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什么,她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瑞喜低着头,不敢吭声。
姜老爷走了几个来回,站在瑞喜面前,骂道:“她真是反了!我真后悔送她去什么洋学堂!洋学堂教的全是忤逆之道!还有你,瑞喜!你拦不住小姐,难道不会赶紧告诉我们吗?马上去追也能把她拦回来,她深夜独自出远门,要有是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姜老爷正骂着瑞喜,阿水和几个家丁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老远就吆喝着:“老爷,老爷,我打听过了,小姐昨天晚上从码头走了!把自行车押给了船家,说是让他们拿车来换船费!”
姜太太摇晃着站起来,扶着椅子问着:“她去哪儿了?她去哪里了?”
“说是上海。”阿水跳过门槛,擦着汗水回答道。
姜太太“啊”的一声,瘫倒在椅子上,旁边的丫鬟和老妈子忙将太太扶回了房间。一阵忙乱后,姜老爷拍着桌子大声叫道:“阿财,你经常去上海替我送货,路熟。明天,你就带阿水去把小姐找回来……也带上瑞喜,她知道小姐平时的去处。你们给我听着,如果找不到小姐,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姜老爷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瑞喜身上,把瑞喜烫得一激灵。姜老爷看到了,“哼”了一声说:“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太太拿药?”
瑞喜拿了药,心事重重地从街上回家,走到小巷的拐弯处,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瑞喜!”
瑞喜转身一看,是郦照存。没等她反应过来,照存已经把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听说你要到上海去,这个你肯定用得着。”
瑞喜看了看银票,吓了一跳,叫道:“不,少爷,我不能要!少爷,我不能要你的钱!”
“就算是给云静的吧。在这样的社会里,能那样坚持自己的追求是非常不容易的,这是我的一点儿敬意,你代她收下啊。”
郦照存说完,转身大步走远了。瑞喜看着手上的银票,再看看郦照存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1
从青云镇到上海的一路上,阿财不仅时不时呵斥阿水,连瑞喜也不放过,一不顺心,就抱怨瑞喜,说她不守本分,没看好小姐,害得他离乡背井、舟车劳顿。瑞喜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吭声,像伺候老爷太太一样伺候着阿财。
到了上海,阿财领着瑞喜和阿水直接就去了云静上学的圣心贵族女子学校,他让瑞喜站在校门口等云静,自己和阿水躲在远处的梧桐树后面。瑞喜知道阿财打的什么主意:他是想只等云静一出现,就跑出来抓住她。看着女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面前走过,瑞喜心里说不出有多矛盾,她盼着能看到小姐,可又怕小姐真的出来,被阿财他们抓回去。
瑞喜正徘徊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拍她的人竟是黛西!
黛西满脸惊喜地问:“瑞喜,你这么快就来了?太好了!朱丽叶她……”
瑞喜忙向黛西摇手,担心地看了看黛西身后。黛西转身,正好看到阿财和阿水快步赶过来,远远地就问黛西:“这位小姐,请问见到我家小姐没有?”
瑞喜抢过话头,说:“我正向这位小姐打听呢,她也没有云静小姐的消息。”
阿财怀疑地看了一眼瑞喜,又转头问黛西:“你真的没见过我家小姐吗?”
黛西明白了瑞喜的意思,反问道:“云静不是被你们带回去了吗?我正想问她在哪里呢。”
阿财听了,苦着脸说:“小姐你不知道,我家小姐自己又来上海了,我家老爷太太都急病了,请你一定告诉我云静小姐的下落……是不是瑞喜?”
瑞喜暗暗握了一把黛西的胳膊,点点头说:“是啊,老爷很生气,太太也生病了,我出来前还给她抓了药。”
黛西假装恍然大悟,对阿财说:“是这样啊,真让人担心呢!我要是见到云静一定让她赶紧回去。可是,我真的没见过她。”听到校园内响起铃声,黛西趁机说:“我走了啊,要上课了。”
没有找到云静,阿财带着阿水和瑞喜晚上住在圣心贵族女子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白天在学校、电影院、咖啡馆一带到处找。可连续找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云静的影子,阿财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这天又没有找到云静。三个人回到小旅店,阿财在小桌子边坐着,一边就着花生米喝酒,一边叫阿水给他捶背。瑞喜端了一盆洗脚水进来,小心地放在阿财脚下,说:“阿财哥,今天走了很多路,你泡泡脚吧。”
阿水瞥了她一眼:“哼!都是你,放走了小姐害得我们哥儿俩出来受苦。瑞喜?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喜,就是个倒霉相!你是孤儿还不说,谁沾你谁倒霉!小姐沾你结不了婚,我们沾你,姜家的饭碗都要丢了!看着你我就来气!在家有小姐护着你,听说连老爷太太都不拿你当下人,呸!妈的!瑞喜,找不到小姐我先打死你!”
