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蔓延……
布兰科医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睡意却突然像是被蒸发了,大半夜的却感觉异常清醒。他凝视着一片黑暗,周围很静,只传来旧钟表咔嚓咔嚓的声音,以及窗外隐隐约约的风声。在意识清醒的夜里,安静能让人窒息。
布兰科此时就感觉,在黑暗与寂静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无声无息地靠近。他顿时觉得异常紧张,屏住呼吸聆听着黑暗里的动静。只有哒哒的钟表声。但动物的本能告诉他有什么正在背后无声地靠近。何种感觉是那么强烈,他却似乎被吓得动弹不得。他不由地想起了奥萨卡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那女孩儿有梦游症,在半夜里没准儿会做出什么。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能感觉到有人在逼近。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不是错觉,是一只真是的手。
他吓得想要大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布兰科医生,布兰科医生!”
他猛地转过身来,奥萨卡就站在床边,脸贴得很近。
“嘘,别出声。”她说。
布兰科想挣脱她从床上蹿下来,却发现对方的眼神跟第一根晚上不一样。那表情自然、清醒、平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梦游患者的神情。
奥萨卡又开口说话了,声音仍然很低:“别害怕,跟我来。”
布兰科懵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有这么清醒的梦游者吗?
但他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起身下床,由奥萨卡领着蹑手蹑脚地在屋子里走动。
奥萨卡拉着他拐了个弯,然后靠在墙上。
“呆在这儿别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她说。
“到底怎么了?”布兰科问。
“嘘——”奥萨卡竖起手指发出低而长的嘘声,然后扔下他不管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刚才的屋子。
布兰科弄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只是大气不敢出地靠墙站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
“天哪,我在干什么?”他想,“我在陪一个梦游者玩儿捉迷藏!”他突然大为恼火,想冲过去大喝对方立即停止这种神神叨叨的举动,让自己回床睡觉他刚想迈步,却一下子停住了。
他对面的墙上有一面镜子,此时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移动的人影。布兰科吓得一哆嗦,神经质地盯着镜子里看,却发现那是奥萨卡的影子。穿着睡衣的她跟鬼魂似地在屋子里移动着,悄无声息地向窗户走去。
她想干嘛?布兰科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二楼。他想,从窗户跳下去会不会死掉?
他用拳头捶捶自己的脑袋,确定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是疯了。
他想义无反顾地走出去,就在这时,风把窗户吹开了。白色的窗帘像那天晚上一样高高扬起。
布兰科大吃一惊,紧紧地盯住镜子。他看见奥萨卡直直地站在窗前,头发随风乱舞。他看到她直直地向窗户走近。他想冲出去制止,身子却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动弹不得。这是他看见奥萨卡跌跪在地上,站在他的角度只能从镜子里看到她的后背。布兰科突然吃惊地睁大眼睛,因为此时他看到有一条黑影从窗外走了进来。他睁大眼睛想看清进来的到底是什么,可就在这时,那只帮助他的镜子突然间在墙上粉碎了,闪亮的碎片哗地落在地上。
布兰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接着感到意识全无,眼前一黑,身子失重跌落了下去……
布兰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晨光透过窗帘射进来。
布兰科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四下里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屋子里的一切还都跟平时一样,至少地板上没躺着什么人。
人?奥萨卡哪儿去了?
布兰科翻身下床冲到奥萨卡屋里,却站在门口愣住了。
奥萨卡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侧卧在床上,两手抱着被子。布兰科的声音似乎把他弄醒了,她睁开眼睛,奇怪医生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你昨晚那是干嘛?”医生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了?”奥萨卡睡眼朦胧,不解地坐起来。
“你别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奥萨卡一脸茫然,“难道昨晚我又……”
“你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医生问。
“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奥萨卡不安地看着他说,“我昨晚是不是又梦游了?我……我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了吗?”
