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莞尔松了口气,瞳孔慢慢扩散,却微笑着抬起手,她拿过笔,凝聚所有力气,在保孩子的那张手术单上签下她自己的姓名。
笔杆掉落,她又看了湛蓝筝一眼,“娃娃……是个娃娃……”
“什么?”湛蓝筝傻子般回应。赫莞尔不停说:“是娃娃做的……”
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几个急救人员挤走湛蓝筝。无良女叱咤风云,见惯世面,而今却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有人喊着做手术了,要她立刻走人。但是赫莞尔又一次抬起手,“蓝……”
湛蓝筝跑过去,这一次,心绪无比平静。
“蓝。”
“我在。”
“万幸……最后有你在……”
“……”握住赫莞尔的手腕,感受弱下去的脉搏。
“照顾……孩子……”
“好。”
“别把孩子……交给……宗……锦……让孩子……普普通通……远离纷争……”
“好。”
“照顾……我爸妈……求你……他们对不起我……也是我爸妈……不要孤老无依靠……”
“好。”
“劝剪子……停手……安安……稳稳……”
“好。”
赫莞尔闪下睫毛,“那就好……”
她垂下手,主刀医生走过来,请湛蓝筝出去。赫莞尔的瞳孔又一次努力地聚拢着,她最后凝望着挚友,湛蓝筝也望着她。
岁月闪逝,那些峥嵘的青春年华。
“我爱你们……”赫莞尔轻声说,她闭上双目,五指松散。
湛蓝筝多想再看一眼,但护士毫不客气地请她出去。她跪在手术室门外再次哭泣,酣畅淋漓,直到小婴孩的啼哭响起,伴随着心电图,那平缓长鸣的声音……
☆、第四章 坦白
湛蓝筝站在门前。
她知道;通明灯火照耀着一颗颗焦急而充满希望的心,自己带来的只是绝望的噩耗。
门被打开。
孙桥看了她,沉默短暂。
“都在等你。”只说了四个字;侧过身子让路,他从湛蓝筝的眼中已看出结果。
心中愀然;又没了两个人。
而湛蓝筝则看到大厅坐得满满,自己的朋友们;还有湛家人。看到她,除了湛修慈和傻思露外,其余人都起身。
“湛蓝!”打破沉默的是方丹霓;她头次没有化妆;胸 脯起伏得有些厉害,“小罗怎么样?”
“莞尔呢?”丁小剪问得简单,身旁是宗锦,此刻也站起来。
大家屏息等她。湛蓝筝想掉头就跑,但这项工作她必须做完。
“小罗走了。”她说。
鸦雀无声中,湛蓝筝语速很快,“高速路避让前车不及,紧急打轮而导致车子失控翻腾,小罗当场死亡。他没有受什么罪,很快就去了。”
“莞尔呢?”丁小剪又问了一遍。
湛蓝筝望着她,“莞尔也没了。”
丁小剪木然,湛蓝筝说:“车祸后,她尚存一息,在医院生下孩子,之后去世。”看向毫无表情的宗锦,“是个女孩。恭喜你当父亲了。”
宗锦没有发声,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在思忖着什么。
“警方会进一步调查事故原因,结果出来前,不要乱猜。”湛蓝筝心烦意乱地说。
厅内响起一声抽泣,是岑娇娜发出的,“小罗……小罗……怎么可能……”八女王第一个哭出来,贾文静搂过她的臂膀,老姐目光发直,脑子似已空了。
丁小剪抬脚,湛蓝筝挡过去,“你不能去。”
“告诉我医院地址,然后闪开!”丁小剪暴怒地吼。湛蓝筝疲软的目光陡然犀利,“你不能去!”
