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她似乎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她告诉我,让我找逮捕人数最多的那一天,所以,我就去找了。我差不多花了一周时间才翻完那堆资料,因为违反第四十二条例被逮捕的一共有五百多个人。”第四十二条例也就是公众场合行为不端罪。
是哪一天呢?我又想了想那封举报信,信里并没有任何线索能帮我缩小时间范围。也许卡洛琳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放弃了,那些调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你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觉得找到了。我打电话叫她来,她也来看了。我把资料就放在这里留给她看,她却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还记得你给她看的是什么吗?那些被逮捕的人有什么共同特点吗?”
“所有的人都是在城郊树林里被逮捕的。我想,他们是不是那天在那里搞什么示威活动啊?!”
“天哪!”肯尼利带着厌恶的表情对古尔拉什说,“这些人都是公众场合行为不端罪?他们都是同性恋吧?”他问我。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到底在找谁?说了名字吗?”
“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只知道名字,我觉得她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古尔拉什停了片刻,“为什么我老觉得那个名字和圣诞节好像有什么关系?”
“是叫尼奥吗?她跟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名字?”
古尔拉什打了个响指,“对了。”
“是尼奥吗?”。电子书下载
“就是尼奥。她告诉我她要找的人是尼奥,但姓什么不知道。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她还把这个名字写了下来,我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圣诞节。”
“你能告诉我她都看了哪些档案吗?”
“哎呀,那我还真不知道,我记得我已经收起来了。”
“收你个鬼。”肯尼利说,“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三次了,让你收,你都还没收。都在这里,自己找吧。”
肯尼利指着墙角的一堆资料。
古尔拉什打开第一个文件夹的时候,骂了一句,里面全是散乱堆在一起的纸页。
“要我说,她还真是不爱收拾,我把这些文件给她的时候,都是整整齐齐的。”
我原本想问古尔拉什是不是确定,但一看到剩下的文件全是按顺序整理好的,便知道没有问的必要了。再说,卡洛琳就是那样的人,别人花了很多年精细呵护的东西她却毫不在意。
古尔拉什开始整理散乱的资料,我去帮他,肯尼利也来帮忙。我们站在桌子周围,一边整理,一边埋怨卡洛琳。每份档案都应该包括一张警局的登记表、一份贴有被告人照片和指纹的逮捕记录卡及一份留底档案,但这里的六七十份档案没有一份是完整的。每份档案里都有缺失的资料,已有的资料也是放得前后颠倒、乱七八糟,完全被打乱了。
肯尼利又开始骂卡洛琳。
我们整理了五分钟,我才突然醒悟过来,文件弄得乱七八糟不是偶然的,这些文件是有人故意翻乱的。
“卡洛琳之后有谁还看过这些?”我问肯尼利。
“没有别人了。这些东西堆在这个墙角已经四个月了,就等着他收拾呢。除了我和他,也没有人知道这些资料在这里。对不对?”他问古尔拉什。古尔拉什点点头。
“肯尼利。”我问,“你认识汤米·莫尔托吗?”
“当然认识汤米·莫尔托,我都认识他大半辈子了,他就是一个小浑蛋检察官。”
如果我仔细想想,就应该知道,莫尔托和北区分局之间的过节尽人皆知。
“卡洛琳在这里当警察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有可能。让我想想,妈的,拉斯迪,我又不是这俩人的保姆。”
“你上一次见到莫尔托是什么时候?”
肯尼利仔细想了想,“三四年前了。大概是出去吃饭还是什么的,正好碰到他。你也知道,他总是很客气。我看见他,跟他聊了几句。”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些资料吧?”
