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穗高之前认识准子的。虽同住一幢公寓,但认识她的契机是有一次她在电梯上主动跟我搭话。当然她不会对我这种30多岁的男人产生兴趣,使她感兴趣的,是我手上提着的笼子,那里面装着一只雌性的俄罗斯波斯猫。这只猫现在还养在我家里面。我家的公寓允许养宠物。
这只猫好像感冒了呢——这是她主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看得出来吗?”我问。
“嗯,去兽医站看过没?”
“还没有。”
“还是早点去治疗一下为好,如果你愿意,请到我这里来。”说着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个兽医站名字,她在那边担任助手。
次日,我带着小猫去了准子工作的兽医站,她还记得我,一见到我就露出了笑容,那张笑脸真是灿烂。
因为我的猫是当天最后一个去看病的,检查完之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她是一个天真烂漫而且很喜欢笑的女孩儿,那种开朗着实安抚了我的心。不过聊到动物的话题时,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说到不好好对待宠物的主人,她更是紧握放在腿上的双拳。对我而言,这个话题很是新鲜。
当我提到穗高诚的名字时,准子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我可是他的忠实粉丝啊!骏河先生竟然在穗高诚的事务所工作,真是没想到呢,太了不起了!”她在胸前紧攥着的双拳激动得直哆嗦。
“你这么迷他的话,下次我向你引见一下好了。”我说,完全没当回事。
“啊?真的吗?要是麻烦的话就不用了……”
“不麻烦。不管怎么说,他的日程都是我安排的呢。”我故意拿出记事本,当着她的面查了行程表。想起来当时真傻,要是有那个闲工夫做这事儿,还不如多考虑一下把她骗到宾馆去的伎俩呢。
几天后,我就把浪冈准子带到了穗高家。‘准子很漂亮,穗高一定不会给脸色看的’,我猜得完全没错。那天晚上三人一起到外面吃了晚餐,准子的表情仿佛身处梦境中。
饭后,我要送她回家时,穗高在我耳畔低语:“真是个好女孩儿呢。”
我转头望着穗高,而此时他已经将目光注视到了准子的背影上。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已然过了两个月。有次我来到穗高家后,发现准子在卧室里。非但如此,她还为我和穗高泡了咖啡。望着她站在厨房里的身影,我立即明白了一切。
即便如此,我并未表现得很震惊,而是用嘲讽的表情问穗高:“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他回答。我这才回想起来,准子恰好就是从那时开始拒绝我邀请的。
尽管不知道穗高的情况如何,准子绝对是知道我心意的,她一定满心歉意吧。某一天,当只剩我们俩人的时候,她对我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回答。我不可能责怪她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好,过于迟钝了。
然而过了几个月,我对带她去见穗高一事的悔意又进了一步——她怀孕了。穗高找到我来商量这件事。
“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她硬说要生下来,不肯听我的话。”穗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极度疲惫。可能是头很痛,他不断揉着眼角。
“让她生下来不是也挺好么?”我依然站着,俯视着他。
“别开玩笑了!孩子是绝对不能要的!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你没有要结婚的打算吗?”
“这我还没考虑。当然,我和她交往也不是玩玩的。”这后半句话纯粹是因为看穿我的心思而补充上去的。“反正我不喜欢奉子成婚。”
“那你就借此机会考虑一下结婚的事又有何妨?要是这样她说不定也就同意堕胎了。”
“好吧,这样好,那就这么定了。”穗高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跟她心平气和谈一下,千万别做惹怒她的事。”
“你真的要认真考虑一番哦!”
