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湛家人送饭?”宗锦揭开锅盖;热气和米香腾起,熨帖了他的脸。
“随便煮的米粥。这是给你的绿豆浆。趁热喝吗?”江宜月推了推豆浆杯。
“先给湛家人送饭;他们一天就一顿,可别耽搁。我跟你一起去吧。”宗锦说。
二人进了刑房;宗锦道:“米粥过于寒酸。诸位如果吃不下,我让傀儡再弄些高级餐点。毕竟是最后的——晚餐么。”
刑房内悄然无声,或恐惧到说不出话;或淡然到不在乎一切;倒是江宜月愣住,“宗锦,你说过——”
“我刚刚去办了一件事。很重要。”宗锦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上,江宜月握着勺子,望他,“我猜到了,你如此急着离开。顺利吗?”
宗锦慢慢摇头,“我觉得,我被骗了。”
他长久地注视江宜月,对方的脸蛋在粥锅的热气后,逐渐朦胧,“出什么事情了?”
宗锦缓缓说:“这——也是我正在想的问题啊。我不知哪里出了漏子。我见到一个——之前,我从未想过会见到的人。”
抬起眼皮,紧紧盯着江宜月,“月亮,你还记得容采薇吗?”
“容采薇?”江宜月拎着勺子,一脸迷茫,“容采薇怎么了?”
“你最近见过她吗?”宗锦凝视江宜月——对方将勺子放回锅,“我倒真想在警察逮她之前,给她几巴掌,才解气。”
“你不知道她的消息?”
“我很想知道,然后捉她回来服刑。”江宜月轻蔑地说。
“这么讨厌她?”
“十年的朋友,她不顾情分,先偷程澄的人,再偷湛蓝的钱,捅了岑娇娜一刀子,还开煤气搞爆炸,来个毁尸灭迹,然后卷款潜逃——”江宜月不冷不热道,“我恶心她。”
宗锦缓慢地点了下头,“湛老先生——”他对湛修慈说,“您知道我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奇遇吗?一屋子死人,都是‘原初’的人,还有一个最有特点的死人,是您湛家的女儿,湛飘雅。”
湛修慈淡淡道:“湛家的族谱,没有这个人。”
宗锦笑了,“湛老先生和湛先生——”他的目光瞥向湛明儒,“自打那天看过录像后,就一直怀了一丝希望,希望湛飘雅是湛蓝筝吧?这个可以理解,毕竟,我们谁都没见过湛蓝筝的尸身。”
湛明儒除了冷笑就是冷笑。江宜月竖起耳朵,“你说什么?”
宗锦向她微笑,“月亮,那个威胁我的原初组织,被端了老巢。首领湛飘雅,死掉了。”
江宜月面色发青,“——你,不是你——杀的吧?”
“不是我。我不杀人。”宗锦安抚她变凉的手,顺手端起豆浆,“喝点热豆浆,暖暖身子。”
“这是给你准备的。我都喝过了。”
“不,还是你喝吧,豆浆对女性更好。”宗锦温柔而决绝,江宜月是个敏感的人,“你有话直说吧。我讨厌隐瞒或者试探。如果我对你坦诚,你也该同样。”
“你对我坦诚了……”宗锦半是自语地呢喃,“月亮。湛飘雅死了,但是那不是个湛家人,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那是容采薇。”
血色褪尽,江宜月震惊地张大眼睛,“……什么?怎么可能?容采薇……你说她……她死了?她……”
宗锦窥视江宜月的瞳孔,他看到的只是纯粹的震动。
“我目前的祸患之一,湛飘雅,竟然是容采薇……而我是如何找到她的呢?是我的傀儡探寻一个地址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孙桥和原初组织里的一些白衣人。这还不足以说明,孙桥和原初有联系吗?”宗锦侃侃而谈,“月亮,容采薇怎么可能当玄黄界的一位首领?容采薇怎么会弄出那么多让我感到迷惑的诡计?”
“孙桥设计的?”江宜月猜测,“不对啊。孙桥为何针对你?难道孙桥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只是感觉——有一张暗中织就的网子,在我不经意间,一直往下扣着。当我看到湛飘雅竟然是容采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宗锦淡淡道,“或许——”他看江宜月,“我身边出了点问题。”
江宜月通红的脸,不知是愤怒是尴尬,或者仅仅是让蒸汽熏的,“所以你不喝?”
