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也没使用过,能不能蒙混过关,他心里实在没底,所以,他不敢贸然过去。
看了一会儿,李涵章发现了一个规律:虽然每一个人过关卡的时候手里都拿得有证件,但守关卡的解放军却并不看证件,来的是老弱妇残,就直接放过去;来的是青壮年男子,就一律拦住,站到路边去等着。这一个排的人,除了几个站在关卡边,其余的全都端着枪守看那些青壮年男子。
李涵章看到这种情况,知道这些解放军没有特定的目标,并不是针对哪一个人而来的,心里一下子有底了。喝了几碗茶,眼看着茶水清了,这才结过账,和茶棚老板告辞,背上背篼,往关卡处走去。果然,到了李涵章过关的时候,守卡的解放军看都没有看他手里的路条和证件,直接就把他带到了路边。李涵章和其它青壮年男子一样,排队站着,一个个像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先生罚站的小蒙童,弓着背,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东看西看。
然而,就在这时,李涵章看见胡凤也正朝关卡走过来!她怎么会在这里?店小二李转运被自己在金银山一枪毙掉了,想必她又没了依靠?还是张司令被共军剿了,她逃了出来,要从这里回成都?但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能让胡凤看到自己!
李涵章这样想着,赶紧侧过脸去,让背篼把自己遮住。李涵章用余光看见,一身村妇打扮的胡凤,顺利过了关卡,匆忙地走远了。
天色暗下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走动了,解放军整队集合,带着李涵章他们回到了镇上。在镇子边上的一套大院子里,李涵章一行人被移交给了另外一批解放军。又是排队,一个一个地进屋,再一个一个地出来。轮到李涵章了,他被两个解放军带进去,迎面看到两个解放军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一个没戴帽子,面前摆得有纸笔;一个戴了帽子,面前什么都没有。
这个场面让李涵章想起了衣冠庙,想起了张处长,不由得暗自紧张。
李涵章被带到那个戴了帽子的解放军面前。对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世明。”李涵章说着,从衣兜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和沿途卖东西的税票。
“你走的地方不少嘛。”对方看看税票,又看看李涵章,好像在试探什么。
李涵章于是把自己一路上遇到了哪些人,和他们一起去了哪些地方,在哪里遇到棒老二,怎么样逃脱,到路上的哪户人家找东西吃的经过细细地讲了一遍。戴了帽子的解放军认真地听他讲完,然后把证件和路条给了没戴帽子的解放军。没戴帽子的解放军又看了一遍证件和路条,很认真地逐项做了登记,然后把两样东西还给李涵章,对他说:“你可以走了。”
李涵章从院子里出来,看见满街都是解放军,心里想,要是这个时候连夜连晚就走,怕是要被怀疑,遭抓回来就太不划算了。再说,天色已经黑麻麻的了,晚上赶路也不安全,既然这个“成都商贩张世明”的路条和身份证明能够保证他过去关卡,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有了银元和武器,那就不如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下,明天一早光明正大地走。
打定主意之后,李涵章背着背篼沿街去找地方吃饭。转了好几个小巷子,才看见一个面馆,走进去坐下要了一碗面条,也不管咸淡,风卷残云般地就扒进了肚子,然后问面馆老板:“这里有没有歇脚的客栈?便宜些的。”
“便宜的、贵的都没有了,人都住满了。”大概是因为今天生意好,饭馆老板红光满脸,说起话来像打铁,邦邦硬。
“都住满了呀?那咋办?”李涵章有些着急。
“哥子,看你也是个吃得苦的人,我给你指一处地方,不花钱,就是要受罪,你去不去?”店老板看李涵章这样,于心不忍,给他建议道。
“兄弟请讲。”李涵章连忙站起来问。
“你是刚刚在解放军那里登记过来的,是吧?就是那个大院对面有一间房子,上个月被烧了,虽然上面没有瓦,四面还是有墙,勉强可以遮风避雨。”店老板收了碗正要转身,又说,“那家隔壁姓朱,你可以去要些干草。”
李涵章想,这倒是个好办法,住在解放军对面,既安全又不会被怀疑。便谢过面馆老板原路返回,来到了那座破房子里。进去看看,果然和面馆老板说得一模一样,就选了一个角落,准备在那里歇脚。
选好了睡觉的地儿,李涵章出来找姓朱的人家借干草,走到街上,正遇到那个没戴帽子登记证件的解放军。解放军看他眼熟,问道:“老乡,你咋在这里?”