“嗯,知道啦。”穗高用力点了点头。
当晚我就去了准子的住处,而她也知道我的来意,一见到我就说:“我绝对不会把孩子拿掉的。”
我开始了费时费力的劝导工作,真是一份讨厌的差事。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做了,因为我也打心底里感到把孩子堕掉的确是为了她自己考虑,并认为还是不要和穗高有任何的瓜葛会比较好。但却又为了让她同意堕胎,不得不承诺自己会劝说穗高和她的婚事。
流了大约两公升泪水之后,准子终于答应堕胎了,我自己也筋疲力竭。几天后,我随同她一起进了妇科医院。过了几个小时,又开车送做完手术的她回家。她如同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直直地盯着窗外。那张侧脸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那份开朗。
“我一定会让穗高履行诺言的!”我说,她什么也没回答。
不用说,穗高食言了。几个月过后,他和神林美和子定下了婚约。知道这事儿时,我便追问穗高如何对准子交待。
“我自己来解释吧,这也是没办法的,又不能同时和两个女人结婚。”穗高说。
“你会好好劝她吗?”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回答,脸上带着不厌烦的神情。
但是,他却什么也没对准子说。直到最近,她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能成为穗高夫人。
我又回想起白天看到的她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当出租车驶到穗高家门前时,我把一张五千元大钞递给司机,找零也没要就飞身下了车。然后迅速跑上大门的楼梯,发现门依然锁着。穗高并没有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留给准子。
我直接往庭院走,“三色堇——”我重新想起她的话。
而看到院子的那一刹那,我呆住了。
在修剪整洁的草坪上,铺着一块白色的布。定睛一看,那正是浪冈准子。她还穿着刚才那件白衣。
不同之处在于,她头戴面纱,右手拿着花束。面纱略微掀起,露出她那张瘦得凹陷下去的脸庞。
雪笹香织篇
海胆意大利面并不好吃,盐放得太多,不合我的口味,随后的鲈鱼也是一样。但将其咽入胃中后,嘴里却未留下任何味道。可能是因为我吃得心不在焉的缘故吧。
骏河直之的手机的响声使得我产生了某种预感。在头脑里猛然浮现出了先前看到的那个女人的脸,白色的衣服配上雪白的容颜,还有射向穗高诚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从穗高那略显僵硬的表情以及骏河惊慌失措的态度我顿时意识到了她是什么来头。要是神林贵弘不在场,我一定会向穗高彻底问个明白。
骏河通完电话后脸色非常难看,走过来叫穗高。我推断那个女人一定是提出了什么使他们为难的要求,否则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原因让和神林美和子一块儿吃着饭的穗高离席。对于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人就是美和子了。
“他依然是这么忙呢。”美和子对我说。
“貌似是这样。”我回答。美和子太天真了,丝毫不懂得怀疑,即便对穗高诚这样的男人也不例外。这一点让我倍感焦急。
也许是心理作用,不久后回到座位的穗高脸上,已经找不到了原先那份从容。骏河突然有急事不得不先离席,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我替他向你们道歉——他一坐下来就这么说,不断地看着神林兄妹俩。
“骏河也忙得够可以啊。”美和子用少女漫画上的眼神望着穗高。
“他管理的业务范围太广了,真是辛苦他了。”穗高嘴上说着违心话,冲美和子一笑。那是他引以为豪的笑容,不知有多少女人被这笑容所蒙骗。
我脑海里浮现着骏河直之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暗自同情起来。尽管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一定为了帮穗高犯下的事收尾而汗流浃背地东奔西跑吧。
吃完甜点后,我们正喝着咖啡时,年轻的女侍弓着腰向穗高走了过来,小声说:“有您的电话。”
“电话?”穗高面露疑惑之色后,朝美和子苦笑着说:“一定是骏河那小子又什么事情处理不当了。”
“快去接电话吧。”
“嗯,那我先失陪一会儿。”穗高站起来,“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几次三番失礼。”
没关系,神林贵弘简短回答。这个青年明显对穗高不抱好感,吃饭时几乎一言不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美和子稍显不安的神情看了看我。她不知道穗高家的庭院里曾站着一个像幽灵般的女人。
这个我也不清楚呢,我回答。
不久穗高回到了座位上,看到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虽然他强装出一如既往的谄笑,但那张脸明显带着僵硬。视线游离不定,呼吸也变得急促,这一切在我眼里是那么明显。
“怎么啦?”美和子问。
“不,没什么大事。”穗高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他没有要坐回椅子的意思,站着说,貌似非常着急的样子。
我故意放慢动作,把咖啡杯端到嘴边。
“我们还没喝完呢,你有什么急事吗?”
