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再一次丢失,黄江水很是失落。他再一次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个世界变得虚飘飘起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牢固地抓紧,四周的薄雾渐渐浓了一些。说实话,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反常,不仅不热,还有一种从地缝之中飘来的冷。
咬了咬牙,黄江水还是向前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团雾气很短,黄江水很快绕了出来。这里是公园的另一头。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雨水虽小,但很密集,早将他浇透,衣服和皮肤之间粘腻冰凉的雨水让他很不舒服。他无助地站在一个凉亭内,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忽然,黄江水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又看到那个女人了。
在曲径通幽的小道上,女子正背对着黄江水,撑着那把红伞,向公园另一头的大门走去。黄江水又来了精神,一头扎进雨水之中狂追而去。等他追到近前时女子已经走出了公园大门,瞬息间就融入了人行道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
人行道上人太多了,每一个人都撑着一把伞,颜色各异、高高矮矮。
黄江水眼花缭乱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努力寻找着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在不远处的地下道入口,他终于又一次发现了目标——那把红色的小伞正踏着台阶一点一点向地面深处坠去。他抓紧时间挤进人群,艰难地向地下道跑去。
站在地下道入口,黄江水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地下道里是地铁站。
地铁站里人依然很多,但大家都不用打伞了。人虽多,但很静。黄江水看到了那个女子,她正站在地铁站的黄线外等车。她理所当然地收起了伞,但依旧背对着黄江水。
黄江水开始向女人靠近,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他无法判断那藏在黑暗深处的脸是个什么样子,是一张白惨惨的纸脸,还是一张七窍流血、血肉模糊的鬼脸,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脸,那颗脑袋的正面依旧是大团大团的黑发。
越恐惧越大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人有时就是这样。
2
黄江水终于站在了那个女子身后,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几乎让女子无从察觉。现在,只要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一拍女子的肩膀,他就能够看到庐山真面目了。他屏息凝神,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但手还是伸了出去。
反应是很自然的,当黄江水的手触到女子的肩膀时,女人回过了头来。
只是,这一个回头,让黄江水很失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像照片里的那个女子,甚至,和图书馆管理员所说也相差甚远。她的脸很粗糙,黄里泛黑,她的眼睛也不大,细长的像一条缝,她的嘴唇也薄得如同两根筷子。
黄江水傻了。
女人诧异地望着黄江水:“你有事吗?”
“我……”黄江水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女人再次回过了头去,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这时,黄江水才发现,这个女人的鞋子是绿色的,也就是说,他跟错了人,认错了目标。他不甘心地再次抬起头前后左右地观察,密集的人群中,他没有发现另外一个“花裙子”。
失望像无止境的黑夜一般占领他。
黄江水垂下头向外走。刚走了几步,脚下突然滑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居然踩在了一张油腻腻的蛋糕纸上,那张纸不知是哪个淘气的小孩子丢在地面上的,上面粘了一坨甜腻的白奶油,非常滑腻。这滑腻的白奶油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黄江水歪歪扭扭地向后倒退,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在退了大约三四步之后,黄江水的右脚落空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整个身体已重重地向地面摔去,向地铁轨道里摔去。他感到后背一阵酸痛,脑袋一阵嗡鸣,像是浑身都散了架似的。最后的最后,他斜眼看到了那个站在黄线后,露出半截身子的“花裙子”。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黄江水竟然看到“花裙子”在笑,很阴险、很邪恶地对着他笑。
铁轨似乎在微微颤动,传递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死亡气息。
黄江水不想死,可身体无法动弹分毫,他努力张开嘴想要向“花裙子”求救,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用尽全力挪动了一下身子,求助似的望向“花裙子”,他看到“花裙子”很轻蔑地撇了撇嘴角,转身走掉了。
一个小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很可爱,虎头虎脑地。他手里还抱着半块奶油蛋糕,嘴角上粘着香甜的白奶油。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轨道边沿,好奇地探出小脑袋,一边大口吃着蛋糕,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江水。
四周依然很静,地铁站里的人都死了一般。
那个小男孩看了看黄江水,也面无表情地跑掉了。
黄江水感到一团强大的死气正逐渐接近自己、控制自己。他脑袋撕裂一般疼,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黄江水没有死,他被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及时发现救了上来。他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了,医生告诉了他被救的整个过程,据说,是那个小孩子救了他,他跑掉之后告诉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又及时通知了地铁站工作人员,这才让他免遭横死。
可黄江水完全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预谋良久的阴谋。他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经历的一切——图书馆、花裙子、地铁站、奶油蛋糕、小男孩……
恍惚之间,他嗅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
很快,他就从这股古怪的味道中提取出了两个字——警告。
或者,也可以说是提醒。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暗警告和提醒他终止这种调查行为。黄江水的脑袋又开始高速运转了,静谧的报刊馆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那个“花裙子”,那双高跟鞋,现在想来好像一切都过于凑巧了。
