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去年就离开研究会了。”
“是吗。”
“嗯,”岛田很痛似的搓着脚,“那么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是因为这个东西。”红次郎说着,把江南带来的那封信递给了岛田。
岛田一看寄信人的名字,搓脚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江南。
“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吗?”
“请便。”
“事实上,江南,”红次郎说,“我也收到一封相同的信。”
“什么?”
红次郎走到里屋的桌子旁,从暗红色的桌垫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江南。
江南立刻把信封里里外外看了看,和自己收到的那封完全相同,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邮戳,也是打字机打的,而且寄信人的名字也是“中村青司”。
“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吗?”
红次郎默默地点了点头。
千织是被人杀害的。
只有这几个字。信的内容不一样,可是所用的B5优质纸还是相同的。
江南呆呆地看着信,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以理解的来自死人的信——很容易想象那就是寄给其他参加了去年那个第三次宴会的人的信。可是,这个男的、中村红次郎也收到相同的信,这点倒没想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红次郎回答道,“我也很吃惊哟。原以为是哪个坏小子的恶作剧,可是刚才和岛田聊了聊,世上会有这么有空的人吗?正在这时你来了。”
“不仅是我收到了,其他会员好像也收到了相同的信。”
“啊?”
“难道这个青司——对不起,您哥哥他还活着吗?”
“不可能的。”红次郎断然地摇了摇头,“正如你所知,我哥哥去年就死了。我还去确认了尸体,样子很恐怖。对不起,江南,我不想再回忆那件事。”
“对不起——那么,您还是认为这封信只是恶作剧吗?”
“我只能那么想吧。哥哥半年前就死了,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哟。而且我不相信存在幽灵这种说法。”
“关于信的内容,您怎么想呢?”
“那个……”红次郎的表情很奇怪地一下子沉了下来,“关于千织的不幸,我也听说了。可是我想那是意外事故哟。千织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可爱的侄女,所以,说她是被人谋杀——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可是怨你们也没用。倒是做恶作剧,盗用我哥的名字到处寄这种信的行为不可原谅。”
“是恶作剧吗?”
江南怎么也想不通,含糊地点了点头,偷偷瞥了一眼藤椅上的岛田。他跷着二郎腿,托着腮,不知为什么,有点幸灾乐祸似的看着自己。
“可是,”江南边把信还给红次郎,边说,“我们研究会的朋友现在去了角岛,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红次郎不感兴趣地答道,“那儿的房屋和土地,在我哥死后由我继承。可我上个月把它们卖给了S町的不动产商。价压得相当低,可是我再也不想去那儿了。那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3
红次郎对江南说:“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不一会儿江南就告辞了。
出门前,江南注意到里屋的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于是向红次郎询问。红次郎告诉他自己在附近的高中教社会科,顺便研究佛学。正在就初期大乘佛教的“般若空”进行研究。他解释着,话语中颇有些不好意思。
“般若空?”
江南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时候,岛田洁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解释说:
“喂,有《般若心经》这本书吧。说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红正在研究那个‘空’为何物。”
然后他像跳着过来似的来到江南的旁边,一边把那封信递还给江南,一边问:
“是KAWANAMI吧,哪几个字?”
“江河的江,东西南北的南。”
“江——南——吗?哈哈哈,是个好名字。——阿红,那么我也告辞了。江南,我们一起走吧。”
走出红次郎的家,两人并排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岛田双手交叉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穿着黑色毛衣的骨瘦如柴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瘦长了。
“江南?嗯,真是个好名字。”
他交叉着的双手转到脑后,又夸了一句。可是,此时他把江南的名字读成“KONAN”,而不是“KAWANMI”。
“你为什么要离开推理小说研究会呢?我想是因为俱乐部的风气与你合不来,对吗?”
