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帆的答谢词也极为动听:“是的,我今天是归客,虽然插队当知青仅有两年时光,已经把雪宝山看作故乡。独在异乡为异客,常忆故土泪沾巾。昨日到今天重游故地,我抚今追昔不禁感慨万千。我才知道,雪宝山一直在内心里有刻骨铭心的眷恋。”
聂明帆说话时眼中濡湿,脸色恳切,显然不是虚饰。他的脑海闪现了谁的形像?是相瑛?是度罗汉的女儿秀姑?还是度天行?
县领导们也知道了聂明帆的内心想法,好哇!他有此感情一切都好办了。纷纷赞叹:
“聂主席真是不忘旧的人!”
“聂主席真是重情重义的人呵!”
聂明帆摆手:“过誉了。我的青春、我的感情……埋藏在雪宝山下,在雪宝山依存和消亡。对这一片土地我一直有愧疚之意。”
“哪里!雪宝山上的老乡们都在盼望着你回来。”
聂明帆听了这句话,知道完全是客套了。如果自己回到度家寨,恐怕会被人吐唾沫,这也是他近三十年来的一块心病,的确如他所言,对雪宝山有深深的愧疚哟!
“当然,我会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回馈雪宝山的父老乡亲!”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鼓掌!聂明帆的绵薄之力,会让人喜出望外的。
敬酒、品菜!
聂明帆舍弃大盘大盆的美味,独独把箸子伸向一个当地的佐酒小碟,酸糟辣子腌小鱼儿!这菜以前秀姑常常做给他吃。
秀姑在下霏霏小雨的时节会到田坎边或者小河沟里捉小鲫鱼和白鲹,剖洗干净,用红鲜辣椒拌糯米细粉,加入地米菜、艾蒿末、生姜、野葱和盐,密封在扑水坛中,吃时用油煎炒。小鱼儿的浓香裏带着浓厚的野地小菜的质朴的香,常常让聂明帆吃得迷醉。
鱼儿还是小白鲹,佐料依旧,怎么就没有秀姑做出的味道?明帆挟着小鱼儿,不忍放下又咽不下去。
聂明帆暗暗地思衬:我对雪宝山是有愧!无论对相瑛还是秀姑。他举起手指:“这样吧,我要在雪宝山投入开发资金,这个数字。不搞什么合资、贷款等腾挪,全部资金采用我的现金注入。”聂明帆这么做并非全部从利益上考虑,从很大的程度上是真想实在地回报这片土地。
县领导们一愣之后,露出喜出望外地神情。掌声响起。没想到,本县最大资金的项目如此顺利的就引进了。
席间敲定了进一步接洽的人员。宾主把酒交谈甚欢。
晚上吴院士这一边也知道了聂明帆的雪宝山开发计划。他一时间沉默了,他知道所有的地方都患上严重的投资饥饿症,聂明帆端出来的又是如此诱人的蜜汁,如何让人能推开这道送到嘴边的盛宴。
“厉害,到底是聂明帆!”
“要我们出面制止他们的雪宝山的开发计划吗?”
“算了,这样做没有谁高兴。唉,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吧。”
“如果他们有野蛮的手段了?”
“那时才出面制止也不算晚。只是,开发、开发,但愿开发不是瞎唬弄,但愿雪宝山的还能大致保持它的本来面目,千万不要让我们认不出它来。”
“没办法的事,开发者们大多会挟资本的威力把大好河山给调戏了!可怜那些青山绿水!”蛇巴人的研究专家樊徕骐长叹。
竺程教授担忧地是相瑜:“她在哪里?我们要最快的找到她,不能让她出意外,更不能让她离开。”
第四十五章 秀姑
县城的宾馆坐落在斜坡之上,聂明帆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瞩望着夜幕下的县城。
灯火渐渐地稀疏。小县城已经成群地窜生了方方正正的水泥楼,崛立整齐的阴影,凝固的庞大的阴影遮蔽起明亮的月光。只在零散的区域还有一些旧房,旧房的屋脊一如既往地允许月亮骑在上面,月光分落在屋脊两边的青瓦上,形成鱼鳞般一片片的反光,一串灰色的暗调,对于眼睛是最好的慰籍。小县城里住楼房和住瓦房都已经熄灯,人们都已经沉沉睡去,因为他们的心绪宁静的。
聂明帆睡不着,因为他的心潮起伏。远山在哪里?自己和家族的未来在哪里?自己又回旧地,旧地?过去的岁月在哪里?曾经以为从此抹去的旧时光却在年老时分,一件又一件地呈现,简直是历历在目呵!
