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尔警官,你认得这张编号6—G的照片吗?”
“认得,先生。”
“这上面是你找到玻璃杯的那个吧台?”
“是的。”
“先生,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找不到那只玻璃杯了,就只能靠你的记忆力了,告诉我,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记得,现场的状况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很好。那么你们拿走的那只杯子应该是放在毛巾上的这套杯子中的其中一个喽?”斯特恩把照片翻了个面,好让格里尔和陪审员们都看得见他所说的那套杯子。
“是的。”
“那么,你能不能数数毛巾上还剩多少个杯子?”
格里尔把手指点在照片上,慢慢地数着。
“十二个。”他说。
“十二个。”斯特恩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说,加上用作证物也就是现在不见了的那只杯子,一共有十三只杯子?”
格里尔立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奇怪之处,他摇摇头,“应该是吧。”
“一套杯子都是一打十二只,十三只不是很奇怪吗?”
莫尔托提出反对,但还没等拉伦法官作出决定,格里尔就已经回答了,“是很奇怪。”
“说真的。”在午餐休息的时候,斯特恩对我说,“我很佩服你的观察力,拉斯迪,但你一定要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吗?这种细节也是非常重要的呢。”
我看着斯特恩,我们正朝法庭外面走去。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我告诉他。
下午,检方所面对的情况更加棘手。我当副检察长的时候,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会遇到困难,也就是证据最薄弱的那一环。我曾经说过,这个时候就像是在死亡峡谷里行走。现在,对尼可来说,这个死亡峡谷就是如何证明我和卡洛琳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很明显,他希望在陪审团面前拿出足够的证据,让陪审员能够自己推论出来。他和莫尔托制订的总体计划应该是从格里尔警官开始,在我和卡洛琳关系的这个部分敷衍带过。最后,在各种物证的条件下直接得出结论。这个策略很合理。但所有吃完饭、回到法庭的律师们都清楚,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将是属于被告的舞台。
检方接下来的证人是我以前的秘书尤金妮亚·马提内兹,她显然觉得这是她大出风头的好时候。她戴着一顶宽边的大帽子、长长的耳环,站在证人席上。尼可拿出了她之前作的简短证词。尤金妮亚说,她已经在检察院工作了十五年。其中有两年,她都在担任我的秘书,到今年四月为止。去年大概是九月还是十月的某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但是接错了线,她无意中听到了我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她听得出来,那个声音就是波尔希莫斯小姐,我当时正在和她商量在她家碰面的事。
“你认为听起来他们是什么情况?”尼可问。
“反对,检方问‘听起来’。”斯特恩说,“太主观了。”
“反对有效。”
尼可转过身看着拉伦,“法官,她怎么就不能说出自己听到了什么呢?”
“可以说听到的内容,但不要说自己的想法。”拉伦坐在法官席上对尤金妮亚说,“尤金妮亚女士,你不可以告诉我们你听到他们谈话时你的想法,只能说一说他们谈话的内容和语气。”
“他们说话的语气是怎样的?”尼可问,这和他之前的问题是同样的意思。
但尤金妮亚却还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
“很有礼貌。”她终于回答了。
斯特恩表示反对,但这个回答很平常。拉伦法官摆摆手,表示反对无效。
尼可这次在重要的问题上又碰到了难处。我又一次想到了他在准备这个案子时,该经历了多少困难。
“他们听起来语气很亲密吗?”他问。
“反对!”斯特恩嗖一下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带有诱导性的问题。
拉伦又一次在陪审团面前训了尼可一顿,他说,这个问题显然很不合适,不可以再问这样的问题,陪审员们应该对这个问题不予理会。但是,尼可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有原因的,他想给尤金妮亚一些暗示。
他又问:“那你能描述一下他们说话的口气吗?”
