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往回赶,祈祷千万别摊上个糟老头。是谁出手如此阔绰,令屋主放弃了竞价那一轮,直接为他摘下杏子的花牌?
“叮当,干活了!鸿胪寺张大人留宿,快来帮忙拎食盒!”路岔口,一群侍女喊住叮当,不许她偷懒。叮当心急如焚,碍于厨房里管事的老大姐也在,不得不随她们过去。
放下食盒,叮当瞧见鸿胪寺的张卿衣襟半敞,歪坐在屋内,捂腮饮酒。
夜子领着几名伴舞的习艺侍女抬走屏风,以便腾出空间为张卿跳舞。芽美手执一柄尺八箫,额上沁出细汗,显然刚结束表演就被带到这里。她往熏炉内添了几块香饼,。电子书。将尺八箫交给侍女。熏香气味本就馥郁,这下更浓重。叮当只觉胸口发闷,忙摆果碟,好早点儿出去透透气。
屋中还有两名小仆役,分别立在两旁打扇。
他们是夜子花魁的双胞胎弟弟,今年十二岁了,正值耳聪目明的好年华。可惜每天要像叮当一样忙东忙西,没法正经读书。
“小浩,记得先取些醒酒汤备下。”夜子叮嘱完她弟弟,与芽美携手,领侍女们去换舞衣。
炭盆升起、铁架支牢、烤叉乌黑,窄长的小鲜鱼被拍晕,一尾尾码在银盘中,各色佐料流水般摆到梨木小几上,供贵客享用。小仆役放下扇子,熟练地握住铁叉串上鱼,为客人烧烤。
夜子的弟弟小茂边烤边数:“……四盘、五盘。还差一盘鱼。她们很快会送来。”
夜色已浓,一队护院例行巡逻,从这座独立的庭院外逶迤而过。
叮当送去最后一盘鱼时,屋里只剩张卿喝到微醺。
烤鱼滋滋冒着腥香,那对小仆役不知干嘛去了。张卿叫住叮当,问她花魁为何更衣许久不归。叮当恭敬答道:“今天庆贺新人挂花牌,姐姐们服饰雍繁,更衣耗时略久些。请您宽心,花魁很快就从后院赶来。奴婢先告退。”
她退出门外,暗自抱怨:“两个小鬼头,怎能把客人独自留在屋中呢?真是失礼。幸亏这个张大人没把我扣下来为他烤鱼。希望路上别遇见其他侍女,我得赶紧溜。”
叮当顾不上多抱怨,匆匆离开这院子,一路偷摸往杏子那屋走。为避差事,叮当宁可绕远道,专拣树深人少的小径,哪儿黑往哪儿钻。
不知杏子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
“小浩来取醒酒汤。”厨房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喏,端好,别洒在衣服上。”厨娘为他盛满一碗醒酒汤,目送他端平托盘迈出门槛。
眨眼工夫,门口又探出个小脑袋:“小茂来取和果子。”
厨娘攒了一碟,依旧嘱咐道:“你们兄弟慢点儿走,路上看清石板石阶,小心跌倒。”
片刻之后,护院再次例行巡逻经过牡丹苑。队长手里牵着的细犬嗅出气味,汪汪吠个不停。队长闻到空气中有烤鱼香气。葵屋常食鱼,细犬断然不会为鱼的腥香而吠。谨慎起见,还是进去巡一巡为好。
屋门一推开,暗红色与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那位贵客半敞衣裳倒在血泊中,胸口刺着烤鱼铁叉子。木炭爆出轻微哔剥声,它大概什么都看见了,可惜没法作证人。
“贵客等急了吧。”小浩和小茂说笑着走上台阶,随即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两人禁不住跌坐在屋门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喉间惊恐大嚎:“血——血!”
张卿死了,谁干的?
金吾卫向京兆尹请示:“府尹,属下巡夜查访波斯小王子下落,巡至崇化坊,接到葵屋的凶杀案。死者是鸿胪寺的官……目前压着消息,是否立刻遣人知会刑吏两部、鸿胪寺、薛法曹?”
“波斯王子重要还是区区一名鸿胪寺官吏重要?”京兆尹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他利落分派下去,继续搜小王子要紧。“些许小案,本府尹镇场子。你们别停,挨家挨户敲门问!”
