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霓生气了,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她把那个橘子狠狠地砸到他脸上,眼瞅着橘子被砸开了花,淡黄色的汁液糊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她快意地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会说人话,为何又来求我教你鸟话?那叫作弊,你懂吗?作弊!”
他面红耳赤,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狼狈跑开,爬到那只老得打盹的也得鸟背上,放下狠话:“你等着,我不用求人也能靠自己赢得择主大会!”
她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回头看着那只仍然不曾站起的幼鸟,有些忧虑。这鸟恐怕先天有些不足,她想了想,从地上捡起被砸开了花的橘子,取出一瓣,撕开,喂到幼鸟嘴边:“吃吧,吃吧小家伙。吃了赶紧地站起来。”
幼鸟测了侧头,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很快将那瓣橘子全数吃了下去。
然后靠着她的扶持,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它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世界,把目光投到前面那张粉嫩的笑脸上,忘了寻找它的父母。
他的父母怀疑地看着它,围着它走来走去,头挨着头,交流了一会儿,雄鸟上前,把头猛地甩过去,幼鸟猝不及防,被一下子撞出了窝。它在地上挣扎着,哀哀地叫唤着,想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
雄鸟挑剔地看着它,用爪子扒拉了它两下,耐心地等了一刻,见它只是在地上挣扎,丝毫没有站起来的迹象。雄鸟和雌鸟互看了一眼,振振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大鸟飞走,说明这只幼鸟不符合它们的要求,被淘汰出局。如果没人管,这只刚出生的幼鸟面临的便是死亡。
雪霓叹了口气,上前将那幼鸟抱起,检查他的骨头可曾摔伤。他的一根趾骨骨折了,她一碰,它就疼得全身颤抖,睁着无辜的冰蓝色眼睛盯着她看,她心软了:“可怜的小家伙,你父母不要你了,怪可怜的,跟我走吧。”
春去秋来,她带着这跌跌撞撞的幼鸟走在九曲十八弯的黄泉水边,绿草苍茫的幽冥草原上吹奏芦笛,捡拾灵草,千年的时光转瞬而逝。
一晃眼,雪霓的身形约有十三四岁了,也得幼鸟也长成了年轻漂亮的大鸟,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它的好奇心很强,总是走一步停一步,或是刨刨草根,或是捉捉虫。她一边寻找着稀有的草药,一边喊它:“冰蓝,冰蓝,懒丫头,快跟上。”
“嗤……”前面传来一声嗤笑:“好好的鸟,给你养成了金丝雀。真是好笑。”
她抬头,头顶一黑,一只巨大强壮的也得遮天蔽日,夹杂这一阵狂风自半空中朝她扑来。她眯了眼,冷冷的看着,不躲不让,任凭那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漫天飞扬,犹如六月的柳丝,明媚张扬。
相比她的泰然自若,鸟背上的人反倒有些失措,他指挥着那巨大也得鸟避开,停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身穿黑衣的瘦削少年封帆盘膝坐在鸟背上,瞪着她,冷冷清清地说:“你是傻子吗?看见有危险也不懂得躲?”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冰蓝,我们走。”
冰蓝迈开长腿,屁颠颠得跟在她身后,张开双翅疯狂地跑动起来,它行动之间卷起一股大风,天鹅绒一般的美丽羽毛随风飞舞,雪白的鸟啄和趾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雌鸟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迷昏了封帆胯下的大鸟,它晕了头,不顾背上主人的喝骂制止,发疯地追着冰蓝而去。
它很快追上了冰蓝,它以为,以它的美丽雄壮和优良血统,一定会很快抱得美人归。谁知冰蓝自小是吃仙草长大的,虽是吃素的,却从来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更吃不下半点气。
见到陌生的雄鸟趾高气扬地追上来,冰蓝先前还惊慌失措,在接到雪霓鼓励的目光后,它猛然一个转身,高傲地朝着那雄鸟一步一步走过去。雄鸟晕叨叨地站在那里傻立不动,任由美人儿围着它转圈,它有些昏。
封帆坐在雄鸟背上,先前的狼狈和不安早就因为冰蓝围着雄鸟打转的举动而消失不见。他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雪霓,情不自禁带了点炫耀:“雷暴是最好的雄也得鸟。”他也是最好的男人。他心里悄悄的说。
