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的日子也该好过了!”祖爷说罢,又感慨地赋诗一首:
求道
经年求道道不真,
万般阅尽皆下品。
一掌阴阳翻善果,
大千世界大千门。
“好!”三坝头带头鼓掌,众兄弟也站起来鼓掌。
第二天,祖爷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上街。一别六年,上海滩变了模样,日军占领的痕迹还在:宣扬大东亚共荣的墙面标语,屯在道口的据点防线,阴森高立的集中营,未来得及撤走的日本侨民,只不过这些日本人再也不飞扬跋扈,而是东躲西躲,生怕挨了中国人的黑刀。
祖爷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息,他突然想到了西田美子,想到了她临死前说的话:战争不仅伤害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此时不远处的墙角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悄悄注视着祖爷,偷偷尾随在祖爷身后。
六坝头和二坝头跟在祖爷身后,但并未注意,祖爷大意了,坝头们也大意了。大家都认为鬼子投降了,江淮的汉奸“会道门”散了,就再无敌人了,所以都放松了警惕,悠然自得地逛着。
那小子观察了一番,慢慢逼近,边走边从腰里掏出一只碗,走到祖爷跟前:“大爷,赏俩钱吧……”
祖爷一笑,低头摸票,不料那小子突然从袖中甩出一把尖刀,猛地朝祖爷刺去,祖爷本能地用手一挡,胳臂被刺穿,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身后的六坝头和二坝头见状一拥而上,瞬间就把那小子打倒在地。
“别杀他!留活口!”祖爷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带回堂口审问!”
堂口里,管家给祖爷包扎了伤口,祖爷坐在椅子上细细端详那小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我们认识吗?”祖爷问。
“我认得你!”那小子大声说。
“我们有仇?”祖爷惊讶地问。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子大喊。
“杀父?”祖爷愣了,“敢问令尊是?”
“我父梅玄子,我母盖霞!”那小子说。
“啊?”祖爷大惊,再仔细端详这个小子,怪不得面熟呢,1934年梅玄子邀请祖爷去西雅餐厅谈合作的事,当时就是把这个小子寄存在祖爷堂口,那时他才五岁。
“快给他松绑,是世侄啊!”祖爷想到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梅玄子,故而称其儿子为世侄。
大坝头一愣,祖爷又重复了一句:“快松绑!”
那小子也被弄蒙了:“谁是你侄子?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祖爷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依然让大坝头给他松了绑,而后说:“我和你父亲有八拜之交,我们一同登岛给日本人做局,你父亲不幸罹难,我很痛心!”
“哼,猫哭耗子!就是那次你们害死了我父亲!”
“世侄,何故这么说啊!”祖爷很着急地问。
“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你的兄弟都没死?为什么偏偏我父亲死了?而且尸骨无存!”
祖爷一愣:“我和令尊八拜之交,这事你母亲也知道,我们一起登岛做局,你父亲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我非常痛心……”
“你这个骗子!你还有脸提起我母亲?我父母就是上了你的当!跟你一同登岛,最后父亲死了,母亲被日本人抓到,忍辱偷生……”
“令堂还活着?”祖爷忙问。
“看来你希望我们全家死光啊!‘梅花会’危及到你们‘江相派’了是吧,你要斩尽杀绝是吧?”
祖爷火气上来了,走过去抓起那小子的脖领子就要扇。抬起手,又慢慢放下了,那小子的眉眼棱角太像梅玄子了,祖爷不忍心了。
“令堂是……”祖爷问。
“你是想问我母亲怎么活下来的?当然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死了,日本人才相信我父母不是和‘江相派’一伙的!母亲说当天‘江相派’的人全都乘船跑了,丢下了他们,什么肝胆相照,什么同生共死,都是放屁!”
“原来如此……”祖爷听后点点头,“这样,你带我去见你母亲,我会说明此事!”
“哈哈哈哈!”那小子一声狂笑,“你当我是傻子啊?你想连我母亲也杀了?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我要眨一下眼,我就不叫梅立仁!”
祖爷也笑了:“有种!原来世侄的名号是梅立仁,立于仁,而行于道,好名字啊!呵呵!”
“你少他妈套近乎!”
