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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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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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哦,现在应该叫你李匪啦。毛竹林一别,多日不见啦!”

居然是苟培德的声音!

还没等李涵章反应过来,一群人马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把李涵章包围了。就在苟培德的人将火把点燃的时候,李涵章已经镇定了下来,迅速骑着骡子转移到了江岸的最高处,闪电般抽出腰间那把柯尔特手枪,同时把另一支左轮也拎在了手里。

一个人和一群人,就这么对峙上了。

即使一人手里只有一杆枪,这江边所有人的枪加在一起,也算得上一座小弹药库了。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但寒风中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似乎一声咳嗽都能成为火种,把一个弹药库点燃。

然而,没有人咳嗽,打破寂静的,是舒缓的马蹄声。一个人骑着白马走出人群,站在了李涵章面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李涵章首先看到的是两撇八字胡,然后看清楚了一张倒挂葫芦脸。暗想:春爷果然和苟培德是一伙的!

李涵章看看春爷,再看看苟培德,突然想起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坐在龙泉驿客栈门口的瘦女人,和坐在苟培德车里的瘦女人。再想想店小二李转运的话,李涵章知道,春爷完全清楚这女人的背景,知道她曾经是苟培德的老婆……想到这里,李涵章“哼”了一声。

4

春爷听到李涵章“哼”了一声,拱了拱手,对他说:“兄弟,别怪哥子我不讲道儿上的规矩。苟队副昨天一到龙泉驿,就认出了那把勃朗宁。哥子我只好带他来,把您请回去。苟队副说,军管会的张振中张处长,还在成都恭候着您呢。”

借春爷说话的机会,李涵章飞快地扫视了包围他的那帮人。在火把的映照下,李涵章看到,围着他的有近二十个人,虽然每个人都骑着一匹马,但手里端着的武器,有汉阳造、有老三八、有撅把子,还有老土铳;衣着也是五花八门,但都是川坝子上的汉子打扮。从他们使用的武器和穿着上,李涵章立刻判断出,这些全是春爷的手下,不是苟培德带来的共军。

“李涵章,你被包围了,还不把家伙缴了,乖乖投降?!龙泉驿竹林里的那笔账,我们俩也该算算了。不过,好歹你曾经是我的上峰,只要你现在乖乖地跟我回成都,我保证不会难为你。”苟培德尽管也骑着一匹马,但他十分清楚李涵章的身手,即使立即开枪,李涵章也可能在临时前一枪撂倒自己。更何况李涵章早已抢占了有利地形,真的交起手来,不但机动性强,而且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因此,苟培德手里拎着那把勃朗宁,一面死死瞄着李涵章的脑袋,说着外强中干的话儿,一面拢了拢缰绳,往其他人身后躲藏。

“姓苟的,老子跟你的账,迟早会算清楚的!”李涵章回敬了苟培德一句,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舵把子春爷,“哥子,李某这几天,承蒙你派出的弟兄关照,一直心存感激。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一路上全是你布下了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你的手心。也怪李某过分相信了袍哥人家‘与子同袍’的古训,过分相信了袍哥人家讲究的‘五伦八德’。想来春爷身为舵把子,不会把袍哥人家的堂口规矩都忘了吧?就不怕日后道上的兄弟‘三刀六个眼’地对付你?今天这是……”

“兄弟,哥子这也是出于无奈。事儿都到了这份儿上了,哥子就实话实说了吧,从在龙泉驿第一次见面起,兄弟身上那股子英雄豪杰的气度,就把哥子我镇住了。兄弟你往那儿一坐,一抬手、一扬眉,哥子我就看出来,你绝对是一个大人物,不然,咋会一出手就给小二甩出来一块现大洋的跑路钱?要知道,军管会早就禁止私人携带金银了,买卖都要用人民币。这个时候,还敢在生人面前拍现大洋的,恐怕也只有老蒋手下的达官显贵才会这么做。”春爷倒也痛快,一看李涵章用袍哥人家的道上规矩要挟他,干脆实话实说,“……兄弟你自己也说了,你是‘避豪’的。所以,我当即就断定,你绝非一般做小生意的袍哥人家,何况你出手就是一把勃朗宁。我当时就肯定是国军那边的‘大鱼’,但你这条‘鱼’有多大,我心里还没谱,只得回赠你这匹骡子,然后派四个弟兄‘一路护送’,原本想等那四个弟兄摸清了你的底细再收网,哪知道你一路上居然没有吐露半点儿有用的信息,我手下那几个人看到你有军管会开的往返成都、昆明的路条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你身上带的枪、带的银元现钞,还是哥子我比较感兴趣的,原本想出了四川地界再动手的,没想到苟队副这一来,我才终于明白,你居然是张振中张处长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要抓的‘大鱼’,所以,没等苟队副调人来,我就立即不分白天黑夜,带着兄弟们和苟队副一块儿,来请哥子回去了……”

