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秦淮用了半年,却只写了这么点东西?是不是灵感卡了壳?圆不了前面奇巧的设定?
经过一整天千万人蹂躏的游泳池此刻像是一碗馄饨汤,那兰习以为常,只能对泳后的淋浴加倍关注。最后一拨游泳的另一个好处是淋浴的自在,不需要和别人“共享”一个淋浴头。此刻,淋浴区里只有屈指可数几个人。
一边冲澡,她还在想着《锁命湖》,也许下次见到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组的巴渝生,可以“顺便”问一下有没有类似的五尸大案的情况。她和巴渝生相识在毕业设计的过程中,课题组里一位公安大学的老师搭桥,那兰找到巴渝生,巴渝生为她提供了一些重案犯的犯罪背景,做了她课题组的顾问。
她耐心地冲净了洗发露的泡沫,抹了抹紧闭的双眼,终于可以睁开眼“见人”了。
但她睁开眼的一刹那,就感觉有双偷窥的眼睛,那是两道熟悉的目光,怨毒。
她猛然回头,看见一个长发短裙的高挑身影,在墙的转角。
那身影稍纵即逝。
她飞快地用浴巾裹住自己,绕过转角,是更衣区,一排排的衣箱围成空荡荡的更衣室,没有人影。
擦干,更衣,那兰快步走出更衣室,把门的阿姨已经离岗回家,门外倒是有两名工作人员拖着一袋明矾走向游泳池的边门。那兰叫住他们,借问是否见到一位长发短裙的妹妹走过,两个汉子上下打量那兰:“你不就是一个?”
那兰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任何视觉和意识的惶惑,宁雨欣在跟踪自己。
宁雨欣恰巧在自己出现之际被秦淮割断情索,怀疑她那兰就是秦淮新欢,跟踪自己,是为了获得第一手的证据,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那兰还要日复一日地去湖心岛的秦宅“上班”,宁雨欣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认为那兰的每日湖心岛之行不过是去和秦淮幽会、缠绵、午餐。
“螺居”里秦淮接到的那个电话,引起他的极度恐慌,乱了故作潇洒的阵脚,除了宁雨欣,还会是谁打的骚扰电话?当初秦淮不知多少次带宁雨欣去“螺居”吃过海鲜呢,所以她自然知道秦淮的那点伎俩。她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走下摆渡船,又返回了湖心岛,远远地看着秦淮和那兰在“螺居”把盏交杯,言笑晏晏。
那兰想到几乎头痛,偏偏耳边又响起秦淮对着手机的森森恶语:“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或者你,或者我,要付出血的代价!”这话说给谁听?除了宁雨欣,还会是谁?
如果方文东说的属实,秦淮和宁雨欣之间并无纠葛,宁雨欣莫非是精神病学上的“被爱妄想症”患者?这类患者,极度的单相思病例,以为和对方情深似海,不择一切手段要占有无辜的对方。跟踪、纠缠、暴力、甚至谋杀。
问题是,秦淮是无辜的吗?清者自清,而秦淮就是那放入明矾和漂白粉之前的游泳池。
可悲的是,自己偏偏还得“畅游”在那池浊水中。
宁雨欣,如果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或者你,或者我,或者那条叫那兰的小人鱼,迟早要付出血的代价。
那兰心头身上,一片冰凉。
在宿舍楼下,那兰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宁雨欣的影子,或者说,宁雨欣没想让她看见。
她心事重重上了楼,不想再打电话骚扰陶子,就给远在家乡的妈妈打了个电话,听妈妈聊了些家常,县城里的八卦。妈妈听上去平淡快乐——父亲被害后,她得了抑郁症,最近似乎已逐渐恢复。
她放下手机后,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准备继续整理论文。
但手指像是触到了开足火力的熨斗底,飞快地缩了回来。
那兰的笔记本电脑,一直有密码保护,只要她二十分钟不在桌前,电脑自动进入睡眠状态,再开启时,必须输入密码。而此刻她打开,直接就是页面,电脑仿佛变成了乖乖狗,识得主人,不问她要密码。
更糟糕的是,电脑“醒”来后的页面也面目全非。
她去游泳前,屏幕页面停留在秦淮那可怜的五千字文稿上,她准备回来再细读一遍的。此刻,那可怜的区区五千字也从电脑屏幕上消失了。这份文件所在的优盘,也离开了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不知所终。
就在那兰离开的这一个多钟头里,有人闯入了这间小小宿舍,解除了笔记本电脑的一点点基本的防护,盗走了秦淮半年的“心血”。
或许,秦淮应该庆幸,半年里只写了五千字,而不是五十万字。
虽然窗口吹进来的风中仍带着浓重暑气,那兰还是下意识地拢了拢双臂,好像要抵御不存在的夜寒。她走到门边,低头仔细观察门锁,完好无损。
这是个“专业人士”的杰作。
是不是可以排除,是宁雨欣闯入了宿舍?那兰无法将美女作家和飞檐走壁的盗窃高手等同。这样的人也许会出现在秦淮的小说里,但难得会在世间遇到。更何况,宁雨欣似乎在很投入地跟踪自己,不见得有闲心来做妙手空空。
但不是宁雨欣,又会是谁?谁会对秦淮憋了半年的可悲“小品文”有如此好奇?