斯特恩再次强烈地表示反对,这个问题尼可之前已经问过了,尤金妮亚也已经回答了。
拉伦盯着尼可说:“拖拉王戈迪亚先生,我建议你问几个新的问题。”
形势突然转变了,谁都没有料到。
“他说‘我的宝贝’。”尤金妮亚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尼可看着她,很震惊。
“他就是这么说的。好吧?他说他会在八点的时候去她家,还叫她‘宝贝’。”
我第一次在陪审团面前失态了,我发出一声惊呼。我敢确定,我的表情一定很愤怒。肯普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宝贝!”我悄声说,“天哪!”
斯特恩回过头,严肃地看了我一样。
尼可显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他坐下了。
“现在请被告律师进行交叉询问。”
斯特恩朝尤金妮亚走去。其实,他刚一站起身,还没有走到证人席前面,就已经开口问话了。他脸上挂着责备的表情,和几秒钟前他看我的表情一模一样。
“尤金妮亚女士,你现在在检察院是替谁工作?”
“替谁?”
“就是你在帮谁打文件?替谁接电话?”
“莫尔托先生。”
“是这位先生吗?坐在检方桌子边的那位?”
尤金妮亚说:“是的。”
“当萨比奇先生由于这次调查被迫离职时,莫尔托先生就得到了萨比奇先生的职位,对吗?”
“对,先生。”
“这个职位在检察院里是一个很有权力和影响力的职位,对吗?”
“是整个检察院的二把手。”尤金妮亚回答。
“莫尔托先生负责的这次调查让他坐上了萨比奇先生的这个职位,对吗?”
“反对!”
“法官大人。”斯特恩对法官说,“我只是想问清楚这位女士的证词中是否带有偏见。她现在是在她的老板面前作证,她对她老板动机的理解是很重要的。”
拉伦微笑着。斯特恩想问清楚的绝不仅如此,但他的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尼可的反对被驳回了。
法庭记录员重复了那个问题,尤金妮亚回答对。斯特恩在开庭陈述中,几乎没有说起竞选的事和检察院里的人事变动。这次是他第一次将权力斗争的话题引进了法庭辩论,也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他在开庭陈述中所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检方会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提起诉讼。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针对的会是莫尔托而不是尼可。
“那么,在对萨比奇先生进行调查的过程中,莫尔托先生有没有让你去跟警方说萨比奇先生和波尔希莫斯小姐之间的关系问题?”
“什么?”
“五月份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格勒登尼警官说过这件事?”格勒登尼整天在法庭进进出出,这个时候,他正好在,穿着警察制服坐在检方后面的座位上,斯特恩指着他问尤金妮亚。
“是的,先生。”
“你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案子吗?尤其是对你的老板莫尔托先生来说?”
“好像是的。”
“但是,女士,当格勒登尼警官问你关于萨比奇先生和波尔希莫斯女士之间的关系时,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你听到过萨比奇先生叫波尔希莫斯女士‘我的宝贝’,对吗?”斯特恩说这话的时候,字字铿锵有力,他满脸愤慨,手中还拿着格勒登尼当时的笔录。
尤金妮亚突然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陷阱,她脸上露出很不情愿的阴沉表情。她大概不知道,我们也能看到她之前说过的证词。
“没有,先生。”
“你没有告诉过格勒登尼警官,说你曾经听到萨比奇先生很亲密地称呼波尔希莫斯女士,对吗?”
“没有,先生。”她闭着眼睛,缩着肩膀,她正在思考。她的这种表情我见过不下一百次,这个时候,也是她最自私的时候,“我确实从来没有说过。”
“从来没有对格勒登尼警官说过?”
“是的。”
这个时候,斯特恩明白了尤金妮亚的打算,我也明白了。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斯特恩朝她走近了几步。
“那么,你为什么又在五分钟之前,作证说萨比奇先生曾经叫波尔希莫斯女士‘我的宝贝’呢?”
