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道:“好个刁顽狡猾的荡妇,还要翻供。看来不让你尝些刑法,你是不愿招了。”说罢扔下一枝签来,命衙役给小白菜上拶。
小白菜被夹的昏了两回,实在难捱酷刑,只好又咬住杨乃武,仍旧供称杨乃武给了她一包药,说是能治好葛品连的流火之症,没想到却是一包要葛品连命的毒药。
陈鲁即命小白菜再画了供状,又把杨乃武带上大堂,跪在堂上。杨乃武早就盼着解省复审。他以为自己在府、省的衙门中并无仇人,此案又漏洞极多,此次复审必能翻供昭雪。却听得陈鲁喝道:“杨乃武,你是个科举文人,怎地干出这般没天理的事来,快把毒死葛品连因奸谋命的实事,一一招来。”
杨乃武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听知府发问,急忙道:“青天大人,冤枉啊。这件案中,其实个个细节都经不起推敲。我从九月初五到省,直到十月十三方回到余杭,日日都有人证,但刘锡彤却没有传问杭州这边的一个证人;我说我在余杭县钱记爱仁堂买的砒霜。但钱记老板并未出面作证,也未查出葛品连确是中砒霜之毒而亡。没有人证物证,单凭屈打成招的口供,又怎能让人信服。”
陈鲁听杨乃武讲的条条在理,争忙将惊堂木连拍几下道:“好一个刁赖利口,竟又翻供。若是有冤,何必要画供?来呀,给我重重的打四十大板。”把朱签掷下地来,两旁差人,一声呛喝,走过三人,把杨乃武倒翻,一个揿住双足,一个捺住了头,一个举起大板,将他打了四十。打得杨乃武股上旧伤迸开,鲜血乱喷。虽然这点刑罚比在余杭县受的罪要轻许多,但杨乃武的昭雪之心却深深的沉了下去。
杨乃武暗道:好容易捱到复审,竟遇到一个糊涂透顶的官来,对此案的件件理由都不关心,只死死认住画供之事,向我问罪。他刚要将自己供状上所签的蝌蚪文的花押为“屈打成招”四字之事说明,却听陈鲁说声退堂,两旁衙役一起上来,把他押回牢狱之中。
陈鲁并不象杨乃武认为的那样糊涂,相反,此人老奸巨滑,做事谨慎,他听了杨乃武在堂上说出刘锡彤并未传唤卖砒霜之人,便觉出此案有大漏洞。因为这个人正是全案的关键所在。所谓葛喻氏、冯许氏等人的供称,不过是臆测;所谓验尸后填写的尸格证明,却只写了中毒而亡,用词含糊,也不能做可靠的证明;至于小白菜和杨乃武所供,更是屈打成招,将来若有变故,反口翻案的可能性极大,很不可靠。所以必须找到卖砒霜之人,让他来杭作证,才能保证此案有一个实证。
陈鲁退堂之后,立刻让人到余杭县通知刘锡彤向钱记爱仁堂的老板取证。刘锡彤接了这个差使,急忙将师爷何春芳叫来道:“钱记爱仁堂本是杨乃武胡乱招供,如今知府陈鲁让咱们取证,可不是难事?总不能将爱仁堂的老板叫到堂上,也用天平秤逼出口供吧。”
何春芳道:“看来陈知府倒是个细心人。没有卖砒霜的证人,是此案的一个大大漏洞,您一定要把这个漏洞补上,不然今后可能要吃大亏。”
“爱仁堂药铺是余杭县仓前镇的一个老药店,我在余杭县做了三年厘金局长、四年县令,对这个店还是略知一二。这是一家祖传老店,店主名叫钱宝生,与我是同乡。我做厘金局局长时还很照顾过他几回生意。钱宝生是个怕惹是非,胆小如鼠的人,这件案子牵扯人命,又明白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我看他一定不肯作证。你有什么办法?”
“大人请放心,您也不必传他来衙,由我亲自去一趟找他。凭我一张利口,一定把钱宝生的口供拿到手。”
第十三章
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出一片新绿。苕溪两旁,绿树成荫,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光。苕溪河旁的爱仁堂刚刚开了店门,便走进来了一个客人。学徒见来了客人,急忙招呼道:“客官,您要些什么?”
那人正是何春芳,他笑笑道:“你这里有砒霜卖么?”
“客官,我们虽是老店,却是个小药铺。常用药草件件齐全,但极名贵的药和毒药是从来不进的,您还是到别处瞧瞧吧。”
何春芳有些失望,又问道:“钱宝生在么?”
