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位说了,一万多块?五环以里买房连一平米都不够,这算多大的案子啊。。。。
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范围。
说三个事儿,您就明白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多块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八五年左右,我家一个老邻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块遗产,几个子女打得跟范进中举似的,差一点儿动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获本案的干警,级别最高的一位,当时月薪43块,这案子的金额,够他不吃不喝攒三十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后是给毙了。固然因为其中有别的案子牵涉,一万多块的金额,当时是很重的砝码。
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没处理,直接交给了市局二处。
市局二处何许人也?
按一位梁家园的老大形容,九十年代发一个凶杀案,报上去二处来人勘查现场。中间有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女警官(二处都穿便衣),齐耳短发,斜叼一根烟不点,笔记本计算机往膝盖上一放,那边汇报勘查结果,这边噼里啪啦报告就出来了。打到中间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烟往耳朵上一夹,过去掰开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着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烟,又叼上了。
办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
照这位老大说,那真是气质活像电视女捕快,威风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 – 一看就是二处的种。
二处,专门负责北京市凶杀,强奸,抢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强将,其他部门对他们算是又爱又恨 – 爱的是这帮人的确能办案子,恨的是这帮人装备好手眼通天,什么案子到他们手里,别人就只有协办的份儿了。
这一次,二处来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来的这位探长在北京警界里绰号叫“教授”。
“教授”,听着新鲜?您别觉得新鲜,警察里头的外号你想不到有多洋气,有一位八十多的老大,当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他后来真的当了教授,在公安大学讲刑事侦查学,也不知道老爷子如今退休了没有。
办林海雪原这个案子的时候,“教授”还不是教授,但已经教出了不少学生,这个案子的细节,就是从教授的一个学生嘴里掏出来的。这位如今的刑侦专家,谈起老师来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学徒,还是在七十年代,第一次接触,是因为一起跟踪追击的案子 – 公安机关接到消息,有一杀人犯潜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从外地赶来与他会面。
有了这个线索,跟着案犯的哥哥走,顺藤摸瓜,显然是非常好的办法。在当时装备落后的条件下,只能靠人格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劳改释放分子,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切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一帮菜鸟就只能当看客,教授骑一辆自行车,亲自出马跟踪。
一天, 跟上,找到窝点,破案。
下来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 – 我已经非常小心了,反复注意身后,确实没人跟踪我,怎么还让人给端了呢?
开总结会教授说自己的做法 – 也是我运气,他一出门就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大喜 – 天赐良机也。我骑车跟上,他下车奔窝点,就掏呗。
那他怎么没发现你跟踪他呢?
很简单,我不在他后面,而是在他前面啊。
原来,看到跟踪对象上公共汽车,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面十来米处等着,看到下车人中没有跟踪对象,立即接着快蹬赶向下一站。跟踪对象只考虑后面有没有人标着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人家是在前头!
要不是公共汽车,这个战术就没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儿开,不可能到前面等着;第二,你不知道它会不会中途开门,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车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过它啊。
从汽车上下来的跟踪对象,确认车上车下没有跟踪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窝点,结果轻易被抓。
教授接了这个案子,安书记把情况叙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轮廓 – 批条,假的!发票,假的!一机部查无此人,去看拖拉机。。。那拖拉机是铁路货场里等着运输的,他们就在铁丝网外头,看看,说这个拖拉机行吗(警察说了 …… 你倒是进去看看阿!)。案犯利用了安书记他们急于买拖拉机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侦察员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案,但作案手法纯熟,应属屡犯。齐,葛二人家应该在沈阳,而那个“姐夫”的家是在北京,并且离北京站不远。
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四
侦察员向安书记问案件过程,教授是从另一个案子现场赶来的,到得比较晚,拿了根烟在旁边听 – 当时二处的编制是一处分十组,教授是其中一组的组长。
现在一说就《重案六组》,当初二处的确有个六组,不过这真实六组的案子没法拍,因为他们对口的案子都是杀七个宰八个的,太血腥,对社会影响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们这边好一点儿,安书记虽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没出人命吗?
那位给教授当过学生的老侦察员听了脸上变色,说分工哪儿有那么明确的,这跟挑西瓜不一样,赶上什么是什么。你不知道,我们最拿手的,其实是破碎尸案 …… 北京第一起远程碎尸案,就是教授带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组的狠,啧啧,你等我给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说着,就开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上次碰上王外马甲,说他写129师骑兵团写出个麻烦来 …… 《冀鲁豫战场上的哥萨克骑兵》成书之后,有人告诉他北京军区有一位老领导到处拍桌子找一个叫王员外的,也不知道要干啥。马甲一听这老爷子的名字就有点儿含糊 – 这老爷子的大名在129师骑兵团如雷贯耳,冀南突围的时候抡马刀追着鬼子骑兵砍出好几里的主儿,据说脾气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干吗?
总不是有双胞胎闺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见,人家威望在这儿呢,以后说句话全国的骑兵见穿马甲的就拿刀砍,我还活不活了?
见面,老爷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话没说完就奔正题 – 那谁谁谁明明是我一枪放倒的,你娃怎么给安老刘身上了?
是这件事儿啊,马甲赶紧解释 –这是为了突出重点人物,所以把几个人的事迹放在一个人身上了。给您道歉,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这书就写散了。。。
一边说一边纳闷 – 那谁谁谁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一个小情节而已。这样的主儿你干了也不是三个五个,毙也就毙了,六十年了还死揪着他不放干什么?
说了半天,老爷子才面色稍薺,算是认可了,末了冒出一句来 …… 就是嘛,那是我们四连干的,怎么能算到一连头上呢?
嗯?!马甲这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129师骑兵团里,一连和四连是最能打的两个连,两个连打起鬼子来生死与共,可下来不但连长战士见面要杠肩膀,连四连的马看见一连的同行,都要咬两口。
都六十年了阿!