“完全正确,你很了解嘛。”
“那个,我一见你就明白了。”岛田暗笑道,“这么说,你并不是对推理小说不感兴趣了。”
“我现在仍然非常喜欢推理小说。”
“确实如此。你爱好推理小说。我也是,比起佛学,更喜欢推理小说。没有比这更舒畅的事了。那么江南,我们去喝杯茶吧。”
“好的。”
说完,江南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是一段平缓的下坡。迎面吹来的柔和的风抚摸着人的脸颊,风中充满了春的气息。
“可是,江南,你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什么?”
“为了一封也许只是恶作剧的信,特意大老远一个人来到这儿。”
“没那么远哟。”
“嗯,换成是我的话,肯定也和你一样吧。因为我每天都闲得发慌。”
岛田把手插进黑色裤子的前口袋,说话时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怎么样?你认为是别无他意的恶作剧吗?”
“红次郎是这么说的,可我还是怎么也想不通。”江南答道,“那个,换作是我的话,怎么也不会认为是幽灵写的,大概是谁盗用死者的名字写的吧。可如果只是简单的恶作剧的话,用心又过于周密了。”
“你这么说……”
“所有的字都是特意用打字机打的哟。如果是单纯的恶作剧话,还去用打字机,这个……”
“如果他习惯用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吧。最近打字机的普及非常惊人。实际上阿红那也有一台,是今年刚买的,可用得已经相当熟练了。”
“如果说普及的话,的确如此。我的朋友当中也有人有。如果去大学的话,研究室有一台学生可以自由使用的机子。可是用打字机写信这个行为本身还没那么寻常吧。”
“那倒是。”
“使用打字机不用说,当然可以隐藏本人的笔迹,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作剧的话,有那个必要吗?还有那封信的内容,单就信上的内容而言,太冷酷无情了吧。要是以恐吓他人为乐趣的话,我想可以再罗列些更恐怖的词句。红次郎收到的也是那样的,就那么一句话。所以我想其中应该有更深的意图。”
“是啊,有更深的意图。”
走完那段下坡路后,就来到了宽敞的海边大道。阳光照耀的大海上,好多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来回穿行着。
“啊,在那儿。”岛田指着一方说,“我们去那家店吧,那儿不错。”
大路一侧,可以看见装有鸡形风向仪的红色屋顶。招牌上用装饰字体写着“MOTHER GOOSE①”。江南看着这么个店名,紧张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下来。
①中文意思为“鹅妈妈”。《鹅妈妈的故事》是法国作家沙·贝洛著的童话,后来,鹅妈妈成为英美家庭最喜闻乐见的智力玩偶。鹅妈妈的诗是包含大量儿童诗歌的诗集。——译者注
4
岛田和江南在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江南再次打量起这个不久前刚刚结识的男人。
30多岁——不,大概更大一些吧。也许是长长的柔软的头发的缘故,瘦瘦的脸颊显得更加瘦削了。比细高个的江南还要瘦一些高一些。浅黑色的脸上,长着一个大号的鹰钩鼻子,两眼稍稍下垂凹陷。
稍稍有点怪,这大概是每一个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吧。要说哪儿怪的话,就是他给人一种阴郁、难亲近的感觉。但是那样一种外在的感觉和刚才他的言行间表露出来的微妙的不一致,反倒使江南觉得不错。要说是什么的话,就是有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一想到从早晨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江南要了份咖啡和比萨饼。
朝大玻璃窗外望去,蓝色的大海夹着国道十号线,绘出了一个大大的、平缓的圆弧。那是别府湾。店铺小巧舒适,好像位于学生街的一角,也许是经营者的趣味所在吧,店里到处都装饰有缘于鹅妈妈诗的版画和木偶。
“江南,我想听你继续说下去。”
点的Grey伯爵红茶一上来,岛田就慢慢地把茶从壶里倒进杯子里。
“接着说?是关于那封信吗?”
“当然是那个啰。”
“刚才说的那些就是我的想法。——可以抽烟吗?”
“没关系。”
“谢谢。”一点着烟,就熏得眼睛很难受。“就像刚才说的,我总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可你要问我是什么的话,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寄这种信,老实说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
“可是?”