“法曹也不喊吗?”金吾郎将有些犹豫。
京兆尹叹道:“不能喊啊,你一喊,他明天肯定不出城寻人了。小薛前几天还琢磨过鸿胪寺丢鱼袋的事,此时又出人命,他呀,非得先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他只派金吾卫传来仵作,点上几名随从,夜降葵屋。
京兆尹抚着胡须,一付颇有心得之态,对仵作说:“不就是个案子嘛,法曹乃是本官手下,他那几套路子,看都看会了。去验吧。本府尹先去抓几个嫌疑犯收监,让薛法曹安心出城。等他办完差事回来以后再慢慢审问这些嫌疑犯。”
葵屋屋主面色苍白,礼数依然周全,银封也悄悄塞给了京兆尹。金吾卫录下客人们的名姓,赏歌舞的客人有人证,点花牌的客人更有人证,全都不在场。京兆尹点头放他们各自归家去。
这夜但凡出入过牡丹苑的侍女,都被带到京兆尹面前。他问明前后情形,慢慢饮完一盅热汤,开口道:“都起来吧,本府尹断出来了。”
“头儿,我才刚验完,您就断出来了?恁地神速!”仵作回禀:“烤鱼叉子直刺心脉,当场毙命。凶器倒还算尖利。”
“嗐,这还不容易么!”京兆尹笑着说:“且听本府尹断来。张卿逛花楼,入屋候美人,后来死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两位花魁忙不迭下跪辩解:“冤枉!我们回后院更换舞衣,根本不清楚前边发生何事。后院所有的侍女和伴舞都能为我们作证!求您明鉴!”
京兆尹摆手,叫她们起来:“本官知道。张卿点了你们,坐在屋中等候二位更衣。仆役打扇,侍女上菜,仆役烤鱼,护院巡逻经过,最后一名上菜的侍女进去之前,张卿还在饮酒,对不对?”
护院头目上前答道:“的确如此,小仆役曾在院门口与我们打招呼,说要去厨房取醒酒汤。小的担心火星子蹦出来烧毁屋舍,因此特意带队进去看了看。当时屋中只有贵客一人。”
京兆尹点头,指着侍女叮当,命金吾卫将她绑上:“后来此侍女进屋送鱼,杀死张卿。被抓时,她正鬼鬼祟祟藏匿于僻径大树后,形迹可疑。”
叮当有口难辩。屋主和杏子在一起,侍女和厨娘在一起,葵屋上下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单剩她一个人独自走动。偏偏那会儿为躲差事,见人就藏,而且还鬼鬼祟祟……好不容易快走到杏子那屋,还被护院给拎了出来。杏子和昆仑奴想包庇她都没办法圆出一个谎言。
“奴婢进屋送鱼,没做别的。”她实话实说。
“谁能作证你那段时间没干别的?无人。”京兆尹有话好说。
“来人,给本官押入大牢。”京兆尹逮着了嫌疑犯,两撇胡子翘得老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推理向,写的很小白……
后悔555,一开坑坑住自己了……
开猜:谁是凶手?
第八章
薛思春辗转反侧翻来滚去,睡不着。
月光照在床前,冷冷清清一片白。家里很安静,连只叫_春的野猫也没有。老仆役们各自回家跟老妻一起卧鸳鸯去了,只剩下两三个守夜人宿在下房。
薛思春越翻滚越心躁,索性踢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榻,搬棋盘找他们消磨漫漫长夜。
三名老仆正围着油灯翻看传奇故事画本,见薛思春推门进来,忙把那书掩了。
“老叔,陪我下盘棋罢,睡不着。”油灯推到一旁,薛思春自顾自拉过个小胡凳坐下。
他在桌上放好棋盘,倒出棋子一枚一枚摆开。拈着棋子,不觉又后悔起来。下棋有下棋的规矩,葵屋有葵屋的规矩,今天就那样呛了她,会不会有些过分……
薛思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好不容易才摆完棋。三名老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齐看看薛思春,大半夜跑来下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其中一人试探问道:“小郎主有心事?”
“没心事。下棋下棋。”薛思春随意落下一子,挥手喊他们赶紧接招。
老仆聚在对面,盯着那枚走错了格子的棋,一致点头道:“小郎主有心事。”
“俗话说的好……”一位老仆伸胳膊把棋子扫进匣内。
“不听老人言……”另一位老仆边接话,边撤下棋盘。
“吃亏在眼前……”第三个老仆役将油灯重新推到正中央。
“小郎主,坦白吧!”三名老仆齐刷刷拍了案。
三巴掌拍在桌上,豆大的火苗被震得簌簌乱跳,半盏陈油直晃荡。薛思春稳住油灯,长吁短叹。老仆见状,愈发深信小郎主遇到了麻烦事,轮番喋喋逼问不停,甚至满口宣称要“立刻开门到别院请老郎主过来主持大局”。
“唉……”薛思春垂头丧气开了口:“本官思春。”
他把杏子的事简单讲讲,抱着脑袋说,他动了恻隐之心,原想领杏子回家。但恼她说了句“价高者得”,一生气就没去葵屋。
现在回头再想,那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除了乖乖听屋主的话,还能做什么呢?挂花牌之夜,破格邀请薪资不甚宽裕的小法曹共度春宵,然后坐等屋主握着蘸了水的皮鞭抽过来吗?