马甲说这事儿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一个当过兵的,听者光嘿嘿地乐,下来说 – 这样有荣誉感的部队啊,才他x的有战斗力!
看这位老侦察员的架势,二处里边几个组,关系也跟八路的骑兵团差不多。
言归正传,教授听案在二处出了名的文明,一根烟点着,似睡非睡,干警跟他汇报也是这个劲儿。换张良基。。。有人背后说张局那嗓门不叫嚷,叫“咆哮”,隔两层楼茶杯都能让他震得蹦起来。
但是教授不要说话,他一说话就有人要倒霉 –
你说你不在现场,那拿xx的内裤套脑袋上做鬼脸的是谁啊? …… 这是嫌疑人要倒霉了。
档案室下班了你就回来了?你怎么不给他们管理员打电话让他过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当警察的阿? …… 这是侦查员要倒霉了。
这回,安书记案情说得明白,有警察已经开始低声归纳结论了,教授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来 – 现场勘查了吗?
现场。。。?这案子有现场吗?周围人都一愣。
教授不说二话,拿起衣服就往外走 …… 就他(一指安书记)站那地儿,我去看看。
北京站的马路牙子,千人踩万人过,这还能勘查出什么来?有侦察员赶紧跟上,满脸的不解。
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儿粗暴,教授微微一笑,说了一句 – 我知道那地方,三不管,搞卫生的一天也不去一次,去碰碰运气吧。
到了地方,过往的人只怕没一千也有八百了。洋灰地砖的地面,四面全无遮拦,照安书记说,和“姐夫”在这儿不过谈了几分钟,能有什么留下来的?(文-人-书-屋-W-R-S-H-U)
看到地面一片狼藉,不似打扫过的,教授吁了一口气。
跟着教授的侦察员脑子灵活,略一回忆,忽然心有所动。
就在这时候,教授已经取出镊子,从地面上夹起一个烟头来,仔细看过,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拿出证物袋装了进去。
侦察员看看教授,瞳孔有点儿散大。
教授乐了 – 你猜出我找什么来了?
侦察员点点头,说,对,我猜您是来找那姐夫扔的烟头,安书记不是说了嘛, …… 姐夫把手里烟头一甩,接过书包来,说我得赶紧把钱交财务去。
孺子可教也,教授乐了 …… 别奇怪咱们警察这样说话,北京这地方是全国文化中心,警察碰上贼都会调侃几句。
我认识一位警官,当年抓过一个通缉的唐山骗子。
遭遇以后,警官怎么看这位怎么像通缉令上的,基本确认后开始盘查。这位咬着后槽牙愣冒充北京扛大包的顶了七八个回合 – 为什么咬着后槽牙呢?不咬他口音就露了阿!
等到这位把“马家堡(PU)”念“马家堡(BAO)” – 照他的口音念马家pu准走音儿 – 警官说你念的不对,这位还硬跟警官讲理呢 – 您不知道,北京还有一个地方叫马家Bao。。。
警官说,你把左边的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就脱了,递过来给警官。
警官抄过鞋来,照屁股就是一下 – 我叫你还嚼性,我住北京三十年也没听说过北京还有一个马家Bao!打你个朽木不可雕也的!
那黑大个这才发现上了当,要打,这文文静静的警官翻了脸比土匪还狠,要跑,一只鞋没了,他又不是赤脚大仙!剩下的只能用唐山味普通话连连告饶 – 达哥,倭错了,达哥,绕了倭吧。
北京八九十年代的警风,这也算一个侧面。
但是,这侦察员挠头问道:可这地上这么多烟头,您怎么知道是这个呢。。。
是啊,这块地上足有一百个烟头呢。
教授笑了,晃晃证物袋,说,就是它,因为我知道它跟别的烟头都不一样。
五
一百多个烟头,一抬手就把要找的那个找出来,警犬都没这个本事,教授难道比狗还厉害?
废话,教授当然比狗厉害!你换那狗上台讲个课给大伙儿听听?拿教授跟狗比,这怎么说话儿呢?
这事儿说来其实简单 …… 那年头人都不富裕,一只烟要抽到手都捏不住才会丢掉,围棋名将过惕生先生还有个绝招,能把新烟和快烧完的烟头连接起来,喷云吐雾,仿佛不断。所以,无论比赛中抽多少烟,永远只有一个烟头。
这个古怪的现象曾令与他对阵的日本棋手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个行骗的“姐夫”,拿到钱以后立即把烟甩了,正好抽剩一个烟屁股的可能性极小。这一百多个烟头中,夹杂着一根只烧了半截的香烟,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人多谦虚啊,说,我这是运气,运气。
可不是,一百多个烟头里,只有一根跟别人不一样,是运气,烟头落地,就把火撞灭了,没有继续烧,也是运气。
破案有时候是需要运气的,但是光有运气可不够。北京炮局四大姑奶奶,有一位专门给人看手相的。有一回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合适的,队长说看来是个新手干的,算了,找找别的途径。人姑奶奶是个慢性子,抿着嘴琢磨半天,也没舍得把那指纹放下,说 …… 那怎么成呢?我再找找呗。
半个月以后,姑奶奶拿着一份档案就来了 …… 您看,是不是这小子?
一枚指纹,破获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案犯正好留下过指纹,可谓运气好,但要是没有这么个慢性子的姑奶奶,也许,这线索就放跑了。
烟,不是什么特别的好烟,连过滤嘴都没有。教授看着烟头,苦笑着摇摇头。
助手问了,说这不是线索吗?
是啊,教授不情不愿地说,可这线索一来,离破案就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啊?
你说呢?教授把烟头递给侦察员,意思是考考他。
侦察员左看右看,得出一个结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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