“我没钱住店,天黑也不敢走,怕遇到土匪,就想在这里面凑合一晚上。”李涵章指着破屋说。
“那里面能住人吗?”解放军皱了皱眉头。
“能的,能的。出门人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躺下去就行。”
“那你不在里面睡觉,现在要去哪里?”解放军警惕地问。
“我去隔壁要捆干草,地下有湿气。”这里既然是解放军驻地,他们自然会怀疑有人来刺探情报,李涵章想到这一点,脊背上一阵发麻。
“哦,这样啊,那你跟我来吧,我们马厩里有干草。”解放军说着,往前走去。
这句话却是李涵章没有想到的。他愣了一下,忙跟在解放军后面往马厩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生意人,现在是不是会很感动呢?
说是马厩,其实就是镇边的一个打谷场。没戴帽子的解放军去找马夫的时候,李涵章算了一下,估计驻扎在这里的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因为这些马足够装备一个骑兵连。
从马厩抱了一大捆干草回来,李涵章在这个烂垮垮的房子里蜷了一夜。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想,现在开春了,越来越暖和,土匪也被抓了,尽管自己身上不缺钱,但客栈还是能不住就不住,解放军总会半夜去查铺,那样会更危险,要是带的有铺盖,就不担心了,随便在那里都可以将就一晚上。
第二天麻麻亮,李涵章就起身出了小镇。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看到公路边有十几具尸体。不用问,一看装束就知道,那是被枪毙的土匪。他想起了昨天匆匆走过的胡凤,被打死的是不是张司令他们?那个被他折腾得差点儿丢了小命的大鼻子在里面吗?李涵章想着,但却没有走近去看:是不是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像他们那样的人,最后的下场也只有这一个。
他们是这样的下场,那自己呢?自己的下场最终又会是什么呢?李涵章想着,加快了脚步,像是要逃避什么,又像是要追赶什么。
第二十章 泸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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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近泸县,沿途见到的解放军就越多。年前,李涵章和陆大哥、胡二哥结伴卖铁货时,曾经在泸县住过一晚上。那个时候,这里没有这么多解放军,他早上起来,还有闲情逸致打拳。但现在情势不一样了,所以,当晚李涵章就在城郊找了一家偏陋小店里住下了。
说了几句“切口”,店老板知道来的是袍哥兄弟,就把李涵章安排在后进的一个小单间里。这间房有两个床位,不过暂时只有李涵章一个人住。几百年的传统,江湖义气第一,关二爷最大,李涵章相信不管朝代如何变更,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晚上睡在床上,李涵章一闭眼,脑子里全是从成都逃出后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从毕节与陆大哥、胡二哥分手之后,李涵章经历了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煎熬:与周云刚重逢,在毛栗坪的孤身历险,在金银山的绝境重生,还有秦五爷的避之不及、苟培德的阴险狡诈,尤其是周云刚的死和他一个人过年的孤独与惶恐……
不仅仅只有这些,让李涵章更恐惧的,还有那个《四川匪特调查》。李涵章觉得,在张处长、陆大哥、胡二哥这些共党手里,攥着一张看不见的天网,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装进去。
所有这一切,都让李涵章不得不一再反省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得不想自己下一步究竟该往哪里去,该怎么生存下来。想到最后,李涵章眼前全是老婆王素芬的影子,还有临走时,她往自己的夹祆领口里缝戒指的神情……一想到领子里的三枚戒指,李涵章又愣住了:共产党不允许金银私下交易,他一个孤身男人,带三个戒指在身上,要是被发现,很有可能会以涉嫌非法从事金银交易为由被没收掉,甚至会因此被暴露身份。想到这儿,李涵章决定先拿出一个戒指出来,去泸县三星街找家银楼试探一下,看能不能通过正当渠道,处理掉这些东西。
于是,第二天,李涵章过了长江,到了泸县,在县城里找了一家小客店,把随身带的东西安置好后,便直奔三星街。李涵章选择三星街,是因为他虽然没有来过这里,却听杨森谈起过。杨森1920年4月率部脱离滇军,加入川军,任第二师第一混成旅旅长;10月攻破泸县后,被任命为泸永镇守使兼永宁道道尹。驻军泸县时,杨森在这里留下了好些风流韵事,也做了好些让他自己后来常常在人面前显摆的“好事”,比如通令女子放脚,要是发现12岁以下的女孩缠脚,会狠狠地处罚女孩的父亲,当地的缠脚陋习因此被逐渐革除;组织军民在忠山种植樟木和楠木,后来树林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成了泸县一处名胜;特别是打通三星街通向铜码头和永丰桥的南门,都是杨森津津乐道的话题,李涵章听他讲过好多回,一直想来看看,却不想真的来了,竟是这样一种尴尬身份!