“是啊,”布兰科缓缓地点点头,“梦游患者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毫无印象。”他突然睁大眼睛,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倍,“可你昨晚根本就不是梦游!”
“什么?”奥萨卡不无惊讶。
“你昨天晚上跟我说话的时候意识很清醒,这一点你骗不了我!”
“可我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布兰科说,“那我提醒你一下,我不出声地摸到我床边,摇醒我,不让我说话,让我跟你走。”
“我……”
“你把我藏到墙后面叫我别出声,然后一个人在我屋里转悠,直愣愣地就朝我那窗户走去了!”
“后来呢?”奥萨卡紧张地看着他问。
“后来那窗户就跟上次一样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大风呼呼地灌进来,我透过镜子的反光看见……然后径自突然就碎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您是说您失去知觉了?”
“是的。偏偏在那时时候……真是见鬼了!”
“不可能。”
“什么?”
“不可能。”奥萨卡说,“您说您昏过去了,可您早上醒的时候却好好儿地躺在床上。”
“你以为我在胡编?”
“也许那只是您做的梦!”
“好,”医生点点头说,“咱们这就去看看!”说着伸手一把拉起床上的奥萨卡,拽着她走出屋子。
“布兰科医生,您这是干什么?”奥萨卡大声说。
“我让你看看,”医生边走边说,“昨晚你就是让我藏在这里,我透过镜子可以看到你的一举一动,可是关键时刻着镜子却……”
说到这医生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他看到那面镜子仍安然无恙地挂在墙上。
旁边的奥萨卡转脸看来看他。
“也许,”她试探着说,“昨天晚上不是我的问题。”
布兰科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子旁,两眼无神地看着斜下方。
奥萨卡换好衣服从屋里走出来。
“我去城里买点东西,”她说,“顺便给您买点水果。您在家好好休息,不要想得太多。”
医生没有任何反应。
奥萨卡转身走出了房子。
高大巍峨的山峦绵延起伏,山峰上是白皑皑的常年积雪。岩石裸露的山坡上,四个人穿着厚厚的登山服前后走在上面。他们各自离开一段距离,显然是登山的速度有差异。
丹尼尔最先来到山顶,他站在那里望着远方,远处崇山峻岭,大大小小的山峰顶着皑皑的白雪威严耸立,令人肃然起敬。
“真要命!”这是他身后传来马索的声音,听上去喘得不轻,“至少在我的印象里阿尔卑斯从现在开始已经不再是一个美好的名词了!”
“怎么了鲁滨逊?”丹尼尔看着他说,“你不是野外生存的高手吗?”
“可我走得几乎都是平地,”马索喘着气说,“不是吹牛,丛林、沼泽、荒地没有我征服不了的,可是这种纯消耗体力的地方……”
话没说完又一个气喘如牛的声音从后面冒了上来:“滑雪胜地……去你妈的滑雪胜地!”
两人同时回头,小三四肢并用地爬了上来。
“来这儿滑雪的人都是坐缆车上来的,可我们是徒步……我的老天爷!”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立马就地躺下。
“行了,有点儿出息吧。”丹尼尔看着他说,“登个山就累成这样,亏你还是特种兵!”
“是啊头儿,”马索插嘴说,“我们特种兵文武双全样样精通,干嘛还要受累爬这大山?”
“因为我们……”丹尼尔转脸对他说。
“好了我知道了,”马索摆摆手说,“因为我们是特工,是精英,各方面都要锻炼得出类拔萃。”
丹尼尔点点头,意思像是“知道就好。”
“天哪,戛纳海边的姑娘还在穿着泳衣晒太阳呢,”马索嘟哝着说,“我们却得穿得这么臃肿站在雪地里!”
这时兰尼也上来了,开口就没头没脑地问:“人都齐了吗?”
