪陵的船票,找个僻静的地方,躲了起来:他总觉得张振中走过人群时的那道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划,在自己的心里戳!

到了涪陵,李涵章回到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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