但是……才见过两面而已,砸银子赎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陌生人回家,这般行事太草率。他心中焦躁,又不愿折回葵屋示好。摆手道:“坦白完了。点几枝安息香,我去休息。”
“小郎主,家中很缺丫环。”老仆摊手,这是事实。
“小郎主,花楼凶险,有些纨绔十分猥琐。”另一位老仆摊手,这也是事实。
“小郎主,她将遭受非人的折磨。”第三位老仆摊书,这是图文并茂的册子。
薛思春拿过来翻了两页,眉头越皱越紧。虽然订书的线都松散了,泛黄的书页上一行行小字依旧触目惊心——种种取乐之法,比京兆府大牢里虐人的招数更不堪。翻到最后,图上那藏品印记十分熟悉,竟是他爹的手笔。
老仆见他隐隐要发火,忙解释道:“老宅里运出来的旧书,老郎主先前给百花楼配图画上去的。现今是绝版货,也就咱们老哥几个还能瞧上两眼。”
“……这些都是真事?”薛思春指着书上一段描述,不敢相信。
“可怜的小娘子。”三名老仆各抹了一把老泪,点头默认。
等他们挪开衣袖时,屋里早没了小郎主的身影。门扇大敞,月色亮堂,漫天星星闪得正欢。
“俗话说的好……”打头的老仆立在门口感叹。
“干柴烈火……”另一位老仆摇头晃脑。
“一点就着……”第三个老仆役十分欣慰地总结道:“小郎主的春天姗姗来迟。”
*
葵屋大门紧闭,彩灯笼熄了红烛,只剩下流苏穗子在夜风中轻晃。
薛思春诧异地看看四周,旁边酒肆还在卖酒,而葵屋前头一辆车马也无。他拍门,门缝内瓮声瓮气传来一句:“今夜提早打烊,恕不接待,您明天请早。”
“速速开门!”薛思春猛捶两下。奈何里面的守门人充耳不闻,打了个呵欠踢踏走远了。
“喂,白送银子的财主来了都不搭理?”他愤然踹门,留下几个黄土大脚印才肯作罢。身为一名公私分明的法曹,薛法曹没亮身份。
此路不通,另寻它法,这点儿小事倒还难不住薛思春,在外行走,常用的工具焉能不备?他拴上马,从鞍侧挂着的革袋里取出条飞檐越户用的铁爪子拎在手中,沿墙根走至一处夹角,“嗖”一下掷出绳索,双手攀住,慢慢爬过墙。
墙那边有只黑毛猛犬,呲牙咧嘴等着他。
薛思春蹲在墙头,叹道:“小狗,遇见你还不算太糟糕……总比有一次摸黑跳下去,直接踩中一大坨狗屎要幸运些。可见我果真转运了……”
“汪!”那狗抬起后腿,冲墙角撒了泡尿,而后遗下热腾腾的一大坨。
转运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薛思春捂住鼻子告别这狗,站起来沿着墙头往右走。
“汪汪!”黑毛狗立刻狂吠追击,死死咬在薛思春后面。它的叫声招来了一队护院,薛思春无奈,总不能被人当成贼。他一边说自己是法曹,一边往腰里去摸令牌。
腰间空空,革带上头只挽了个钱袋子,里面满是金银。唉,出来时太匆忙,准备不周全。薛思春沉不住气了,他可没工夫在这里闲耗。袖子一撸,打算拳脚开路,杀过去再说。
昆仑奴认得思春君,他冲护院队长比比划划。一通手势过后,护院点点头,明白了。他忙拱手补礼:“法曹大人,失敬!”
“我逛花楼,不必多礼。”薛法曹跳下墙头,辨认清楚方向,大步往老地方走。昆仑奴跟在他后面,又捶胸又抹脖子,满面戚色,想求薛法曹救救叮当。薛思春这时方知昆仑奴是个哑巴,遂大方地赏了他一块碎银,笑道:“你别担心,我决不欺负杏子。”
昆仑奴还想再比划,队长紧跑几步把他拉回去巡夜了。薛思春奔到杏子屋外,远远望见她的灯还亮着,侧影投在雪白幛子门上,只有杏子一人。
葵屋今天提早打烊,她的花牌应该来不及挂出去吧?薛思春加快脚步,连屋檐上那一排让他倒过霉的灰鸽子都没抬头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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