见到瑞喜扭身要走,阿财叫道:“站住!你这个死丫头就是个扫帚星!水端来就完事儿了?给我洗!”
瑞喜不说话,回来端起洗脚盆就出去了。
“嗨,反了你了!”阿财气得大叫,“阿水,走,出去玩玩!”
两个人来到旅店旁的一个小房间,一进门,旅店老板就挥着纹了刺青的手臂,高声招呼他们。阿财一看见桌子上滚动的骰子,双眼顿时放光,挤了过去。昏暗的灯下,烟雾腾腾,阿财瞪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喊:“大!大!大!”瓷罐打开,骰子旋转着停下来,一看是两点,旅店老板把阿财前面的钱拿走了……
第二天一早,瑞喜还在睡着,突然被人拽着头发弄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旅店老板娘和老板站在床前,边上还有几个伙计。“把你的东西挪到耳房去!然后赶快去把床单洗了!现在,你归我管了!”
瑞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站起来左右张望,叫道:“阿财,阿水!”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说:“别喊了,他们欠了赌债,把你卖给我们抵房钱了!”
“不可能!我是姜老爷买的,他们也是,他们不能卖我!”瑞喜不相信老板娘说的话。
“什么不能?!阿财说了,他是你叔叔,他当然能卖你!”老板拿出一张卖身契,在瑞喜面前晃了一下,说:“我花了钱了,你要不好好干,打断你的腿!”
瑞喜不甘心,拿起包裹来,想跑出去。可老板立刻揪住她的头发,重重把她扔到了墙上。随即,老板身边的人冲上来,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她打得昏死过去。
瑞喜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旅店耳房的地铺上。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在身上摸索起来。还好,她在自己贴身衣袋里找到了那张皱巴巴的沾上了血迹的银票。昏暗的灯下,瑞喜拿出针,小心地把银票缝在了云静送她的阴丹士林旗袍的衣衬里面。
从这天开始,瑞喜被关在旅店里做苦力,每天要清洗很多很多的被单。瑞喜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小小的旅店,哪里来的那么多被单,而且还是很漂亮的被单!瑞喜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她只想逃出去,可白天老板娘总在她身边晃悠,晚上门又在外面被锁住了。瑞喜没有办法,为了找到小姐,她只好选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翻墙出逃。但逃跑没有成功,她的腿却摔断了!
“你看你这个小姑娘,欠我的钱不还,还要偷偷跑路!哼!”
瑞喜腿上打着石膏坐在床上,看着对面抱着双手的老板娘,哭着说:“老板娘,那两个人真的不是我亲戚,他们只是我家老爷太太的跟班儿。”
老板娘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怎样说,他们欠了店里很多钱,你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当然要替他们还。你看,你现在又摔伤了腿,还是我掏腰包请医生给你治病,这个怎么算?”
瑞喜擦着眼泪说:“谢谢老板娘,我一定还你的钱。”
“怎么还?”
