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知道吗?”
聂明帆狠狠地点头。
“其实后来的事都与你有关。你就听听吧,也不枉她的一番心思。”
自从你——聂明帆离开雪宝山以后,相瑛在山上就是一个人了。她有多难,一个人在山坡放羊。(我是替大队长给秀姑送信和食物,后来为了高考就留在县城中学。)
那天,山上突然炸起惊雷,大热天突然下起的下起了暴雨,雨水中夹带着冰雹,羊群在山坡上散趟了。你放过羊的知道羊群散趟后的情景。她在雨雹中反复地攀爬岩石,仍然也归不拢关群。
度本初在冰雹中奔跑,迎着羊群的逃跑方向阻截,他快速移动的身影让相瑛看呆了。哪里来的一个跑得这么快的人?在岩石之间如一道闪电一般的跃动。
相瑛想到了山鬼。想到了跟随自己的眼睛。就是他——山鬼!相瑛凭直觉知道,山鬼并不是坏人,他是来帮助自己的。
羊群归拢后,在风雨中往回家的方向走。在密集的雨脚里隐约有一个人在前面引领。她跌跌撞撞地跟在羊群的最后。
到了画蛇屋上方的羊圈,羊子们自觉地钻进圈里。刚才在羊群前头的山鬼却没有了踪迹。相瑛靠着羊圈清点了山羊,没有了那只叫“雪雪的、她最爱抱起与它说话的小羊羔。
相瑛又跑进了风雨中,呼喊着“雪雪!”风雨声、冰雹声已经完全淹没了她的呼喊。她在栗子坡头一脚踩滑,滚落在石头缝里,人就被撞得昏迷了。
相瑛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画蛇屋里。她睁开眼看看四周,柴灶里的火还燃烧着,大铁锅里的水还在沸腾。是他,把自己背回来的,而且烧开了热水以备自己洗涤。他知道自己是爱好干净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习俗。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相救!他如果有恶意,有的是机会,可见他没有一点坏念头。
相瑛起来,抹抹澡。倒掉脏水时,看到雪宝山上风狂雨骤。可惜了走失的“雪雪”小羊羔,它可能已经跌下山崖,这么想的时候,门外响起雪雪的哭泣般地叫唤。
“雪雪!”相瑛赶紧又拉开门的时候,雪雪就跪在门外咩咩地叫。一个身影正要从黄桷树下隐没。
“站住,你!”
度本初就僵立在风雨中。
“你,就是叫你!转过身来!”
度本初转过身来,相瑛第一次仔细地看清度本初。线条粗犷的脸膛,浓眉大眼,粗布的长裤,赤裸着上身,暴雨鞭打在胸膛和肩臂上立即变成闪亮的珠子顺着油亮的皮肤流淌,他的肌腱鼓突,双臂长到了膝盖之上。站立在雨中纹丝不动,整个人就像一尊铜塑。却目光躲闪、害羞地低垂着头。
“来,进来!避雨。”相瑛向他招手。
他犹豫片刻,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走进来。磨蹭蹭地站立在门边,雨水顿时在他有脚下泅湿一大滩。
“是你救我的吧?”
“你救过我两次了吧?”
“是你把雪雪找回来的吧?”
“是你烧的热水吧?”
度本初全部点头。
“你不会说话吗?”
“我会!也听得懂你们的话。”
“好!你是山鬼?”
他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山鬼也是人,他们叫你们野人,你们并不野嘛!”
他笑了。露出整齐地白牙。
“你为什么要跟随我?”
“好看!”
“就是为了好看吗?”
度本初抬头想想,似乎没有其它的意思,就点头。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他们看到会用枪打你的。”
“他们打不着。”
“唉,以后就少来一点吧。你回吧!”他转身离开前,相瑛摸出几颗水里糖递给他。他摆手,相瑛与他说话习惯了命令的语气:“拿着!让你拿着。”
他接过糖后喜孜孜地出门。跨出门坎时又返身,“明天,我放羊!”
相瑛想想,也行,反正他总是在追随着,聂明帆回来就不用他放羊了。
“好,我在家里做好饭,送上山坡。”
度本初兴奋地飞起来,倏然就飘失了山岭间,他到底住在哪里呢?