尤金妮亚突然从证人席上站起来,满脸愤怒。
“才没有。”她大声说。有三四个陪审员抬起了头,其中那个在汉堡店做事的经理实习生甚至大声笑了出来。
斯特恩仔细看了看尤金妮亚。“我明白了。”他最后说,“那么,你告诉我,尤金妮亚小姐,这些日子你在接听莫尔托先生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过他和别人的谈话?”
她大大的眼睛中带着一种蔑视的神情,把目光转到了一边。“没有。”她说。
“也就是说,你哪怕是不小心听到了莫尔托先生在电话里和别人讲话,你也会赶紧挂断,不会去听电话那头到底是谁在说话,对不对?”
这当然又成了尤金妮亚的一个难题。她大概在电话里偷听过我和卡洛琳之间的谈话还有很多,但是,现在在检察官和她的老板面前,她不能承认偷听的事实。法庭的形势迅速发生了变化,尤金妮亚,这个精通官场规则的人明白,承认这样的行为也就意味着将会失去自己的饭碗。
“也就是说,你就算是听到,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是的。”
“不会一直听下去吧?”
“不会的,先生。”
“你告诉我们,当时萨比奇先生和波尔希莫斯女士之间的对话很‘礼貌’?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是的,先生。”
斯特恩走上前,走到尤金妮亚身边。她体重大概两百斤,脾气也不好,今天她虽然穿着最漂亮的衣服,但一点儿也不好看。那条裙子的颜色太亮,穿在她身上又显得太紧。
“所以。”斯特恩问,“你的回答是根据你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吗?”
斯特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好几个陪审员都明白了他的深意。他们微微笑着,看着尤金妮亚。尤金妮亚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眼神变得冰冷。
斯特恩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
“关于你说的这个对话,你说,是发生在去年九月,对吗?”
“对。”
“那你还记得,去年九月,萨比奇先生和波尔希莫斯女士在共同办理一个案子吗?”
尤金妮亚愣住了。“嗯。”她说。
“你还记得温德尔的案子吧?一个小男孩受到了他妈妈的虐待?他妈妈用老虎钳夹他的头,还用烟头烫他的屁股。你还记得,萨比奇先生定了那个……”斯特恩停了片刻,好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最后他才说,“女人的罪吗?”
“哦,是那个案子啊!”她说,“我记得。”
“那你在向莫尔托先生汇报情况时,也没有提到过这个案子吧?”
“反对。”
拉伦在考虑。
“我收回这个问题。”斯特恩说。但陪审团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到目前为止,莫尔托的运气够背的。弄丢玻璃杯的是他,引导尤金妮亚作伪证的也是他。
“尤金妮亚女士,你还记得去年九月份金德区的天气有多热吗?”
她皱起眉头。她已经知道了斯特恩的厉害,现在,她要好好合作。
“很热,有两天还超过了四十摄氏度。”
“正确。”斯特恩又问,“检察院的办公室里有空调吗?”
尤金妮亚哼了一声,“他们是这么说,鬼才相信!”
法官、陪审团、听众,整个法庭的人都笑了,斯特恩终于露出了笑脸。
“那么,在那么热的天气下,我猜你们都是一下班都巴不得早点走吧?”
“当然。”
“但是,检察官如果当时是在处理案子的话,就可能会要加班,对不对?”
她充满疑惑地看着斯特恩。
“从你的工作经验来说,副检察长是不是经常会在晚上加班准备第二天的案子?”斯特恩又问。
“哦,经常的。”
“那么,如果是你,在很热的夏天,是不是也更希望在有空调的地方加班,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加班?”
“反对。”尼可说,“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反对无效。”
“我当然愿意在有空调的地方加班了。”
“我猜,你并不知道波尔希莫斯女士家里有没有空调吧?”
“我确实不知道,先生。”
“但你知道,波尔希莫斯女士所住的河边比萨比奇先生所住的尼尔林离检察院要近得多吧?”
“这倒是。”
如果说尤金妮亚给陪审团留下的印象一般,那下一个出场的证人,克拉波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