“我不跑了,留下来给你做工,直到钱还清为止。”瑞喜低声说。
“嗯,这还算有良心。你好好做,做足三个月就可以走了。”老板娘看着瑞喜倔强的样子,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儿,叹口气,无奈地说。
老板娘的这句话,让瑞喜有了希望。她每天拖着打了石膏的腿清洗被单的时候,都会用一块小瓦片在墙上划一道。不知不觉间,瑞喜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多月,而那面斑驳的墙上,也已经有了一排“正”字。
这天,瑞喜正在洒水、扫地,老板娘从屋里出来,叫道:“瑞喜!我这里没有人手了,你跟老板去送东西。别想跑啊。”
瑞喜放下手里的扫帚,答应:“是。我不会跑的,老板娘,三个月还没到,我不会走的。”
瑞喜背着打成大包的床单,跟在老板身后,转了几条小胡同,来到了宜春院的后院。老板把洗好的床单交给老鸨,接过钱细细数着,瑞喜站在旁边,面对老鸨像选东西一样挑剔的目光,好不自在。
老鸨看了瑞喜一会儿,指着房檐下的一堆床单,说:“小姑娘别愣着,去把那些床单整理一下,拿回去。”
瑞喜赶忙跑过去,麻利地把床单弄了个包袱拿在手里。
老板数好钱放进兜里,对老鸨说:“正好,再会。”说着就要走,老鸨看了一眼瑞喜,轻声对他说:“这么嫩的小姑娘在你那里做苦力,真是可惜了,要是在我这里早就赚大钱了!”
老板眼睛一亮,回头看了看瑞喜,瑞喜的脸蛋儿白里透红,身材苗条,向老鸨点了点头。
瑞喜数着墙上划的道道,天天盘算着离开的时间。终于有一天,三个月时间到了,她决定去找老板娘。
瑞喜到老板娘房间时,老板娘正在数抽屉里的钞票,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这个老东西,又把钱拿去赌,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看到瑞喜进来,拉长着脸问:“你有什么事儿?”
“老板娘,今天我已经在这里做足三个月工了,我欠你的钱已经还清了。”
“啊?不会吧?”老板娘一脸诧异地说,“噢,现在我忙,等一下我算算看。瑞喜,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小姐。”瑞喜说。
老板娘问:“你知道你家小姐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瑞喜说着高兴地出门去了。
瑞喜才走,老板就回来了,老板娘顿时没好气儿地大声骂道:“你这死鬼,又去赌了。店里的事儿也不管。”
老板假装不知道钱的事情,问:“店里有什么事儿吗?”
“瑞喜这丫头要走了,店里少了个劳动力又要多请个人。”老板娘想起瑞喜要走,心里也在算计。
“为什么走?她不是答应留下还债吗?”
“答应她干三个月后走人,已经到日子了,这丫头心里有数,自己算着呢。她一定要去找她的小姐,是不会答应留下的。”
老板嘿嘿笑着,说:“有办法了,再捞一笔。”
瑞喜收拾好行李来和老板娘告别的时候,心里高兴,就没有注意到老板娘的脸色。老板笑着对她说:“瑞喜,我正要去给客人送被单,你再帮我一下好不好?帮了我这个忙,你就可以走了。”
看到瑞喜点头,老板娘递上包裹,又把几张钞票塞在瑞喜手里,说:“瑞喜,这算你送货的小费吧,路上走好啊。”
瑞喜抱着包袱跟在老板后面,问:“老板,今天送到哪家店啊?”
老板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瑞喜看到包袱里的被单露出一角,上面印着“秦记饭庄”,放慢脚步,说:“老板,错了,你走错路了。”
“什么走错了,没错儿,前面马上就到了。”老板一指远处妓院的灯笼。
瑞喜警觉地站住,说:“不对,老板,那是宜春院,这些被单不是那里的!”
“我说是就是,你赶紧给我走,不然对你不客气!”
老板赶忙过来拉瑞喜,瑞喜挣扎着大声喊叫:“你放开我,放开!”然后用尽浑身力气把老板推倒在地,撒腿就跑……
终于逃出虎口,在上海举目无亲的瑞喜只得又来到了圣心贵族女子学校。但从早等到晚,她不仅没有找到云静,甚至连黛西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绝望地站在校园里,瑞喜的脸上带着汗水,眼睛里含着泪水,在心里喊:“云静小姐!黛西小姐!你们在哪儿?”
2
除了学校,小姐还会去哪里呢?瑞喜又来到了电影院外,可等到最后一批散场的观众走光了,瑞喜还是没看到小姐的影子。她木然地靠在卖票处的栏杆上,看着电影院的霓虹灯和地上映出的颜色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她身后电影广告画上的一盏灯。灯下,还有一个穿着花衣服的乡下女孩,也靠在墙边可怜地四下张望着。
电影院旁有一个小面摊,昏暗的马灯下,红红的炉火和热汽显得异样的温暖。瑞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