疑问越多,那兰越能看出恐惧向她长伸的手。
她忽然觉得宿舍里有些静得不同寻常——那兰在读书和休息时,尽量保持室内的安静,但此刻的静,却让她心跳陡快。
“可恶!”她顿悟出格外安静的来源,却几乎要叫出声。
小仓鼠没了动静。
永远闲不下来的小仓鼠没了动静,比任何凄厉嘶吼更让人心悸。
小仓鼠躺在松软木屑上,四脚朝天,连胡须都没有一丝颤动。那兰蹲下身,颤抖的手开启笼门。她轻触小仓鼠的一只脚爪,毫无反应。
泪湿了双眼,那兰才知和小仓鼠的情深难断绝非一句玩笑话。
偷优盘的人为什么要杀死小仓鼠?一个警告?我卷入了什么样的是非,需要经受跟踪、破门的折磨?
她尽量克制着泪水的汹涌,将手指轻按在小仓鼠仰天袒露的胸腹部。
谢天谢地,微弱的心跳尚在,小仓鼠并没有死。凶手只是让小仓鼠长睡,可能只是用了麻醉药,的确只是警告而已。
我做错了什么?
她将笼中吸水瓶里的水倒出在一个空瓶里,残存的鼠粮也倒进一个塑料袋。是该向警方通报的时候了。
转念一想,她还是先拨通了秦淮的手机。
“那兰,改变想法了?现在吃晚饭也还来得及。”秦淮辜负陶子厚望,并没有一丁点儿“进步”的意思。
“有人闯进了我的宿舍,你给我的优盘被偷走了,我养的小仓鼠也被下了毒,你能给我些线索吗?”那兰的声音可以让整个江京清凉一夏。
“就这些?”秦淮只差笑出声了。
“你还嫌不够吗?听说过宁雨欣这个名字吗?我猜你一定觉得很陌生,我倒是和她相知相守了,她现在二十四小时在我楼下蹲点,都够资格去做狗仔队了。连我去游泳池,她也会到更衣室来拜访一下……”
“她一定是在欣赏你的身材。”标准的秦淮语录。
“今晚我就会向海满天辞职,这工作不是人干的。如果我明天没到你的府上拜见,你不要觉得奇怪。”
“这工作当然不是人干的,而是美人干的。”秦淮自以为妙语连珠,哪知适得其反,只会让那兰想起了《古怪美人》的曲调。“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你不了解我,我们只见过一面……”那兰心头一片烦躁,秦淮放电,不分时间场合。
“有些人,毕生相处也如陌路,有些人,一面之缘却情定三生。”
那兰想说,也许你改写言情小说,不会有这种半年五千字的“便秘”,但她只是说:“我希望你坦诚告诉我,我、或者你,惹了什么样的麻烦?这是什么样的悬疑剧?”
秦淮沉默了片刻,说:“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宁雨欣虽然固执,但她善良无害。”那兰想,难怪女孩子们为他倾心,宁雨欣在大众前毁他的“清誉”,满城风雨,他依旧庇护着她。“偷我优盘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否则我肯定会报警,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你也不必害怕。”
那兰心里冷笑,如果有人不留痕迹地潜入你的卧室,破解了你的电脑,偷走了你的文件,麻醉了你的宠物,不管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你都会报警。
知道秦淮不会有更多帮助,那兰冷冷说再见。秦淮说:“你养了只老鼠做宠物?”