第七十五章 快乐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度本初在山坡上把羊群撒开后,一直想唱歌。搜遍记忆,所有的歌声也表达不出心中的欢悦。他就不停地在岩石间跳跃。惹得羊子们奇怪地瞅他。
中午时分,相瑛挎着蓝子来到山坡时,这和离开的小子们放羊的情景是相同的。度本初笑盈盈地从一块大石头后冒出来,先领着相瑛来到背阴地崖畔上,石头上的芭蕉叶撩开后,哇,满满一桌子的野山的水果:紫咕噜的山葡萄、细小茸毛的弥猴桃、一块用燎叶草包裹起来的岩峰蜜,他到哪里弄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度本初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捧出一个花环,白色的香兰、红色的月季、蓝色的风铃花缀在艾叶与薜苈草纠缠的花环。他知道相瑛爱花。
这花环真让相瑛心醉!多远都能嗅到艾叶的清香、薜苈的浓香,各色花朵的幽香。在她闭着眼睛时,度本初轻轻地把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美!真美!”
后来的时光里相瑛一直没有把花环摘下来。
“烙的是玉米饼,你来吃吧!”
“香!”
“你没吃过吗?”
“吃过,但没有这么香!”
“你们山鬼,是生吃吧?”
“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神农架里面的野人吃生的,也生吃人!”
“胡说!我们以前也占据了很宽的范围,有国有家,有富庶的生活,与你们过的生活是相同的。我们是蛇巴人!吃人?你看,我会吃了你吗?”
“没有,你帮我做事情!”
“你看看我像鬼吗?”
“不像,蛇巴人的手臂比我们的长一些,其它的都一样!”
“把我们说成妖怪,是那些杀我们的人编排出来的!是他们要独占山岭,好把我们赶尽杀绝。”
“好,我再也不相信他们说的,行吧?”
吃完饭后,俩人坐在崖畔看群峰的苍翠,看下方蜿蜒得如线如钩的峡谷泛着蓝绿色光芒,云雾如薄纱在山峰间缭绕。仿佛老天也知道他们这一生中欢乐相聚的时光这么少,整个下午的南风柔曼如琴弦,在树丛和远处的山巅轻轻拔动旋律;整个下午的阳光和暖如手指,晒在脸面如丝绸拂过。是老天可怜她!
“你看哟,对面山崖上的那棵辛夷花树,火焰在燃烧!最初我还以为是起山火了!看仔细是一棵花树。”
“真像是一蓬火焰!好看吗?”
“好看!”
“你等着,我去采一把火焰回来。”说完,度本初已经滑下山崖。
“不,危险!”相瑛担忧地盯着他的身影,他在崖壁间飞翔!身形之快,动作之轻灵,又让相瑛惊讶。
他真的采了一大把火焰似的花朵回来,相瑛接过来时两颗眼泪都滴在花朵上了。
“你为什么哭?”他手足无措。
相瑛又含着眼泪笑了。最初是担忧变成惊讶,再后来是感动,一个男人愿意在峭崖绝壁间为你采摘一朵鲜花,瞬间经历这么多感情变化,她当然只能哭了笑了。
“你能行!会飞翔!”
“蛇巴人都会!”
“我行吗?你来教我飞!”
好!度本初蹲下来让相瑛攀在背上,他又一次在山崖上荡起了秋千。相瑛欢愉地喊起来:“飞呵,飞呵!我飞起来!”
她真的感觉自己在飞翔,在群山之巅,如一朵白云、如一缕雾。停在山坡时,她说:“聂明帆回来后,我让你们认识。让你教他飞翔。”
“他不会嫌弃我吗?”
“我不嫌弃你,他也不会的。”
“相瑛,真的高兴认识你们!”
俩人飞累了,就在崖畔上并排的坐着,同时睡着了。醒来时候基本是同时,“咦,我睡着了吗?”
“我也睡了一觉,做了梦。梦到渝州城了。”
“渝州城?很大吗?”
“全部都是房子,密密麻麻的,街道上都是整天都走来走去的人。”相瑛展开手比划。
轮到度本初惊讶了。“晚上怎么走呢?不撞上?”
“哈,哈,有灯!一晚上都不熄灭的电灯!把城市照得灯火辉煌。”
“啊?”
“渝州的夜景最有名!彩色的灯划出江的清波、山的轮廓,就像在天上,繁星满天,太美了!”
“真的?我想出在星星之上的感觉。”
“以后我带你去看渝州的夜景,你会发现大山之外还有好多奇异的事情。”
说得度本初的脸上写满了膜拜。
以后的几天里,度本初放羊,相瑛送饭,然后在一起飞翔、聊天。度本初给她讲蛇巴人的生活,相瑛告诉他渝州城,城里有电影院映画图、有数不清的商店、有各种美食的饭馆……相瑛的话打开了度本初的另一个天地。
有一天度本初堵在相瑛的门外,相瑛一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亮亮的石头递过来。“我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呢?”