“喂!”肯尼利说,“我的嘴很严的。你、我、古尔拉什、卡洛琳,这事就我们几个知道。”
我们整理完以后,古尔拉什把文件核对了两遍。
“有一份不见了,是不是?”我问。
“确实少了一份。”他说,“可能是编号出了错。”
“一共有六十多份档案,有可能是编号编错了。”肯尼利说。
我问他:“但也有可能确实是不见了。”
“是有这个可能。”
“法院应该还有记录,对不对?”我问。
肯尼利看着古尔拉什,古尔拉什又看看我。我把档案的编号写下来,应该还有存档的,到时候让利普兰泽去查。
古尔拉什走后,我又和肯尼利待了一会儿。
“你不想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问。
“我不能说,肯尼利。”
他点点头,但我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
“好吧。”肯尼利说,“都是陈年旧事了,故事不少啊!”他的眼神显得很随意,似乎是想让我知道,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
外面的天气很热,有二十六七摄氏度的样子,算是四月份气温的最高纪录了。我坐上车,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频道,是市长办公室的直播采访节目,只听到了结尾,但市长大人的一堆废话已经让我了解了大概。他说,检察院需要新鲜的血液,需要一个新的方向。社会大众需要,也应该得到这个。
看来,我真的要开始找新的工作了。
第十四节
少儿棒球赛。在春天傍晚昏暗的光线中,奈特所在学校二年级学生的父子棒球联赛开始了。开阔的棒球场上,天空低垂,原本是一片沼泽的地上现在则是一片草坪,斯特朗梅尔·斯丁格斯老师漫不经心地站在场上,穿着运动夹克的小男生小女生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都戴着棒球手套,他们的爸爸站在赛场边,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夜色在慢慢降临,一个叫洛基的八岁大个子男孩站在本垒,把球棒在空中绕了两三圈。在他旁边,一个长长的橡皮球座上放着一颗已经很破的棒球。他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那颗球远远地击到了外场,球落在左边偏中的位置,超过了斯丁格斯老师防守的范围。
“奈特!”我拼命喊着。很多人也都在喊:“奈特!”他好像才突然清醒过来。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棒球帽的小姑娘迅速朝球跑去,奈特先她一步抓到了球。奈特抓着球,绕了绕胳膊,一下子就把它甩了出去。球划着大大的弧线,朝场内飞过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落在了游击手和三垒之间,而洛基也正好在这个时候跑过了本垒。
我不好责备自己的儿子,只能沿着边线来回走动,使劲拍着巴掌说:“醒醒!快醒醒!”奈特一点儿也不怕我。他只是耸耸肩,伸出戴着棒球手套的手,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嘴里缺了几颗牙,看上去像是南瓜灯上的那些鬼脸,新长出来的牙齿也是参差不齐,有点像胡乱插在蛋糕上的小蜡烛。
“爸爸,我输了。”他喊道,“我真的输了。”旁边的一群爸爸和我同时一阵大笑。我们都重复着他的话,他输了。克里夫·纳德曼拍了拍我的后背。虽然这孩子打球一塌糊涂,但还是很可爱的。
不知道其他男人在年轻时会不会想象自己儿子未来的模样,我那时候,可是带着激情和希望展望了自己未来二十年的生活。我总是想象着他——我的儿子,是彬彬有礼、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会非常优秀,会有很多很多的优点,很多很多的特长。
但奈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他不是个坏孩子,我们家对这一点还是达成了共识。自从他两岁以后,巴巴拉和我就一直在向对方说着这句话。我们说,奈特其实不是一个坏孩子。我拼命地相信这一点,带着满满的爱坚信这一点。他很敏感、很善良,但他也很野,很容易分心,从小就自行其是。我给他念故事书的时候,他会自己去翻页,看看后面是什么。他不太听话,或者说是看上去不想听话。在学校,他一直是老师头疼的问题儿童。