听了春爷这番话,李涵章才知道,这一路,自己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而且竹竿他们四个,也早已把自己身上所有携带的东西,摸了个一清二楚。想到这些,他心里不免有些懊恼,提高了嗓门对春爷说:“亏我还按照袍哥人家的礼数敬着你、信任你,原来,你身为舵把子,居然也是‘生毛子’,就不怕同道日后‘短利子’(黑话:割舌头)、‘穿红鞋’(黑话:杀无赦)?”

春爷听了这话,在马上拱了拱手说:“兄弟,哥子仰慕你是袍哥人家的豪杰英雄,但哥子也得为手下着想。如今是新社会了,自从那回去成都听了张振中张处长的训话之后,哥子就决定服从军管会领导,带领手下接受军管会改造。所以,兄弟,哥子对不住了,在怎么对你的这档子事儿上,哥子必须得和苟队副合作。”

苟培德这时候已经悄悄退到了安全处,大约不再想听这些夹杂着袍哥人家切口的对话,不耐烦地挥着手里的勃朗宁大吼:“少他妈的跟他废话,兄弟们,还不动手把他给我拿下!”

包围着李涵章的那帮乌合之众听了苟培德的话,却都把眼睛往春爷那儿瞅。他们是春爷的人,苟培德的话,对他们并不好使。

春爷抹了抹他那两撇八字胡,呛了苟培德一句:“苟队副,这是我的地盘,我的人。该咋个办,是我们袍哥人家自己的事儿,外人还是不要胡乱插手的好。”

“姓苟的,你怕是想迫不及待地捉了我,好去邀功吧?”李涵章双手端着两把手枪,又对春爷说,“哥子,不管你是出于啥心思,终归这几天是你送我的骡子省了我的脚力,你的四个弟兄一路上也让我省了很多麻烦。都是袍哥人家,哪个兄弟没有妻儿老小?我不想伤了自家弟兄的和气。再说了,就你们这帮‘斗板凳脚’(黑话:零星残兵),居然也要想捉我?那就先问问我手里的枪吧!”

春爷一听这话,似乎觉得受了侮辱,“嘿嘿”冷笑了一声,拱了拱手说:“兄弟,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莫怪哥子无情。”说完,也像刚才客栈里那个马倌一样,把手指放在嘴里,“嘘”地打了个长长的呼哨。随即,李涵章就听见自己背后忽然响起一片呜呜啦啦的怪叫声。李涵章用余光一瞥,就知道他们是被刚才那两梭子子弹压下去的人,趁着这边说话绕出城门,从背后包抄了自己。

“嘿嘿……姓李的,这回别说你骑着匹骡子,你就是骑条龙,恐怕也跑不掉啦!”看到李涵章已经是单枪匹马、腹背受敌,苟培德立即像抽了鸦片烟一样来了精神,一抖缰绳,就要往前冲。

春爷大概是不想被人抢了头功,也从腰里拔出一把大肚盒子,打算撂倒李涵章。哪知道,还没等他的手枪抽出枪套,“啪”的一声枪响,黑暗中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一枪,正中春爷的眉心。

这一枪来得蹊跷,人群霎时又安静下来。火光中,只听“咕咚”一声,春爷落下马来,两条腿乱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一看舵把子栽了,李涵章前面的“骑兵”和后面的“步兵”顿时失去了主心骨,有喊叫着要上来报仇的、也有吆喝着要逃跑的,顿时乱得没了阵型。趁此机会,李涵章手持双枪,左右开弓,一枪一个漂亮的点射,六七个喽啰还没迷瞪过来,就纷纷落了马。

正在李涵章集中精力对付正面的那股“斗板凳脚”时,身后忽然又有一梭子卡宾枪的子弹打过去,紧接着,想从后边上来包抄他的那帮人,也乱了阵脚。

慌乱中,苟培德喊了一声:“兄弟们,别怕,姓李的就一个人!冲上去,抓活的!”喊完这句话,他却把缰绳一拢,顺着江岸,一溜烟撤到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处。