“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丁小剪冷道。
湛蓝筝语调森然,“回房呆着,否则我不客气。”
丁小剪的手伸向腰,虽然立刻放下,但湛蓝筝已看到——透心凉。
“你是通缉犯。”意外出声的是贾文静,她用麻木的语调说,“丁小剪,你每次出行都冒了巨大风险。类似医院,车站,学校,社区等等,是我们警方发通缉令时会重点照顾的地方。也许你出入普通大厦不会被人认出,但是医院,我不敢保证。”她不再说话,和岑娇娜紧紧抱在一起。岑娇娜终于大哭,这哭声显得分外孤独。因为江宜月一听到噩耗,立刻逃入湛垚的怀抱;戴翔一直将脸埋在手里,双腿发抖;方丹霓软在沙发上,白板一样的神色表示这个人暂时没了思维。
而程澄,她坐了会儿,一言不发,谁都不看,飞跑出去。
湛蓝筝目送孙桥追上去,心知不用去打扰了。
丁小剪听了贾文静的告诫,重重坐回沙发,缓慢地,她捂住脸,不过一分钟就站起来,头发乱糟糟模糊在面颊,谁都看不清她到底哭没哭,只知道她飞转过身,上楼去了,楼梯咚咚响,湛蓝筝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她抚住胸口去平缓呼吸,徐徐转向湛家人。
“爷爷,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太晚了,您和咱家人先去休息吧。”湛蓝筝有力地吩咐,她走近湛修慈——湛思露正爬在湛修慈身上,玩弄外公的下颌。
湛蓝筝低下头,此刻她背对众人,近在咫尺的湛修慈也因高度问题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摸着湛思露的小脸,她亲切地笑了,“露露。看看我啊。”
湛思露傻呵呵地扭脸,咧开嘴,好似一个被人逗弄的女婴。
五指拢上湛思露浓密的黑发,湛蓝筝在她耳畔低语,“选择当个傻子对吧?”
湛思露微笑,眼中闪着单纯的光,似是没听到湛蓝筝说什么——她是傻子,听到了也不懂。湛明嫣快步走来,扶上小女儿的肩膀,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警惕地盯着湛蓝筝。
湛蓝筝却对她们失去兴趣,又向宗锦说:“莞尔去世前,把她的监护权给了我。孩子的问题,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你我即将完婚,无论赫莞尔给不给,作为我的妻子,你都是我孩子的母亲。”宗锦欠身,“真的只是事故?”
“你可以自己去查。”湛蓝筝表态,忽然又问,“承认那是你女儿了?”
宗锦径自离开。
这两天的事情林林总总,压得湛蓝筝几乎趴下。
谁都可以悲痛,就连丁小剪都有把自己锁进屋子不吃不喝的自由。可身为掌门的湛蓝筝却不能有片刻的自我,她要根据不同场合,换上不同的表情,去应对不同的事情——医院,殡仪馆,火葬场,派出所,律师所,还有罗家与赫家……
但她最关切的,还是交通队的消息。终于盼来告知结果的电话,遂匆匆赶去。
“根据我们的判断,车子本身不存在故障,这并不是由车辆原因引起的事故。”负责人这样说,“我想这是开斗气车而引发的悲剧,您请看——”他打开一段视频,湛蓝筝心里一热,是奔驰在高速路上的小红。那个时候,这辆陪了她五年的车子,完好无损,漂漂亮亮。
现在已是一团废铁了,同去的还有两条人命。
“这个时候——”负责人讲解,“从后面超过来一辆菲亚特,就是它——”负责人指着屏幕,“菲亚特一直在挑衅,太明显了。超车,别车,故意减速等等。”
湛蓝筝目光一冷,“司机是谁?车主是谁?”
“号牌被伪装过了。我们确认这个号的车,根本不是菲亚特,而是一辆捷达,并且在事发时分已停放在公司停车场,有多人作证。所以菲亚特的号牌是经过胶纸修改。”负责人遗憾道。
“那就是有备而来了?这起事故并不寻常。”湛蓝筝尖锐地指出,负责人尴尬,“可我们确实没发现车辆故障……”
接下来的视频,完整地重现菲亚特屡次挑衅小红,小红被动受气的过程。忽然车速变快,迟迟不见降低,随后是两次惊险闪避——湛蓝筝心如刀割,她又开始喘不过气。视频不肯停歇,时间还在向前,最终菲亚特故意减速,小红第三次的闪避没能延续前两次的幸运。湛蓝筝眼睁睁看着车子飞出去,旋转,翻腾……
她仰起头不忍再看,负责人道:“翻车后,引起事故的菲亚特停下来,司机走下车——”
闻言,湛蓝筝接近电脑,她要看清这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菲亚特停下,跑出一个人,跑向隔离带——小红已经翻在对面车道,画面上还能看到缕缕烟气。那人刹住双腿,退后几步,坐到地上,显是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抱着脑袋似是在吼。但很快,他左右看了看——
“停!”湛蓝筝叫道,“放大,再放大。”
那王八蛋的脸,还有些模糊,但对于熟悉他的人而言,足矣。