穗高瞪了我一眼,可能是察觉到了我带着些许恶意。不过我装作没注意到,继续品味着剩余的一点咖啡。
“我还有几件要事。其实,旅行的准备还没开始做呢。”
“要我帮忙吗?”美和子立刻说。
“不,不用劳烦你的。这点小事儿我自己解决。”然后穗高看看神林贵弘,“呃,大哥您知道去酒店的路吗?”
“我有地图,应该能找到。”
“是吗,我叫他们帮我们把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吧。钥匙能给我一下么?”
从神林贵弘那儿接过车钥匙后,穗高双手插着裤袋,快步走向出口。
我追了上去。
“这顿我来好了。”我小声说道,指的是买单。
“不用了,是我叫你们来的嘛。”
“可是……”
“好了你就别争了。”穗高递给服务员一张金色的信用卡,然后又把车钥匙交给另一名女侍,叫她把车开到餐馆前。另一辆车是穗高自己的,我们这几人到这儿分乘了两辆车。
“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关注着不让美和子听到,问他。
“没什么。”穗高冷淡地回答,目光依然游离。
“小雪!”美和子从后面叫我的昵称,“小雪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我嘛”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准备回公司,你刚刚给我那本随笔我得交到印刷厂去。”
“那我们载你一程吧,途中要经过公司的嘛。”
“不好意思,在此之前我要去个地方。”我在面前竖起手掌,“晚点我会打电话到你酒店的。”
“那我等你电话。”美和子莞尔一笑。
几分钟之后,两辆车才被开了过来。这几分钟对穗高而言似乎格外漫长,他低头看了好几次手表,回答美和子的话也显得心不在焉。
穗高推搡着神林兄妹坐入了沃尔沃。
“那就明天见了。”美和子隔着车窗说。
“嗯,今晚休息得好一点哦。”穗高回答,满脸又堆起笑容。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不会摘下假面具。
等沃尔沃拐了个弯不见之后,穗高脸上的笑容也与此同时消失了。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朝自己的奔驰走去。
“好像这事儿相当急嘛。”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不可能没听见,但还是没有回头。
他启动奔驰的引擎后飞驰而走,我目送着他,然后往反方向走去。却没有一辆空车经过。大约10分钟以后,总算见到一辆,我立刻扬起手。
“去石神井公园。”我说。
我在干什么哪!我边眺望车窗外的景色边自问,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回想着穗高诚那薄薄的嘴唇、略尖的下巴、漂亮的鼻梁、以及修剪相当得体的眉毛。
我曾一段为期很短的梦,成为穗高妻子的梦。虽然曾决心一生都不当主妇,但在那段时期,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自己一整天都穿着围裙的样子。当时的自己简直太天真了,我只能这么说。
成为穗高诚的担当编辑是在调到文艺部的第二年。那时,我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作家而已。然而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却在我心里烙上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作为男人,他也相当完美。现在回想起这些却只能一笑而过了。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把我当女人看待的,但从刚见面的时候开始,我就坚信他总有一天会这么做的。就那样,他彻底地征服了我的心,就像操作电脑软件一样熟练。
“再到我房间里喝一杯吧?”在一次工作聚餐后,穗高在银座的一家小酒吧里喝着鸡尾酒对我说。他不喜欢服务员的那种店,至少他是对我这么说的。
那时他还没有离婚,而他的办公场所租在新宿。他对此的解释是,希望把家庭和工作分开。
其实我有种种借口可以拒绝他,而且我深信,我只要用三言两语拒绝,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我。不过,他今后应该再也不会来约我第二次了。
可最后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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