“仓鼠。”
“你看来真的很孤独,才会养只老鼠做宠物。”
“你耳朵没问题吧?我说了是仓鼠。养宠物的好处之一,就是它不会喋喋不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你明天真的不来了?”
那兰说:“请给我个继续上这个班的理由。”
“我们一起,解开这些谜,谁在跟踪你,谁在威胁你。你知道,我是写悬疑小说的,解谜是无穷的乐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不能指望警方会认真处理这么个小案……”
那兰坚持说了再见,坚持结束了通话。
她知道秦淮说的没错,她没有天真的认为警方会专注于这个普通至极的小案子,但还是向学校保卫处报了案。保卫处的值班干警来了十分钟,做了记录,没有承诺,没有激情,那兰也觉得怨他们不得。
值班干警离去的脚步声未落,那兰就在考虑是否要给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巴渝生打电话。但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傻,有些大惊小怪:巴渝生经手的都是重案要案,像江京这样的大都市每天都有好几起,怎么好意思麻烦他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在她宿舍的这起“大案”最血腥的部分也不过是一只小仓鼠吃了点安眠药,需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吗?
第五章 逝者无痕
“谢天老爷,今晚终于要下点儿雨了。”摆渡老板笑着和那兰搭讪。
秦淮说中了那兰最致命的弱点,她不会轻易出逃,所以昨晚的辞职之说,只是威胁。但如果秦淮依旧无赖,依旧对她的问题敷衍,如果她感觉依旧身在泥潭之中,她会毫不犹豫将此行做为最后一次对湖心岛的拜访。
那兰望天,蓝天蓝得深湛,白云白得纯粹:“气象预报好像没说有雨。”
摆渡老板用手指在自己晶亮的脑瓜上转了一圈:“摇船二十多年,听风、看云、闻空气的味儿,比他们什么高明的多普勒电脑都管用。要让我每天都和官方气象预报打赌,谁预测得准,我可要赚大了。”
“您的眼睛,看天气准,阅人无数,看人也一定特准,昨天我可领教过。真羡慕您的经验。”要引人畅所欲言,赞誉先行。
渡老板笑眼一线:“嘴甜。我不敢说自己能一眼看穿谁谁谁,但一个人往我面前一站,我能猜出个七八。”
“那您给我相个面。”
渡老板压低了声音:“这可对你不公平,你已经告诉我你是秦淮的助理,就凭谈吐,至少大学以上文凭;你妆上的淡,口红涂得浅,指甲不抹油,或者是透明油,大热天还穿丝袜,说明你为人庄重,不是常来找秦淮的那群狂蜂浪蝶;你的眉头常常攒一起,有心事困扰,而且不像突发事件,估计是慢性的……”那兰想到父亲,世上最爱我的一个人去了五年,极度痛苦的慢性折磨。“……除了我,你不和别的乘客瞎聊,不能说明你内向,但至少说明你有主见,凡事想的多,也知道言多必失;而找我聊,也不是因为你闲得发慌,你想了解秦淮,秦淮让你摸不着头脑,所以你想看看我能知道多少。”
那兰对渡老板肃然起敬。
“如果我直接问……”那兰轻声说。
“我当然不会说。有些事,只能告诉聪明人。你已经向我证明,你是人精一个。你这样的女孩,和常去找秦淮的那些女孩……怎么说呢,不是一个湖里出来的水。”
“不知道这是表扬还是批评,但还是谢谢您,过奖了。”那兰直视渡老板的目光。
“所有那些和秦淮有瓜葛的女生里,也有一个例外,她和你很像……你让我想起了她。”
这可不是那兰想要的信息:“哦,是谁,让我这么荣幸。”
“他媳妇。”
“他……”
“秦淮。”
“秦淮的太太?”那兰的目光不离渡老板,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耍冷幽默。
“秦淮的太太。”渡老板重复着,“不是说你们长得有多像,你们都是美女,各有千秋,我是说气质、性格、聪明劲儿,很像。”
那兰努力回想着秦淮的客厅、书房,没有婚纱照,没有一张哪怕表明有女主人存在的生活照。秦淮在那兰心目中本就不甚高的地位完全被地心引力控制,再落千丈。陶子,还说昨天秦淮的表现是在设底线,谁知道这底线深不可测呢。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能和她见一面,看您说得准不准。”那兰好奇,但并没有强烈的见面意图。
“你等不到这一天……你见不到她的。”渡老板的语调怪怪的。
“为什么?”
“她已经死了。”
那兰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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