她端起热豆浆,“怀疑我往里面放毒药?”
宗锦未置可否,“月亮,很抱歉怀疑你,但你对我太好了,这几天……太好。好到我无法不起疑。”
“你希望我对你警惕?”江宜月难以置信,“当我终于——终于明白——试图改变的时候——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到原点?我欺骗湛垚,让他伤心,我自己也内疚,却还是做出到这里来的决定,而且不后悔……当我怀着这个念头的时候,就是如此被人家揣摩?”
她举起豆浆杯,“我从没给谁这么用心地调制饮品,包括湛蓝。”
一饮而尽,喝得太猛而咳嗽剧烈,她捂着嘴将杯子放在餐车上,到底没放稳,摔碎了,低下头去收拾那些碎片,咳到肩膀颤抖。宗锦拉起她,见她两眼的晶莹,已控制不住要碎开。
“月亮。”宗锦轻声说,“我是个谨慎的人。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来到我身边。”
“我说过是为了看这帮恶毒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江宜月极力压制颤抖的声音,反而让人感到,她就是要爆发的火山。
宗锦说:“我总觉得你是阿垚的人——”
“我说过你想错了!你非要人明说吗?”江宜月情绪开始激动,宗锦苦笑,“我——实在没自信——”
“——我喜欢你。”江宜月缓缓吐出了这句话,紧紧盯着宗锦,“因为我发现,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湛垚。”
宗锦还未反应,江宜月已奔出刑房,她回房锁了门,胡乱收拾行李,宗锦撞门进来,“月亮!”
江宜月不看他,“宗先生,请您离开,然后再允许我离开。”
“天太晚,你一个人会有危险,而且我没有让你离开的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第一次把牛奶端给你的时候,等我喝完,你才喝,是什么意思吗?你怀疑我。”江宜月用异常冷静的口气说,“你,怀疑了我。”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宗锦用比她还要坦然的口吻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恐怕改不了。所以我觉得湛垚更适合你,他是真心信任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他不会让他们伤心。而我不同。”
江宜月转过头,哽咽声响起。
宗锦拾起她洒落在地上的物品,将一只香水瓶拔开盖子,把水都倒在地毯上。
抬起头,江宜月已冷眼看他,“倒干净了?你又在怀疑什么?这里面有毒药?”
宗锦说:“我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今天,坦白地告诉你,我是这种人。你可以重新考虑。如果你要收回刚刚在刑房说的话,我就当自己是个聋子。”
江宜月捡起另一只瓶子,“我说这是卸妆水,你不会信。那我喝给你。”
宗锦夺过来,“你让我喝吗?”
江宜月冷漠地看他,宗锦说:“你同意我喝吗?”
“这是卸妆水,你爱喝不喝。”江宜月背过身子,宗锦拧开盖子,送到嘴边——江宜月打落,“卸妆水啊!你喝什么?!”水,洒了一地。江宜月终于放纵地哭了,“我很久没这么——湛蓝死的时候有过——宗锦,你记住了——你是新的一个——值得我这样——这样辛苦泪腺的——”
她站不住,软倒在床边,宗锦搀她于怀中,“月亮,跟着我。只会生活在猜忌和尔虞我诈中,生命危险都不比这个伤人心。而阿垚……”
“不要提湛垚了。我根本就不爱他!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是我不爱他。他是个很好的朋友,但却不是我所能选择的爱人。”江宜月揪住宗锦的衣服,恨不得撕裂它们,“你听不懂人话了吗?”
宗锦微笑,“我语文考试最糟糕的部分,就是阅读理解。”
江宜月一怔,破涕了。
宗锦凝望她哭红的眼睛,确信这些泪水和悲伤并不是做假。
“月亮,让我信任,好吗?”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江宜月擦了泪水,“你现在对我的信任,到底有多少?”
宗锦沉吟,“一杯豆浆,可以吗?让我一点点改变吧,给我机会。如果……你不希望我当聋子。你可以给我些时间吗?”
江宜月静静思考了好一会儿,久到宗锦都丧失了信心和耐性,却听来一句——
“我等。”
“……”宗锦深深叹息,“谢谢你,月亮。”
他让自己暂时忘掉脑海中的湛垚。环住江宜月,然后——他,亲吻了她。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宗锦一大早,就把湛家人从刑房中押了出来,分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对湛修慈笑道:“湛老先生,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我堂姑母姎妱神女,强行召见我的日子。本来我是无所准备,惴惴不安。不过昨夜忽然茅塞顿开,我提几个湛家脑袋过去,孝敬给我堂姑母,或许她会喜笑颜开,免了我未及时晨昏定省的罪过呢。您说呢?”