雪霓目光流转,淡淡一笑:“是么?”她突然撅嘴打了个唿哨,封帆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恶意,他敏感地感到大事不好,正要催动胯下的暴雷,冰蓝已经煽动翅膀,恶狠狠地朝色迷心窍的雷暴冲了上去,“啪,啪”两声脆响,是冰蓝的翅膀毫不留情地煽在了雷暴的头上,雷暴不明白小美人儿怎么突然翻脸,晕头晕脑地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差点把背上的封帆也晃下来。
冰蓝不等雷暴反应过来,又纵身跳起,狠狠朝它的脖子上啄去。可怜的雷暴此时才明白,它被小美人儿捉弄了,打击了,它情窦初开,从来没受过这种冤枉气,自然不能忍受,怪叫了一声,竖起全身羽毛朝冰蓝冲了过去。
他血液里的野性因为雌鸟的挑衅而全部激发出来,早就把背上的主人忘得一干二净,封帆越是想控制它,它越是暴怒。封帆揪着它背上的几根毛甩来甩去,好不狼狈。
他抬眼看着冰蓝的主人,她提着个药篮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她的嘴角微扬,显见是看的很高兴。饶是他再少年老成,他也忍不住发怒:“你不管管你的鸟?要是伤了它,我可不负责。”
她淡笑,预期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我也不负责。”
他愣了愣,从雷暴身上跳下,落到她身边:“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好好和你说话,你不理也就算了,还指使你的鸟和我的鸟打架。”
她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指使的?倒是你指使你的鸟追赶我们,所为何来?不会是想请我们去圣灵殿喝茶?”
他用最威严的眼神瞪着她,她毫不在意。她一身冰蓝的衣裙,赤着雪白的胖脚,脸庞灿若春花,微风吹来,把她身上淡淡的野菊花香尽数灌进他的鼻腔里,胸腔里,他突然想,邀请她去圣灵殿喝茶,这个主意很不错。
他摸了摸头,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语调说:“是我不好,我请你喝茶,可好?你让它们不要打了,无论伤了谁都不好。”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微垂了眼,脸红到了耳朵根。她笑了笑,吹了一声口哨,冰蓝立刻撇开雷暴,屁颠屁颠地朝她飞奔而来。雷暴不甘心,刚往前冲了几步,目光就被冰蓝扭得飞圆的小屁股吸引去,左思右想,它蔫蔫地站在原地放弃了继续争斗。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她和他相处的很愉快。他会在月夜陪她坐在昏黄的黄泉水边听她吹奏芦笛,也会在傍晚和她一道骑了暴雷或是冰蓝翱翔在晚霞灿烂的天际看落日余晖和早升的星星。
有人夸他们是天生一对的时候,他总是微笑喜悦的看着她,她也笑,淡淡的笑,垂着眼睛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怅惘地想,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多一个人陪着,总比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好得多。
他们也会闹别扭,因为他总是很忙,而她总是很闲,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救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受伤的小兽花妖。甚至于在他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看她的时候,她也要先把手里的活做完才能陪他。他不悦,他觉得那些东西吸引了她太多的注意力,一些微不足道的阿猫阿狗而已,值不得她花那么多的时间。他们并不吵架,只是会莫名其妙的冷战,冷战之后又和好,和好之后又冷战。
她有些厌烦,离开了幽冥黄泉,到处游历。在蛮荒古地,她看见了一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日夜炼器,炼的是一件衣服。他专注的样子很好看,她想,这人大概是个长情的人罢?她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骑着冰蓝悄悄飞走了。
神魔大战开始,凡是与天界有关的人都参加了那场大战,奋勇杀敌。她游离在神魔之间,驾着冰蓝,想救谁就救谁,管它是神,是魔,还是妖,亦或是一棵被误伤的无知觉的草。
有人笑她,有人嘲讽她,有人敌视她,也有人尊敬喜欢她,她淡淡的笑,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她想,没人会懂得,她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心里空的厉害,哪怕就是看到圣灵声名鹊起,受尽尊崇,连带着她也被人尊敬,从一个无名的小散仙一跃成为天界的名人,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她远远地看着那件衣服和那个耀眼的男人之间的故事,轰轰烈烈,美丽夺目,热力四射……而她,她看了一眼沉着脸站在人群中,老谋深算,从来不肯轻易表达出一点真实情绪的圣灵,幽幽叹了一口气。相敬如宾,相敬如冰。他在想什么,她永远都不懂,或者说,是懒得去猜;她在想什么,他也许明白,却没有时间或者没兴趣去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像爱上一部戏一样,总是喜欢偷看那个衣服变成的,已经有了名字,叫做殷梨的女子和叫源子韶的美男之间发生的一切故事。