正巧钱宝生从门外进来,急忙答应一声道:“正在这里,客官找我有什么事?”
何春芳走过去拉住他悄悄道:“我是余杭县衙的人,这里不方便,咱们找个僻静之处说话。”
钱宝生天生怕事,一听是衙门里的人腿就有些发软,急忙道:“您是不是找错人了。小的从来不做违法的事,税金向来也交的齐齐的,不呈短缺过;派捐的时候,也是要多少,就捐多少……”
何春芳见钱宝生一脸慌张,心中猛的生出了主意,将他拉到门外无人之处,将官票一亮,突然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窜通杨乃武将葛品连毒死?”
钱宝生一听此话如当头棒喝,劈头一掌,有些晕头转向。他早就听说葛品连的事,听过了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祸从天降,竟连累到自己头上。
何春芳见他脸吓的惨白,呆愣愣的不说话,语气缓一缓道:“钱宝生,犯人杨乃武已经供认他于九月十七在你药铺买了砒霜。知县老爷命我向你问话,那天可有此事?卖了多少砒霜?”
钱宝生这才缓过神来,忙道:“这位官爷可是认错人了?小的店里是从来不卖砒霜的。再说砒霜这种东西,是巨毒之药,我岂能轻易卖给他?”
“杨乃武说他是假托毒鼠向你买的?你还不招认么?”
“哪有此事?小的冤枉!”
“哼,不怕你不招。一会儿带你到大堂上打上几十板子,你就乖乖的说了。还要治你个包庇案犯的罪名。”
“小店账上根本没有这笔纪录,您不信可以立刻去查。”
“账可以做假,难道杨乃武画了押的口供还会有假么?余杭县这么多药店,他为何不说别家,偏要说你呢?这事情你是迟早要说的。早点说,与你无碍。杨乃武假托毒鼠,你并不知情;晚些说,不过多受些苦处,说不定还要治你包庇之罪。那时候,我可救不得你了。”
钱宝生六神无主,犹豫道:“我若承认了这件事情,岂不是胡说八道。将来查问起来,不是更糟?”
“我和你说句实话吧,我家老爷一定要杨乃武的性命,怎么会回头查问此事?俗话说,灭门的知县。你经营这个小药铺也不容易,难道非要惹恼了知县老爷?”
钱宝生犹豫道:“小的天生胆子比兔子还小,最怕上大堂见官,若是上堂对质,小的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小的店里平时只有一个学徒,没有伙计,如果让我作证人上省候传,药铺就得关门,实在是吃受不起。”
何春芳见钱宝生心思已经活动,趁热打铁道:“老哥不必担心,你只需写一张供状,由我代呈知县老爷即可;兄弟也早就替你想好了后路,我请知县替你出了一张无干的谕帖,拿了这张谕贴,今后你就没有托累了。”说罢掏出一张盖了大印的谕贴递给钱宝生。
钱宝生接过来看了看,见方方正正一枚鲜红的县府大印盖在上面,才略略放了心,说道:“让您费心了。只要不让我到堂,今后不再找我的麻烦。我就写了这份供状吧。”
何春芳一听大喜,急忙扯了钱宝生来到附近街上一家叫做“得一聚”的饭店开了雅座,又借了文房四宝让钱宝生写下供状。钱宝生被逼无奈,只好写下供状称九月十七曾见杨乃武来到本店,以毒鼠为名买下砒霜二钱,当时对他要毒死葛品连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写罢之后,画了押,又摁了手印,递给何春芳。
何春芳大功告成,急忙返回余杭县衙将钱宝生的供状交到刘锡彤手中。刘锡彤立即命人送往杭州府交与知府陈鲁。
二月初三上午,陈鲁拿到钱宝生的供状,当日便把杨乃武提到堂上问道:“本府已经拿到钱记爱仁堂店主钱宝生的供状,他供说的确见过你九月十七买过鼠药。你还有何说?”
杨乃武听了大吃一惊,自己在余杭县不过是胡乱招供,料想这人命关天的官司,钱宝生既然与之毫无关系,必然不肯承认,要极力撇清。没想到钱宝生竟将错就错的承认了,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节?
杨乃武正在疑惑,听陈鲁在堂上催道:“看来你还是不想招,来人!抬夹棍上来。”
杨乃武急忙道:“大老爷,我实实是冤枉啊!九月十七,小的正在杭州,怎么会插翅回去买毒药。是非曲直,还请大老爷将钱宝生提到堂与我当堂对质!”