舵把子死了,一眨眼又有六七个兄弟见了阎王,那帮乌合之众纷纷扔了火把,骑马的策马回缰,没骑马的撒腿就跑,各自逃命去了。

李涵章一看这帮虾兵蟹将只顾逃命,便瞪大眼睛去寻找苟培德。但他骑着骡子来来回回狂奔了几趟,却没有发现苟培德的影子。看来,这小子发现形势不妙,也随着那伙人溜了。

此时,李涵章才顾得上去寻找那位暗中搭救了自己两次的人。

凭感觉和枪声判断,李涵章觉得这个人就是在龙泉驿救自己的那个人。但等他骑着骡子,拐进东大街时,却只发现城门口和街巷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不但从后面包抄自己的人逃得无影无踪,那个暗中救了自己的人,也像是从这条街上蒸发了,任凭李涵章怎么找,也找不到一点儿踪迹。上次在竹林子里,他还发现了几个弹壳,但这次,他来来回回仔细地找了几趟,连一个卡宾枪的弹壳也没找到。

这个好兄弟,究竟是躲在哪里出手的呢?是在找不到了,李涵章颓然出城,准备过江。

李涵章明白内江已不可久留,他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根据眼下的情势判断,自己沿途经简阳、资阳、资中,顺沱江而下,现在要是再顺着沱江经预定的泸县、叙永出川去毕节,显然是非常危险的。苟培德、甚至远在成都的那个张处长,随时都有可能通知沿途的解放军关卡,拦截自己。

迅速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之后,李涵章决定:先从这个码头过江,下一步怎么走,过江后到了安全地带再说!

第九章 良驹

1

寒冬的沱江,正是一年中江面最窄的枯水季节。

李涵章找到了三条停泊在码头的木船,有两条像是当地渔家打渔的小木划子,另一条大些,像是平时载人渡江用的。李涵章把骡子牵上那条大些的木船,把缰绳拴在船舷上,在船舱里放好了自己的背篼,解开了绑在岸上木桩子上的缆绳,起了铁锚,然后就坐在船尾,抄起船舷上固定着的两只船桨,在漆黑漆黑的夜幕里,向沱江的东岸划去。

李涵章几乎接受过一个特务人员所有的技能培训,却没有学习过怎么划船。虽说平时没少坐船,但看那些船工抄起双桨、喊着号子,却只是觉得好玩儿,哪里想得到在亡命天涯的今夜,自己也成了个船工?李涵章想起一句川人挂在嘴边的老话——三穷三富不到老,忍不住叹道:“至理名言呀!”

一开始,李涵章左右摇晃着船桨,把一条船摇晃得左转右转,再加上船的另一端站着匹骡子,重心和方向就更难把握,任凭李涵章怎么努力,那条船就是不肯往前走。大冬天的,李涵章竟累出了一身汗,才让那条木船离了岸,左漂右转地浮出去了十几米远。骡子站在甲板上,似乎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摇摇晃晃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扑通”一声卧在了甲板上,而且,尽可能地把脑袋伏在船上,保持一种姿势,一动不动。

这是它看到我划不走船,配合我呢。李涵章看出这匹骡子的举动,十分符合力学原理,一下子想起了春爷在龙泉驿送他这匹骡子时所说话:“这匹骡子有灵性,护主。”

折腾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李涵章终于摸索出了一套路数,用那两只船桨将木船划到了江心。这时,他背后的沱江东岸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枪声!

李涵章停下了划动船桨,侧耳听了一阵。那匹一直把脑袋伏在甲板上的骡子,也忽地抬起了头,望着李涵章。李涵章对此时他唯一同伴笑了笑,又侧耳仔细去分辨那些枪声。从各种混杂的枪声中,他判断出这是一场至少二三十人参加的战斗,不仅有大肚盒子、卡宾枪、三八大盖、中正式步枪,还有冲锋枪。

又发生了什么事?李涵章正疑惑着,忽然听到自己刚刚与苟培德、春爷交战的方向,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同志们,停止追击!我们要抓捕的中统要犯估计已渡过沱江,向东逃窜!”

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静夜里,这个洪亮的声音异常清晰。李涵章听了,立即意识到,刚才逃掉的苟培德招来了共军的正规部队,想要赶来抓捕自己。在成都时,李涵章就通过那些花花绿绿的标语知道了,内江一带的几个县城,已经在1月5日至15日这短短的1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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