“没看到你是最后一个吗?”小三给了他一句。
丹尼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两个人,接着目光又转到了兰尼身上。
兰尼看了他一眼,转眼去看前面豁然开阔的景致。
上顶上的几个人喘着气,很有成就感地眺望着远方。
“天哪,”马索略有感慨地说,“我为什么不留在戛纳,跟那些海边的姑娘在一起!”
奥萨卡回来的时候布兰科正埋头伏在书桌上,戴着眼睛一边翻书一边在本子上唰唰地记着什么。
奥萨卡进屋将东西放下看了看他。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布兰科医生,”奥萨卡说,“您去找份工作吧。”
“嗯?”布兰科抬头从镜框上面看了看她,“我这不是有工作吗?”
“我是说,您应该去外面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奥萨卡说,“让自己真正地忙碌起来,离开这座老房子,结束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我没觉得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好,”布兰科说,脸色仿佛一下阴沉下来,“再说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您太自我封闭了,”奥萨卡说,“书中把自己关闭在虚幻的世界里,自我欺骗,您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你什么意思?”医生看着她说。
“我也是为您好,”奥萨卡说,“我也不愿看到您整天把自己关在这古怪的老房子里,这房子不知道有什么邪乎,弄得您都快神经质了!”
“我神经质?”布兰科说,“何出此言?”
“您说我昨天晚上有异常举动,其实根本就是您自己……”
“昨晚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你就别再……”
“昨晚只是个例子,”奥萨卡说,“根本就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瞒您说,”奥萨卡突然坦白,“我打着去城里买东西的借口去找您以前的同事了。”
“谁?”布兰科说,“你去哪儿找的?”
“圣埃莉诺医院急诊科格莱克·奥德取医生,”奥萨卡看着他说,“您那个人心的同事做自我介绍时都说了。”
“白痴!”布兰科扭过头低低地咕噜了一声。
“他的说法跟我的猜测完全相同,”奥萨卡接着说,“您,一个心理医生,本身却有更严重的问题。您有健忘症,这是显而易见的。您的健忘症严重到了凡事都要记在备忘录上,却连备忘录都忘记看的程度。”
“这很正常,”布兰科反驳道,“我上岁数了,工作压力又大,记性不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您还不到40岁,”奥萨卡说,“而且根本没有什么工作可言。何况,比健忘更可怕的是……您同时还患有严重的幻想症,在无可救药地经常忘记自己做过的事请同事,还会频繁地对未存在的事情产生幻觉。”
“这是那个急诊医生告诉你的?”
“至少他是个正常的人!”
布兰科咯咯地笑了起来。
“有工作的人更好说话是吗?”
“工作不是重点,”奥萨卡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您应该换一个工作环境,别总呆在与世隔绝的老房子里,这样对您不好!”
“这房子是我的,”布兰科一本正经地说,“这里有我和我妻子的回忆,我并不苛求多么优越的生活,我只想安静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继续给自己编故事吗?”奥萨卡说,“愤世嫉俗,用这房子里的幽灵来安慰自己?”
布兰科似乎很平静地看着她。
“如果玛格丽特在她肯定不会这么想。”他说。
“她当然不会这么想,”奥萨卡大声说,“因为她根本就不存在!”
“她确实已经离开了,”布兰科说,“已经离开十年了,可我不能当她没有存在过。他是我的妻子,曾经同我一起生活过,这一切都不能被抹去……”
“不,”听着医生的话奥萨卡一直在摇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根本就没什么玛格丽特,您根本就没结过婚,这一切根本就是您的想象,都是您的幻觉编造出来的!”
布兰科似乎一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奥萨卡说,“格莱克医生也正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根本就没参加过您的婚礼,也压根儿没见到过您的妻子!”
“老天,”布兰科说,“我结婚的时候已经离开圣埃莉诺医院了,而且也不想以前的同事来看我热闹,因为我是被辞退的!何况玛格丽特也认为不用太虚张声势!”
“您说您有过妻子,跟她一起生活过,”奥萨卡试着推论,“可您的房子里却没有她的遗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