一旁的大坝头和二坝头气得想上去给这小子几个嘴巴子,被祖爷拦下了。
“世侄啊,看来我们误会不小啊。这样吧,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想害你全家,现在还会在这里和你费口舌吗?哪有对自己仇人这么好的?”祖爷说。
“你是想套出我母亲的下落,然后一锅端。”梅立仁说。
“嗯,有道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这样,我给你一把枪,你拿着,抵在我背后,我和你一同去见你母亲,如果到时候还解不开误会,你就一枪毙了我,如何?”
“你敢吗?”梅立仁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当然!”祖爷回答。
“祖爷,万万不可!这小子心狠手辣……”坝头们一齐劝祖爷。
祖爷一摆手,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把枪,卸下转轮,将子弹抖了出来,对梅立仁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看着。”说完,当着梅立仁的面,将子弹一颗颗入膛,“这是六颗子弹,满膛了,所以弹无虚发,只要你扣动扳机,我就会死,你放心了吧?”
说完,将枪递给梅立仁。
“祖爷!”坝头们齐呼一声。
祖爷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我相信世侄会像他父亲那样,言而有信,光明磊落!”
梅立仁接过枪,掂了掂:“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转过几个巷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盖霞的居住地点。祖爷一看,这是曾经的日占区。
“妈……”梅立仁叩门。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啊!”见了祖爷惊叫一声。
“夫人莫怕!”祖爷看着历经沧桑的盖霞,满脸惭愧,“我来这里就是向你说明情况的!”
梅立仁晃晃手中的枪:“妈!他跑不掉的,不用怕!”
盖霞看了看周围:“进来说吧!”
“夫人,你错怪我了!”祖爷进门后看着屋里梅玄子的遗像,赶忙上了一炷香。
“错怪?哼哼,”盖霞冷笑说,“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把我们引上岛,配合你做局,最后你跑了,我丈夫死了,裴景龙也死了。三家做局,死了两家,只有你一家跑了,我还错怪你?”
“夫人,当时情况紧急,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我和手下的兄弟们也不是一起逃出来的,夫人且听我讲……”祖爷将各位坝头的脱险经历说了一番。
“祖爷能言善辩,我们也就姑妄听之吧。”盖霞不信。
祖爷想了想说:“梅师爷当日中了炮弹,夫人认为尸体冲入大海,再也找不到。可夫人知道吗,当日我脱险时,抱走了梅师爷的尸体,将梅师爷安葬在绍兴一个地方,如果我想害你们,怎么可能在那么危急的关头,还想着梅师爷的遗体?夫人三思啊,我和梅师爷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啊!”
听到此处,盖霞愣了,多年来,她一直认为梅玄子被炮弹击中后喂了鱼:“此话当真?”
“夫人可随我到绍兴,一看便知!”
“等会!”梅立仁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弄个假坟骗我们?”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世侄说的也有道理。当时情况危急,我安葬了梅师爷之后,本想立个墓碑写上义弟的名号,但考虑安全问题,怕泄露了梅师爷的身份,还是作罢……”
“你看,你看,是不?还是弄个无名假坟糊弄我们!”梅立仁说。
祖爷又看了看他,说:“但我也怕日后难以辨认,就在梅师爷的坟前挖了一个坑,将一块墨石藏在其中,以便日后佐认!墨石上刻有我的字迹——金钱绿萼树,香自苦寒来!金钱绿萼代表最好的梅花,我叹梅师爷高风亮节,如梅花般不畏寒苦,乃真君子也!”
“此话当真?”盖霞激动了。
“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很快,盖霞、梅立仁和祖爷一行来到绍兴。好在日军的轰炸并未伤及此处,十年风霜,梅玄子的坟头都快平了。祖爷用力挖开坟前的土,一块墨石显露出来,祖爷慢慢拿起,擦干上面的泥土,举起来:“夫人,世侄,请看!”