“也不是不能进行一些分析吧。”
“我洗耳恭听你的分析。”
“也就是说,例如猜测一下寄信人在信里给我写的那几句话有什么含义,我想大概可以读出下面三层意思。
“第一就是这封信首先强调的‘千织是被杀的’这一‘告发’的意思。第二就是从第一个意思中引申出来的——‘所以我恨你们’、‘我要向你们复仇’这种‘恐吓’的意思。而且利用最适合当告发文、恐吓文的主人——‘中村青司’的名字。”
“的确如此。那么第三层意思呢?”
“第三层是从与前面两个不同的角度来分析的、这封信隐含的意义。”
“隐含的意义?”
“是的,为什么这个寄信人现在要用中村青司这个死人的名字呢?就算想给这封恐吓信增添一些凄惨的味道,现在也没有人会信以为真的吧。幽灵打字,这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我想他是要使去年的角岛事件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是间接地给我们这一印象,不是吗?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我觉得很有意思。”岛田目光中含着微笑,伸手去拿杯子。“嗯,是相当有意思。重新考虑角岛事件?的确有很大的重新思考的空间啊。对于那起事件,江南,你了解多少?”
“我只在报纸上看到过,不太清楚。”
“那么,我还是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吧。”
“太好了,请您务必告诉我详细情况。”
“事件的大致情况了解吗?时间是去年9月,地点是角岛的、通称蓝屋的地方。被杀的是中村青司和他的妻子和枝,以及用人夫妇,总共四个人,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花匠。凶手杀人后,放火把蓝屋烧了个精光。凶手至今还没有抓到。”
“那个下落不明的花匠确实被认定是凶手吧。”
“是的,可是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我想就因为他不知去向,很可疑,才会被那么认为的。
“关于事件的详细情况嘛——首先,有必要对蓝屋的主人中村青司进行一下说明。青司比阿红大三岁,当时,46岁,正好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他曾经是建筑业内人士皆知的、天才的建筑家……”
中村青司是大分县宇佐市一个资本家的长子。高中毕业后来到东京,就读于T大学的建筑专业,那时就早已在全国大赛中获奖,受到建筑界相关人士的瞩目了。大学毕业后,在导师的强烈劝说下,他进入大学研究生院学习。可是与此同时,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他立刻就回老家去了。
父亲留下了巨额的财产。和弟弟红次郎共同继承了遗产的青司,不久就在角岛建了座自己设计的房屋,早早地决定过半隐居的生活。
“夫人和枝原姓花房,好像是住在宇佐,自幼与青司相识。关乎他们俩,两家很早就有婚约。在青司搬到角岛的同时,他们俩也结婚了。”
“那之后他就再没干过建筑的工作吗?”
“干是干过,可阿红说他主要是出于兴趣。只有对满意的工作感兴趣时,他才会接受。按自己的喜好,苦心构思,建了些风格怪异的房子。这样他又成为说三道四的好事者议论的中心。特意远道而来拜访角岛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是这十年来,他连那些工作也不干了,几乎没有离开过角岛。”
“嗯,好奇怪的一个人啊。”
“阿红也是个因兴趣而钻研佛学的、相当奇怪的男人。可是那样的他还断然地说他哥哥是个怪人。他们兄弟间关系似乎不太好。
“此外,角岛的蓝屋里还住着用人北村夫妇。丈夫负责蓝屋的杂事,以及驾驶和本土间联系时使用的摩托艇。妻子负责所有的家务活。还有一个人就是有问题的花匠。这个男的叫吉川诚一,平时住在安心院附近。一个月来一次角岛,住上几天,干些活。他好像正好在发生火灾前三天来的。事件里的人物介绍就这些吧。
“接下来是事件的情况——发现的尸体总共有四具,因为大火把尸体都烧焦了,辨认起来相当棘手。把这些好不容易调查清楚的事实归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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