“灵蛇之眼!你们的人都喜欢它,有很多人为寻找它死在雪宝山上。”
“是钻石吗?聂明帆回来我问他就知道了。”
“对,你们叫钻石。”
“好!我留着。谢你啦!”她不知道度本初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才得到的这颗灵蛇之眼,也因此得罪了整个蛇巴族。
“我应该谢你的。你没有嫌弃我,还告诉我那么多的事!”
聂明帆离开雪宝山的日子如梭地就溜过去。欢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当刘羊倌醉步踉跄地上山来,告诉相瑛:聂明帆在山下与生产队长的秀姑成亲,正入洞房呃。相瑛如遭五雷轰顶。她在雨夜里走山路下来找你。
“我问你,为什么要与别人结婚?相瑛是那么地爱你!”现在度本初恨恨地质问。
聂明帆闭着眼睛,无言以对。
“为什么?你知道离开的那几天里,她说到最多的就是你。说你们的回到城市里的生活。让我以后带着山里的水果来看望你们。她说到了你们的家,还说到了你们的孩子!”
聂明帆嘴唇颤抖。“我是自私的人,我想回到城里。我的自私害了她,最后也害了自己。”
“你真是自私的人!那个雨夜……现在说来我都心疼!”
聂明帆想起在洞房外见到相瑛的情景:她赤着双脚,泥块滚满衣服,泥浆子飞溅在脸颊上,脚板更像是从泥泞中拔出来的。她是一路泥地滚跌着来到的!头发披散,满脸的泪痕!眼圈肿胀,痛哭了很长的时间才会如此通红。作孽哟,是我做的孽!
“后来她又离开,独自一个走上山道?”
“是的!”
“为什么离开的时候,她的衣服全都湿了,脏了。第二天清晨我和秀姑在画蛇屋外,等着。她没有回来度天行却回来了。在山道上遇见相瑛,却换一个模样,衣服干净,神情平淡,长裙飘飘、长发飘飘地神情飘逸地回来了。整整一夜,她到哪里去了呢?”
“你想知道吗?”
“我一直很困惑。”
“她到鬼门关外去了一趟。”
聂明帆倒吸一口气,“她自杀了吗?”
“……相瑛从死亡里回转来,知道活着感觉。她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她不会再去死了。但是你们都不让她活呵!”
“我们?”
“最大的凶手就是你!”说得聂明帆低下了头。
“你应该知道,那晚上她到哪里去了吗?”
“你还要问?”
“告诉我吧!”聂明帆在央求人了。
“你真想知道?”
“对!求你讲一讲吧。不把整个事件弄清楚,我死也不瞑目。”
“好吧,你听着。她心里一直爱着一个人,知道是谁吧?”
“知道——是我!”
窗外城市的喧嚣顿时平息,天地都寂静下来。天光变得暗淡,窗口的阳光正从墙上移走。
度本初和聂明帆俩人的心思沉浸在阴影里。
“但是在那个晚上,她却只能与另一个人作…爱。”
“谁?”
“我!”
天空顿时陷入黑暗。
第七十六章 白洞里的爱
相瑛跌跌撞撞地走在回画蛇屋的路上。雨越来越密集,泥路越来越滑。她坐在山崖边缘,回首望望山下的度家寨,骤雨把夜搅成浆糊,已经看不到度家寨的灯火,更看不到亮灯的洞房。
她想:我再也不走路了,我的路好像走到尽头!绝望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她啜泣着,闭着眼睛正要沿山崖滑下去。她的身子已经悬空了,正往下坠落。她长嘘一气:“结束了,干干净净地结束!”
有人拦腰把她抱住——双臂异常有力。相瑛停止了下落,不用睁眼她都知道是谁。
哦,我死不成了。她这么想不知是在庆幸还是遗憾。
“你傻了吗?”
“我不想活了。”
“不,你不能死,你要带我逛渝州城的。”
“带我走!”
“回画蛇屋吗?”
“不——我不回去!不要回到画蛇屋!那里印满了他的影子。你带我到你们的部落去吧。”相瑛神经质地叫嚷。
“我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呢?你是部落里的人。”
“他们——永远都把我驱逐!我再也不是蛇巴人啦!”
“为什么?你流着蛇巴人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