但幸好,他无忧无虑的乐观性格和长相救了他。我的儿子,他很帅。我所说的,不是那种普通的帅,我的儿子有着精致的五官、光洁的皮肤,双眼深邃而敏锐,让人一见就喜欢。这样的长相不是从我这里遗传的,我的长相有点粗糙,鼻子太大,眼窝又太深。巴巴拉一家人则个个都是娇小玲珑、英俊美丽,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她们家遗传基因的功劳。但是,私下里,我也经常会想起我的父亲,他深邃冷静的样子,也是一种斯拉夫人风格的帅气。也许是因为担心奈特会继承父亲的某些性格缺陷,我总是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奈特的帅气不会让他走上歪路,不会让他骄傲自大,更不会让他冷酷残忍。这些特点都是我所遇到的帅哥美女们经常会有的,他们会觉得这是他们天生的宿命,甚至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权。
球赛结束了,我们三三两两地朝停车场走去。如果是五月,天气渐暖,球队在打完比赛后会一起野餐,有时候会订比萨外卖,各家的爸爸则负责每周轮流带啤酒。吃过晚餐,孩子们讨论比赛的情况,爸爸们躺在草坪上,随意聊聊各自的生活。我很期待这样的活动,对这些男人,我并不十分了解,但待在一起,却感觉我们之间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是从教堂一起出来的教徒一样。这些带着孩子的父亲们,暂时抛开工作日烦人的职场生活,抛开家庭婚姻的喜怒哀乐,抛开各种沉重如山的责任义务,在周五的晚上,寻得一点点的轻松。
但现在这个季节,天气还有点冷,天色也已经很暗,我之前也跟巴巴拉约好了,球赛完后一起去市区吃晚饭,所以,球赛打完,我和奈特便离开了。我们到达餐厅的时候,巴巴拉已经坐在红色的沙发椅上等着了。她亲了亲奈特,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差点胜利的经历,但与此同时,她也朝我投来冷冷的、带着责备的目光。我们现在正处于冷战期,巴巴拉对我参加卡洛琳案子调查的事还余怒未消,但今天晚上,我感觉到,她的愤怒中还有一点儿别的原因。我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我们迟到太久了,但当我抬头去看餐厅的挂钟时,我发现我们甚至还早到了一分钟,我不知道到底又做了什么惹到了她。
不过,巴巴拉就是这样的人,动不动就发脾气。外界的人和事,过往的种种经历,都会让她觉得压抑。她曾经在北区教过六年书,对社会改良失去了信心。有奈特后,她便放弃了工作,安心当起了家庭主妇,但这样的生活是局限的、狭隘的,渐渐地,她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愿意独处。三年前,她的父亲去世,她感觉父亲又一次抛弃了她。她父亲一辈子从来未关心过她和她母亲,所以才让她时时都处在孤独之中。我们原本快乐的婚姻生活还能让她稍稍抵御这些抑郁的情绪,但渐渐地,我们之间也开始缺少沟通。她几乎对所有的人都失望透顶,那种情绪是那么明显,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如果我抓住她的手,舔一舔她的皮肤,那味道一定是又苦又涩。
后来,这种状态就被打破了,原因是我的出轨。这导致了我们婚姻生活中最长的一次冷战,但即便是到了现在,巴巴拉也从来没有说过要请律师或离婚之类的话,所以,我仍然希望还有改善的机会。她现在就那么平静地坐着,让我也感觉很平静。我就像是沉船上的幸存者,牢牢抓着一片破木板,等着救援的到来。我相信,我迟早会再见到那个幽默乐观、聪明睿智且爱我至深的女人。我到现在都认为,那才是我的妻子。
现在,那个女人脸上挂着冷若冰霜的表情,排着队等餐厅的位子。奈特已经悄悄溜了,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卖糖果的柜台。他的棒球裤松垮垮地挂在腰上,快被他的鞋底踩到了。他一只膝盖和两只手全都紧紧地靠在玻璃柜上,专注地看着一排排的糖果和巧克力。他一边看,一边轻轻摇晃着,显然是已经锁定了目标。我和巴巴拉都盯着他。
“所以呢?”她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必须要保证答案能让她满意。
“‘所以’什么?”
“所以,你的工作怎么样?那个大案子破了吗?”
“没有线索。”我告诉她,“也没有什么结果,全是一团乱。老实说,整个检察院都是人心惶惶、垂头丧气。你也知道,现在波尔卡罗已经公开宣布支持尼可了。”
听到这句话,巴巴拉似乎退缩了一下,然后又用酸溜溜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发火了。昨天,我回家的时候非常晚,我待在楼下,以为她已经睡了,但她突然穿着睡衣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