三十年前,自己在这个小县城里呆了五天,在第六天时是被押回来的。
三十年前,生产大队的队长是度罗汉。度罗汉把聂明帆找下山来,告诉他:“你到县城里走一趟交一份文件,顺便给县中的读书的女儿带点东西去,就是她妈做的一罐糟辣椒。县城的饭寡淡,她说咽不下。糟辣椒下饭该是米饭遭殃。让她死劲咽饭、死劲背书!”
聂明帆接过糟辣椒罐,问:“你不去吗?”
“我走得脱还用找你吗?你年轻,有见识,给她送东西也让丢山里人的脸面。其它的人进县城就傻了。”
“哦,我去!”
度罗汉想想,说:“你去了一定告诉她,要读书,以后…怕是读书人的天下。”
“知识分子能做啥?”
“你告诉她就是了。你是明白人,这道理要给她说透,就说你爸说的,下死劲读书!书本里才有出路呃。爸想了好久,才悟出来,只有读书这条路是好路子。”
“不会吧?”
“不会?你尽管看着吧。以后的日子会映着我的这句话。读书人还会坐天下。”
聂明帆心里蓦然被点亮。以后会是读书人的天下?他真不敢相信,他的父亲读了不少书最后被划成反动学术权威,没少挨批斗。
“好,我一定照实讲。下死劲地咽饭,下死命地念书!以后读书人有出路。”
“到底是知青,头脑活泛。你去吧!”
聂明帆抱着糟辣椒罐在县中学找到度罗汉的女儿秀姑时,秀姑正攥着一本书焦头烂额。见他来,抢过罐子,伸进三个手指头撮出一团糟辣椒就放在嘴里。顿时被辣得呼呼喘气,赶紧扬手扇风,脸庞上被洒上几颗糟辣椒的油珠子。
“哇!辣得好安逸哟!”到底是山里的孩子!
聂明帆转身欲走,秀姑拽着她,“我也想走,回家,回到山上呼气都舒畅!”
“你爸说了,你要下死劲的吞饭,下死命地念书。”
“吞饭还可以。书,我读不下去!不想读!”
“这可不行。读书是好事情,咋会读不下去呢?”
“有多难!学校开始高考前的总复习,三年的课程一周要复习完。喏,这么厚三本书,就一天讲完,请的还是渝州的名师来辅导。名师?什么名师嘛,讲得又快又难。”
“哦,你爸说以后是读书人的天下,只有读书是条出路,要你好好读。”
“让他来读!”
聂明帆的头脑里出现一道亮光。“我来读!”
“好哇!一齐来读,不懂的好问你。但是你在哪里住呢?”
“这么宽敞的学校还愁躺下身吗?”
“但是,学校晚上要查的,你会被赶出学校。”
“负责查夜的是那个酒糟鼻子的老头吗?他满嘴酒气。”
“对的。就是他!一个脾气很倔的老头,不通情理还会骂人。”
“我有办法,有嗜好的人就有缺陷。你暂时借我两元钱,我来解决这事。”
晚饭前聂明帆拎着一包烧腊肉一壶酒来到门房,两巡酒过后,聂明帆达到了自己的想法。课堂上他和秀姑合用一本书,夜间他就偷偷地踡缩在文庙后台边睡觉,县城中学所在地是以前的文庙。孔夫子的塑像早已被推倒,但文章豪气尚存,冥冥之中有孔老夫子在醍醐灌顶,聂明帆的学习虽然丢了几年了,重新捧起书本竟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的身心完全钻进书本里去了。
五天时间里聂明帆就没有离开过县中的大门。每餐他啃着馒头,就凉水。
秀姑把糟辣椒罐推到他身前,“吃点。”
“不敢吃,这辣椒吃了肚量更大。两个馒头都抵不住。”
秀姑怜惜地望着他。课程越来越快,两天复习数学,两天复习语文,一天理化一天历史和地理,一天政治。秀姑听课时恍如读天书,聂明帆却沉浸其中、津津有味。
后来的学习中课本就移到了聂明帆的眼前,秀姑就偷偷地瞅着他。
下课后秀姑到食堂打了一份红烧肉,聂明帆用馒头醮着肉吃,吃到最后聂明帆把碗沿上的汤汁都卷裏进肚里。
他抬头感激地看着秀姑。“真香!”