思维一旦脱离现实的控制,很容易造成一种强制性的慌张。
黄江水越想越慌,他好像一下就看清了藏在了光明背后的黑暗——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也许,那个“花裙子”从他离开林林之后便悄悄跟上了他。她躲在他的背后,影影绰绰地粘着。穿过高架桥,穿过人行道,穿过步行街,一直跟着他来到了图书馆。
接着,她很轻松地找到了那张他寻觅许久的旧报纸,然后,琵琶半遮面地离开。于是,他们的身份互相颠倒了过来,黄江水成了警察,她则成了小偷。他跟着她,她引诱着他。而他像上了钩的一条蠢鱼,不肯放弃那只锋利而挂着美味鱼饵的钩子。
她引着他走出图书馆,她引着他穿过马路,她引着他走进公园,步入地铁站……
黄江水想到这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想起了那张在西郊村小黑屋里看到的纸脸,他终于想明白了点什么。
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跟错目标,那个绿鞋子的女子就是“花裙子”,只不过她太善于变化了,她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太善于变化了。
就好像,呈现眼前的是弯曲不定的曲线,实际上那仅仅是简单的直线。
这世界上太多东西、太多人和物,太容易上当了。
黄江水的回忆渐渐恐怖起来——他看到了“花裙子”的无数变化,在跟踪他走进图书馆大门时她还是高鼻梁、厚嘴唇、大眼睛,可在离开报刊馆的一刹,她就变成了黑皮肤、小眼睛、薄嘴唇,接着在地铁站里,她的红鞋子变成了绿鞋子,最后,她变成了那个小男孩。
她在用车祸、坠轨、医院来警告他,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警告他,安于现状。
3
病房外传来了活人惨烈的哭声,是活人哭给死人听的,隐约可以听到一个女子忽长忽短的哀嚎,似乎是她老公去世了,她不甘心,她绝望,她无所应对,只有这般哀怨无助地哭。这个生与死的地方,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类似的事。
医生、护士们,甚至长期病患早已习以为常,但黄江水却被这哭声搅得坐立不安,他觉得不是那个男人死了,而是那个女子变成了一只恶鬼。一种大白天撞鬼的感觉无法抑制起来。不久,那哭声便渐行渐远地逐渐消失了。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住在黄江水旁边的是一个老头,打从黄江水醒过来后,那个老头就一直背着身睡觉。住在他对面的,是两个女人,一个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五、六十岁的模样。
两个女人脸色蜡黄,那是长期病痛折磨的后果。特别是那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她半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天空外有久久不散的阴云,她虽然面无表情,但总给人一种哀怨无比的印象,那双浑浊的老眼时时刻刻充斥着一股死亡的味道。
而那个中年妇女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翻看手头的杂志,从未抬头。
一直到下午,只偶尔有护士和医生进进出出,除此之外病房里一直只有他们四个人,没看见任何一位病人的家属或朋友来探视,大家彼此保持静默,没人聊天解闷,气氛很压抑。那个老头终于醒了,他醒了之后,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啃了起来。
他吃得很小心、很尽心、很认真。
黄江水这时才看清老头的模样,他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花白的头发,干瘦的脸庞,十根指头泛着微微的烟熏黄。比起那个同岁的老太太更显憔悴,若是闭上眼一动不动和僵尸没什么两样。
第14章 她是谁(2)
老头吃了几口苹果之后,就开始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
黄江水突然担心起来,这老头不会是有什么传染病吧,他下意识地向旁边偏了偏身子。这时老头已经把那只啃了一半的苹果收了起来,又翻过身去,继续睡起了觉。对面的老太太忽然打破了病房的静默,她担忧地望着老头,说:“你没事吧?”
那个老头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抬起左手无力地挥了挥。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临近傍晚时天空转晴了,一片红霞,甚是美丽。黄江水实在受不了病房中这种压抑的死气,他下了床,打算去医院的小花园里逛逛。他伤得并不重,只是右手轻微骨折。他捧着那只打石膏的右手走出了病房,来到了小花园。
此时,已经快到放饭的时间了,医院里的病人、家属都去食堂排队打饭了,小花园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点也不饿,脑袋里、胃里像是鼓胀着一股气体不停地在身体中游窜。这样安静的场所,让他又不由自主陷入回忆之中。
这种《》文》》自我《》人》》催眠《》书》》是很《》屋》》厉害的。
一个人若觉得这个世界黑暗无比,那他自己的世界也就跟着暗无天日了,而且越是这样想,越是这样钻牛角尖,就越觉得这是个不可救药的世界,终究走上不归之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理疾病——心魔,往往比任何利器都可怕。
黄江水现在就被心魔控制了,他抬眼看,远处的大楼内,不时有年轻美丽的白衣护士穿梭不停。隔着老远,似乎就能闻到她们身上的来苏水味儿,可他偏偏不这样认为,他总觉得她们很危险,她们身上的味道会发生变化,变成高档的香水味儿。
白色的护士鞋会变成红色的高跟鞋,白色的护士服会变成蓝底黄花的花裙子,红润可人的脸庞会变成白漆漆的一张纸脸,然后,从各个窗口飞下来,张牙舞爪地向他飘过来……
黄江水用力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开始在小花园里散步,想要以肢体运动替代大脑运动。他走得很快,像竞走。直到冷汗从额头滚下来才停止。抬头看时,发现天竟然不知不觉黑了,他掉转方向向病房走去。
病房内,依旧静寂。
一男二女三位病人刚刚吃过了晚饭,屋子里还萦绕着一股医院食堂劣质饭食的泔水味。他们都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死人一般在睡觉。偶尔,有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黄江水也爬上了床,侧躺下,闭上眼打算睡觉。
人多的地方总是让人心安,虽然医院走廊中不时传来各种杂音,但黄江水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黄江水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病房里没有表,他也不知道几点了,只是觉得肚子很饿。这种揪心的饥饿感搅得他难以入眠。外面走廊已经静下来了,白天的喧嚣归顺了夜晚的死寂。他闭上眼,捂着空荡荡的肚子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病房里突然有了响动,是从黄江水背后传来的。不多时,这响动转变成了一种真实的声音。
有人在黑暗之中呼唤着什么,轻轻地、微微地:“老公……老公……”
黄江水的身体一下就蜷了起来,紧紧缩在被子里。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随着那呼唤一次又一次地发凉。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希望这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可惜疼痛告诉他这是真实的。背后的呼唤依旧没有停止,且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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