陈鲁道:“哪一个犯人到了堂上不叫冤枉?怎的葛毕氏不供别人,定要供出是你呢?怎的钱宝生也不供认别人,却供出是你向他购的砒霜呢?还有葛喻氏等人也称你与葛毕氏关系非同一般。你还要怎样抵赖?再不招认,本府要动大刑哩。”说着,吩咐差人将夹棍掷在堂下。
杨乃武眼看申冤的希望就要破灭,一连声的喊冤不止,请陈鲁明查。陈鲁冷笑一声,喊了声动刑,两边衙役只一夹,杨乃武便又昏了过去。知府见了,命人松了夹棍,用水喷醒,再问,杨乃武仍是不答。陈鲁又让人将杨乃武夹了两次,杨乃武只是喊冤再无口供。陈鲁无法,只得派人先将杨乃武收监再想办法。
停了一天刑,陈鲁又提审杨乃武,杨乃武仍是喊冤,即使是套头箍、上天平秤等酷刑也不能让他招一字。陈鲁连问几天,一点结果也问不出,十分烦闷。这天在西花厅自己的卧室中,横在烟榻之上,点着了鸦片大烟,一边吸一边心中想:杨乃武不肯认在身上,如何是好?三木之刑虽已施过,看他咬牙切齿,必是难以招供,眼看拿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可就要白白的飞了。
正在思想间,门帘一挑,一个人走进来。瘦脸浓眉,眉骨外突,穿一件绦红色的绵袍,也不套褂子,走路大大咧咧,进来向烟榻上一坐道:“东家,在为何事发愁啊?”
陈鲁一见,立刻从榻上起来,一拍那人道:“章师爷,你可来了。这里有个案子,主犯实在是难弄,各样大刑都用过了,就是不肯招认。用的刑狠了,又怕他命毙堂上。”遂将杨乃武的案子讲了,又问道:“章师爷你看,这便如何是好?”
这个章师爷,名叫章抡香,是陈鲁的刑名师爷,因为绍兴的家中有事,回去了半个月。刚刚回来便碰到了杨乃武的案子。章抡香听了道:“这事的确难办。杨乃武刚刚中了举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突然一件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身上,当然是十分愤激,不肯招供。若要迅速得到口供,便需想一件刑具,既要让他十分难受,又不会致命,方好屈打成招。我这里有种刑具,因为过于阴毒,以前向来是不敢拿出来用的。既然东翁这样犯愁,又有万两白银可赚,不妨拿出来试一试。”
“是何刑具?有什么好处?”
章抡香取了笔墨,提笔画出一个图样来,递给陈鲁道:“东翁请看。”
陈鲁接来一看,图上画着一个大熨斗似的东西,上面注着尺寸。但熨面之处却不是平面,上面皆是一寸长垂珠似的圆头钉儿。
章抡香道:“此物用铁打就,临用时将炭烧红,在犯人肉厚处烫炙,并不损伤筋骨,止于皮肉受伤而已。这个刑具,既不送他性命,却痛得难受,任他是铜筋铁骨,也受不得,就不怕他不老实招认了。”
陈鲁听得,连称好计,又问道:“此刑可有名号?”
“名曰‘杏花雨’,取其落红点点之意。”
陈鲁哈哈笑道:“这样的阴毒之刑却有这等雅名,先生真才人也!”立刻派人传铁匠依图打造。只过了一天,将刑具打就。
到了第三日,杨乃武又被提上堂来。到得堂上,只见大堂一边红焰焰的一盆炭火,内里烧着一块烙铁,以前上堂却是从未见过的,不知今日摆在这里是何作用。衙役将杨乃武摁倒,就听上面陈鲁问道:“杨乃武,当初你如何将葛品连毒死?又是怎样与葛毕氏通奸?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杨乃武道:“实无此事,叫我从何招起?还望大人详察。”
陈鲁冷笑道:“杨乃武,在本府面前,岂容你刁赖?快些招来,不然,一会儿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乃武也冷笑道:“大人不传人证当堂对质,只凭几句推敲不得的虚言便要我招。晚生实在是招不得。”
陈鲁道:“杨乃武啊,真瞧不出你一介儒生,竟如此熬得起疼痛。好啊,今天让你尝个厉害的刑罚,看你还能不能忍得?来人,将‘杏花雨’抬上来。”
杨乃武正在想“杏花雨”是个什么东西,却见几个差人已经把那盆炭火抬到堂前。放好炭火之后,出来四个差人,一边有一个人将杨乃武摁住,另两人将他的衣服剥去。稍歇一歇,听陈鲁又问一声:“你招不招。”
杨乃武并不说话。陈鲁道一声上刑,只见一个差人将杨乃武的头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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