盖霞接过后,上面的字迹与祖爷描述的分毫不差。“夫君——”盖霞一声悲叫,跪倒在坟前。
“父亲!”梅立仁也跪了下来。
祖爷也忍不住落泪,昔日的一幕幕回旋在脑海,一朝阴阳绝千古,十年生死两茫茫。
哭毕,祖爷安排大坝头、二坝头给梅玄子立碑,祖爷亲自为他的义弟写了碑文,墓碑正面按祖爷的笔迹刻下梅玄子的名号。
事后,盖霞对祖爷说:“‘梅花会’没有了,梅花道观还在,我要去出家,在夫君生前的道观修行尽善,一了余生。”
祖爷点点头:“如有难处,可随时到舍下找我。”
盖霞又对祖爷说:“犬子年轻气盛,但善根未泯,还望祖爷多多照顾。”
祖爷频频点头:“夫人放心,我把世侄当亲生儿子看待,一定不让他走歪路!”
盖霞走后,梅立仁要求正式加入“江相派”。
祖爷长叹一声:“你做什么都可以,伯父都支持你,唯独不能加入‘江相派’!”
“为什么,不是替天行道吗?”
祖爷一声苦笑:“呵呵,我在你这么大时,也和你一样。如今战争结束了,你的命比伯父好,好好读书吧!想上哪所学校?伯父支持你。”
“可我学习笨啊。”
“熟能生巧。聪明的人未必有智慧,大器往往晚成!你父亲为国尽忠的壮举,必将成就一份善果,泽被于后世子孙身上。”
“哦。”
祖爷看了看枯瘦的梅立仁,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出国?”
“出国?干什么去?”梅立仁从没想过这个事。
“你听着,伯父给你讲,为什么日本敢侵略中国?因为它先进,武器好,就像两户过日子的人家,过得好的欺负过得不好的。落后就会挨打。你看这上海滩,哪里最繁华?十里洋场!因为那都是外国人盖的建筑,银行、证券这些东西都是外国人带来的!还有那留声机、唱片机、电影放映机,这些好玩的东西都是外国人发明的,所以,你也得学这些东西,学会了,回到中国,给老百姓制作这些东西,不是很好吗?”祖爷说。
“嗯!伯父这么一说我觉得有意思了!我就喜欢摆弄留声机照相机!我做梦都想自己有台照相机!以前在相馆里给师傅打工,师傅都不让碰!”梅立仁激动地说。
“所以啊,你要去学,学好了之后,自己回国开照相馆!到时候给伯父拍照。”
“一言为定!”梅立仁笑着说。
“一言为定!”
“伯父,我去哪个国家啊?”梅立仁突然问。
“南洋、英国、美国,你随便挑,伯父都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梅立仁思考片刻,说:“那就美国吧!我听说美国有什么原子弹,一下子就把日本好几十万人炸没了,我去那边学学,回来做几颗,万一以后日本人再侵略我们,我们就给小日本扔过去!”
“呵呵呵呵,”祖爷被逗乐了,“好!好!”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祖爷修书一封,递给梅立仁,说:“明天我就给你买船票,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你,到时候你把这封信给对方,对方自会安排你住宿学习。”
“伯父,我会回来看你和妈妈的……”梅立仁接过信,突然眼圈就红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许哭,要像你爸爸那样,敢闯,敢干,更要有一颗善心,不许给中国人丢脸!”
“我记下了。”
梅立仁走了。几个月后,祖爷收到他一封回信,祖爷看后感慨万千。
妈妈、伯父:见字如晤!启信谨祝安康。儿来到美国后,了了阿姨接待了我。我感觉美国特别好,你们想象不到这里有多么发达,你们想象不到这里的工业体系和教育体系有多么先进!这里有一种用碎牛肉和洋葱做成的肉饼,叫汉堡,我还喝到了当时在上海看到富人们喝的那种叫“可口可乐”的饮料。这里也有很多华人聚集区,我不会说英语,就经常只和华人在一起玩。了了阿姨告诉我,如果要融入美国,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就一定要学好英语。于是我就开始学英语了,了了阿姨非常厉害,她的英语说得特别流利,每次都逼我用英语和她对话。了了阿姨给我找了一个学校,是专门教摄影艺术的,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就是抗战时期在中国拍了好多照片揭露日本人罪行的一个记者,据说他还拿了“普利策新闻奖”。妈妈、伯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相机,是了了阿姨给我出钱买的,但我想好了,我以后挣了钱一定还给阿姨。在美国,人们讲究“契约”精神,我和了了阿姨达成了协议,阿姨借给我的钱,将来我一定要还,否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