湛修慈淡淡道:“不准备拷问出法杖下落了?”
“我相信您知道,您长子湛明儒先生也知道。但其余人都是软骨头,这会儿不说,就是真不知道。”宗锦客气道,“那我还留着做什么呢?”
湛修慈说:“你想请教我什么?”
“请教您一件事情。您说——我杀谁好呢?”宗锦抬眼,目光扫过瑟缩的陆微暖,湛思晴,抱着湛思露的湛明嫣,还有紧抱着湛虚衡的齐音然,“忘了告诉您。我刚刚在囚禁其余湛家人的房子里,设了千刀万箭的法阵,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就和您选中的人,一并上路了。”
湛修慈并不言语,宗锦也不急着要他发话,只是继续饶有兴趣地看着湛家人,“到底先杀谁呢?陆微暖?”
“不要!”陆微暖白了脸,“我不算湛家人啊……”
宗锦笑了,“是啊。您在湛家不得人心,杀了您,也没什么效果。这样吧,您选一个。我动手。”
陆微暖的脸色立刻千变万化,偷偷去瞥坐在她身边的湛明嫣,后者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主动道:“要杀就先杀了我吧。我女儿已经快让你给折磨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您这话说的,您不是还有另一个女儿需要照顾么。”宗锦端详着面有不快的湛思晴,“不过提醒我了——”目光落在湛明儒一家人身上,“湛先生的小女儿已经逃脱。不如就——”
在齐音然新一轮的悲泣中,傀儡们把湛虚衡拉了出来,宗锦手中的银白法丝,优雅出戒。
“湛老先生,您放心,您会是最后一个。”宗锦温和道,“您知道吧?我的母亲宗堰,为了您的女儿,湛家前掌门湛明婵,竟然杀光宗家所有人。这笔帐,我是否该算在湛家头上呢?那就请坐在那里,慢慢看着您的亲人,一个个在宗家法丝下,掉了脑袋吧。”
法丝一抖,已经饱受折磨的湛虚衡却如获大赦般地闭上眼睛,齐音然哭倒在一脸痛苦的湛明儒的怀里,江宜月的声音悠悠然传来,“宗锦?”
法丝迅速收回,“月亮?”
经过昨晚的吵闹,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些。
江宜月端着托盘,“把这帮人弄出来干嘛?”
她厌恶地皱眉头,宗锦说:“放放风。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你不是说要有一杯豆浆的——”江宜月瞥他,宗锦笑了,任她将豆浆机里的绿豆浆倒了两杯,江宜月说:“我给你时间改正。我先喝。”
她喝了大半杯后,喏了声。宗锦早把杯子握在手心,看她不急不徐地喝着,只说:“谢谢你,月亮。”
江宜月不冷不热道:“说得比唱得好听多了。”举了杯子给宗锦看,宗锦摇头,一饮而尽,“嗯——你看,如此好喝,我可是一口气都给——”
声音戛然,笑容凝在唇边。
宗锦轻微跌撞几下,又稳住身子,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他才一点点后退着,俯着身子后退。
悬在上空的法戒的光芒,开始错乱,照得宗锦,忽明忽暗。
宗锦还是弓着身子,却努力抬头去看江宜月,唇边还挂着笑,一边坐回到身后的沙发,长长吁了口气。
“好吧。”他呢喃,法戒的光芒中止。这枚银戒直接掉落到地毯上。江宜月捡起它,顺手放下豆浆杯。宗锦只一面调整着呼吸,一面观察她的每个动作,最细小的也没放过。
所有人都能看清,宗锦的面上,已失了血色。
“你放了……”嘴唇颤抖,他却努力保持体面的微笑,声音虚弱,但还有些中气可支持说话,“原……初……散……”
“对。”
“豆……浆机里?”
“不这样做,你会喝下另一杯吗?反正原初散对我没作用。”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江宜月冷冰冰地说,“湛蓝是谁杀的?”
大厅之静,让宗锦的喘息声格外粗重,“是我。”
“你终于说实话了。”江宜月眼圈飞红,“你杀了湛蓝,却指向湛家。湛垚问,你不说,我问,你不说。你甚至信誓旦旦自己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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