她看他们痴缠,看他们悱恻,看他们悲伤,看他们喜悦,看尽他们之间的纠葛。她默默地想,这才是真实的情感,这才是真正的人,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真实而淋漓尽致的活着……
她遇到过殷梨几次,殷梨对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切和喜爱,甚至提出,想跟她去幽冥黄泉做客。她淡淡地笑:“一片草原,一条昏黄的河,一个冷清清的山洞,没什么值得观赏的。”
殷梨笑:“那是因为姐姐日日看着,看麻木了,反而不知道好歹了。”
殷梨似乎别有所指,她瞥了殷梨一眼,觉得殷梨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终究没有答应殷梨的要求。
某一日,她藏在丁香花丛后,又目睹了他们的一场激烈的争吵。她看到殷梨气急败坏地飞走,独留源子韶一人痴立花丛边。他侧对着她,看着天边的残阳,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仿佛是要哭的样子,他有些想笑,这也值得哭吗?吵吵架而已。
她从来没有流过泪,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
但她真的看到他流泪了,不多,就两滴,晶莹剔透地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一动不动,任由那两滴泪越积越大,沉重地砸落在花丛下的泥土上。
看着那晶莹的泪珠砸碎,四溅开来,她坚硬的心突然柔软了,她有一种冲动,想冲出去柔声安慰他,让他不要哭。为一个不懂自己的女子哭泣,不值得。她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动,看着他慢慢收拾起悲伤,一脸倔强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知道,他定然是像往常那样,要把那个跑了的殷梨抓回来。那一夜,她在丁香花丛中坐到天明。
天亮时分,她回到了圣灵殿。在圣灵殿外的云雾最深处,她隐约看到了一片独特的红,虽然隔得那么远,虽然去的那么快,那片红却耀酸了她的眼睛。
圣灵正靠在桌前研读一些秘法,见她进来,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去哪里了?这么香?”
她坐到他身边,低语:“若是有朝一日我突然不见了,或者是和你吵架赌气跑走了,你会扔下一切去找我吗?”
圣灵盯了她几眼,无声地笑起来:“你傻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你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任性?生气了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她有些急躁:“我是说若是,你会吗?”
他哄孩子一样拉长了声音:“会——”
“那若是需要一百年的时光呢?”
他笑:“那就找你一百年。”
“若是一百年找不到呢?”
“我就找你两百年。”
“若是两百年找不到呢?”
这次他没有回答,认真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突然有些心虚:“我开玩笑而已。”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道:“我去忙了,圣灵殿的事情很多。我身边有很多很多人,都把希望托付给了我。我知道我没有时间陪你,你委屈了,可我没办法。”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永远都不可能为了她放弃一切,因为他的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他的心目中,圣灵殿才是最重要的,他要让圣灵殿永久立于天地之间,成为一个各方势力都不能顾及的范围。
人各有志,无谓对错。他并没有错,她也没有错,只是配错了。她突然想明白了,微微一笑:“知道了。”
他已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不许胡思乱想了,若你是被人抓去的,我自会去救你。除此之外,我不许你给我添乱。”
他不许?她迷惑地抬眼看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面对敌人时的那种决心和毅力,她笑了笑:“知道了,不会给你添乱。”
她斜靠在窗前,望着天边的霞光,想了一天,天将黑的时候,看守书阁的小童素心从窗边经过,看到了她,笑眯眯地迎上去:“仙子,上次您给我的那个药真的很好,不但救了我的命,还让我的修为突飞猛进。仙子,日后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让我去做好啦……”
她笑笑:“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