血液似乎在血管中封冻,她身子沉甸甸地要塌,双手支撑在桌沿,“可以了……”
之后,她看到王八蛋惊慌失措地上了菲亚特,一溜烟,跑了。
湛蓝筝说:“这是人为。”
“嗯……”负责人沉吟,“湛女士,我们还是认为这是两辆车的司机在高速路上互不相让,彼此飙车,才引发这起事故。您知道高速下忽然变道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在您朋友已经尝试了两次这种危险动作的前提下,第三次——家用车子是经受不起的。失控翻车,在所难免。”
“我想我的朋友在载着一个孕妇的情况下,是不会把速度提得这么高,更不会傻到非要闪避,而不是减速。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和菲亚特追尾,而不是三次都采用最危险的避让手段!”湛蓝筝大声强调。
负责人叹息说:“我们也怀疑过,但是现场没有刹车痕迹,而您的车在经过细致检测后,刹车系统并不存在问题。还有,那个菲亚特的司机也是我们在全力寻找的,或许找到他就可以……”
“拜托您一件事情。请不要发通缉令,也不要把这个案子的一切细节公诸于众,更不要泄露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湛家会自己解决。”湛蓝筝清晰地说,“这个人,我认识。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还有,您帮我做一个视频的剪切——”
湛蓝筝回到湛家,一堆人在客厅“迎接”她。
“结果呢?”丁小剪劈头便问,这是赫莞尔死后,她第一次走出来。
宗锦目光冷漠,“我也很想知道——我孩子的生母,是怎么去世的。”丁小剪斥责,“闭嘴吧!你当众抛弃她,现在也不配问她。”
宗锦不再言语,却并非认可丁小剪的说法。湛蓝筝不搭理这纷争,吩咐傀儡去请湛家人都出来,待人到齐后,她才开口说:“罗敬开与赫莞尔的车祸确实有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出现在我们内部。”
一盆冰水兜头下,屋外六月天,屋内三九日。
贾文静警醒,“是自己人做的?还是——”她去看湛家人,眸中已是百分百怀疑。
湛蓝筝冷笑,傀儡为她抬来电脑,她将事故视频重放一遍——从菲亚特出现,一直到小红翻车,截止了。
“小红翻车和菲亚特的挑衅分不开。如果没有菲亚特的挑衅,或许一切不会发生。”
“小罗不会傻到不去踩刹车。”贾文静一字一顿。
“对啊,三次都这么恐怖地闪避,根本不可能。”岑娇娜恨不得跳到天花板上,让湛虚衡给按下来。
“交通队证实小红的刹车系统很健康。但我也认可小罗的驾驶水平,是不会蠢到不去减速的。所以我怀疑这其中有——”湛蓝筝的视线落到湛家人那堆里,“术法作祟。”
话音刚落,趴在湛明嫣怀里的湛思露,瞥了宗锦一眼。
湛蓝筝不出所料地看到丁小剪也在关注湛思露的神色,当湛思露看向宗锦的时候,丁小剪随着她,将视线转到宗锦身上,目光变得深沉。
在心底摇摇头,湛蓝筝说:“大家都知道,本来死的人会是我。因为那辆车是我要开的。但是——”
她转向程澄,白痴紧紧靠着孙桥,孙桥不屑地斜视白痴,却牢牢捏住她的手掌。
程澄鼓足勇气道,“是我……我想第二天去买衣服,找湛蓝借了车……小红本来是借给我的,该死的是我……”她哽咽,“结果……又换了……早知道我就不换……早知道……”
“这不是程澄的错。换车是我的主意,让小罗去送莞尔也是我的主意。”湛蓝筝平静地说。
“可是急着忙着让莞尔离开,是宗锦的主意。”丁小剪不给面子道。
宗锦格外干脆,“怀疑我?”
丁小剪嗤笑,湛蓝筝说:“你也可以怀疑我,我比宗锦更可疑。”
又向众人道:“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开小红出去。晓白,孙桥,程澄,丹霓和我,都知道计划改变,车子借给程澄的事。晓白,程澄,我,剪子,以及过世的小罗和莞尔,知道最后的计划是——车子给小罗,由他送莞尔去机场。”
“我想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宗锦也不给面子地说,“岳父大人——您总是知道的吧?湛蓝筝是开着您的车子离开。开诚布公地说,您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宗家出现继承人。”
“我的确盼着宗家断子绝孙。”湛明儒也不客气。湛蓝筝说:“我父亲只知道小红让给了程澄,并不清楚最后的改变。”
“要么杀你,要么杀赫莞尔和孩子。”贾文静分析,“杀你的人,宗锦,湛家人,都有可能。杀赫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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