秀姑扑闪着大眼睛,回报笑靥。
晚自习后,秀姑溜到文庙的后台来看望聂明帆。聂明帆白天的学习太累,躺在地板上居然睡熟了。
秀姑看着他的脸,有山里汉子没有的梦一般的白净又秀气的脸,此时正嘟着嘴唇,婴孩一般叉开手脚仰躺在地面,没铺没盖,却酣睡得这么沉实。不由得让秀姑痛在心尖尖上。她跑回宿舍把自己的被子抱出来,悄悄给聂明帆盖上。
聂明帆仍然没有醒来。
秀姑应该离开了。
她突然舍不得离开,突然迈不开脚步了,她管不住自己的腿和身子。咋办呢?山里的姑娘没有多想,她悄悄地蹲下来痴痴地注视着聂明帆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悄悄地踡缩进被窝里。她只会做想做的事,她只想与聂明帆挤睡在一起。
聂明帆醒来。先摸着被角,再摸到一双细腻的手。他没有翻身过来就知道是秀姑。
“唉,你不该来的。”
秀姑蜷缩在聂明帆的后背。她兴奋地说:“我愿意来!”
“明天要学习。”
“你不知道吧?庙外已经下起了小雨。我怕你着凉,明天学习就起不来。”
“我害怕同学们知道了,你就完了!”
“别怕,我愿意的事,完了就完了!我才不用怕。”山里姑娘回答得斩钉截铁。
“快回吧!”
“女生宿舍已经锁门了,回不去了。”
“哦,天亮早一点走。现在睡吧!”聂明帆的心思全部放在高考复习中,当他心无旁骛时,任何杂念都不会产生。聂明帆就是这样一个人。
秀姑在聂明帆的鼻息间也睡着了。聂明帆真是一个谦谦君子,秀姑心底好生钦佩他,她在他的鼻息中也睡得特别的安稳。
第二天,有人群冲进文庙,一把掀开被子。
“好哇!一对狗男女在此做得好事!”
“啧,啧,啧!不知羞!”
“捉奸在床,不对,是捉奸在野!在文庙上!”
他俩这才睁开眼,醒来。
啊,天已经大亮了!
第四十六章 逼婚
三十年前的风气不似今天,晚间青年男女同宿一被是多么严重的事!他俩被学校保卫室关着。让度罗汉来领人。
聂明帆蹲在屋角也捧着书本看,请的是名师,学校在喇叭里放出名师的讲解。看不到课堂,却能听到。
度罗汉一见到聂明帆冲上来就抓:“你这黑帮的分子的子女胆敢勾引贫下中农的孩子,你要翻天吗?”
聂明帆嗫嚅:“我们什么也没有,没有!”
秀姑一把拉他在身后,“说这些,他们肯信吗?”
“是他要害你吗?”
秀姑头扬起:“他没有勾引我。是我愿意,我愿意!”
“闪开,秀姑!别胡说,看我怎么收拾这坏分子!”
“你闪开,告诉你,是我愿意!是我在勾引他!”秀姑尖厉地嚷起来。
围观的人全都哂笑起来。更加激怒了度罗汉,他咆哮:“老子把你也一起给灭了!”
“你敢!用不着你灭,你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我先把自己灭了。”
“你真要这样?”
“你要试一下吗?”秀姑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小刀,这是山里的女子走山路时常备在身边的防身物件。她拿了出来,打开,利刃架在脖子上。寒光闪闪。
山里女子多是烈性子!度罗汉逼视着她,她也扬头瞪着度罗汉。最先把目光软下来的是度罗汉。
围观的人们才发现这事情闹得有些大了。纷纷劝说:
“你们回去解决吧!免得血溅在大家的身上来。”
“度罗汉,你就服了吧,谁让你养这么个膻味猛烈的女子。”
“领回去,拜堂呗。”
“只好这样,生米都成熟饭了。”
说得度罗汉悻悻得拉扯起秀姑就走。
秀姑告诉他:“你先回,我们随后就来。”
度罗汉咬牙切齿地气咻咻地走在前头。秀姑昂首挺胸地走在中间,只有聂明帆如霜打的茄子,头颅低垂着走在最后。一路逶迤着回到度家寨。
到了上山的分岔路口时,聂明帆想回到雪宝山上的知青屋。秀姑拉住了他,“你想溜走吗?这是度家的地盘。”
“咋样?”
“你不怕他们一根绳索把你捆了,打山鬼一样打折你!”
“凭啥?他们凭啥?我们做过什么吗?”
“你能与他们说得清楚吗?这帮人!”
“那,咋办呢?我出来一周了,没有与相瑛打个招呼。”
“你先活出来再说吧。跟我走,他们不敢把你怎样。”
聂明帆只好乖乖地跟在秀姑的身后进入度家寨,来到了度家的天下了。
度家的长辈们都聚集在大队部,准备议秀姑和聂明帆的事。秀姑的妈妈跌坐整个大队唯一的砖房的门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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