李涵章原以为,解放军来了,市面上的人做生意会规矩一些,却不想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杀爹心,不当生意人”,做生意的,但凡有一点空子,都会雁过拔毛,甚至要钱不要命。当然,强中自有强中手,敢摸老虎屁股的人也不是没有,李涵章去的时候,街心的祥瑞银楼里,老板娘就正和一个女客吵着架。
这家银楼店面不大,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经管,老板娘管卖出,老板管收进。李涵章去的时候,银楼里已经有三个客人了,两个要买戒指,一个要卖项链。但管收进的干瘦老板正和肥胖的老板娘一起,要搜一个女客的身。
李涵章一看那穿着学生裙装的女客,大吃一惊——这个女人,竟是胡凤!
前天在泸县城外过解放军关卡的时候,胡凤还是一身村妇装扮,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一个女学生了?好在看热闹的人多,李涵章估计胡凤正和店老板吵架,不会发现自己,便往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躲进人堆里,听旁边那些人的议论。
原来,胡凤说要买戒指,让老板娘给她两个挑选。在她挑选的时候,老板娘去应对另一个客人。胡凤挑了一会儿,把一枚戒指还给老板娘,声称不合适,说着就要离开。老板娘伸手把她抓住,大喊:“抓贼!”老板于是赶紧跑过去,把胡凤堵在店里。胡凤大叫冤枉,声称你来搜身,要是搜不到,把你告到公安那里去吃官司。李涵章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不会已经落魄到做贼的地步了吧?
老板站在一边,老板娘把胡凤从头到脚摸了一个遍,都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她不甘心,还要摸一次,胡凤委屈得大哭起来,对围着店门口看热闹的二三十个人喊道:“你们不要在这里买东西了,这是一家黑店!你们看,明明我啥都没有拿,他们却冤枉我。”然后她又对老板娘说,“你来搜,你来搜!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啥?只是,你要是还搜不到,咋说?”
看胡凤嘴硬,老板娘当真又搜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搜到。老板娘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但也只能把胡凤放走。胡凤哭哭啼啼地走出银楼,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李涵章确信胡凤没有发现自己,不由得暗自冷笑。
李涵章常年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早就看出了那女人的破绽。胡凤不过就是手眼快,趁着老板娘不注意,把戒指从后面领口顺了下去。这些人来做这样的事,都是经过事先准备的,穿的衣裳就像魔术师的衣裳,全是道具。那戒指顺着背心滑下去,到了尾巴骨,再慢慢地揉进女客的阴户。老板娘就是把胡凤的衣裳全部扒光,也检查不出来。李涵章暗想,江湖上这种“黑吃黑”的事情,胡凤怎么也做得这么熟络?看来,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眼看着一身学生装的胡凤摇摇摆摆地走远后,李涵章赶紧把手里那枚足足五钱的戒指给了银楼的老板。这是他给妻子买的生日礼物,所以记得很清楚。
干瘦的店老板低着头,眼光挨着上眼皮射出来,大声喊道:“足金戒指一枚,四钱六。”
李涵章心里一寒,蒋校长曾经说,他留给毛泽东的是一个烂摊子。看来,共产党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单是这些苍蝇一样又小又多、赶不尽杀不绝的奸商和混子,就够他们头疼一阵子。
李涵章没有吱声,他犯不着因小失大,为这点儿事儿与人争执,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