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实际情况并不像当年策划夺取租界的俄国将军和政客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由于俄国租界的治安一向很糟糕,再加上俄国租界里那帮举止粗鲁同时又腐化堕落的官僚和奸商,没有多少外国商人愿意将俄国租界作为据点。不仅外国商人不去俄国租界,就连本分一些的俄国商人也不愿意呆在租界里,他们更愿意将据点设在海河对岸的英国租界和法国租界,实际上,为了方便俄国租界的商人前往海河对岸的英国租界和法国租界,俄国商业协会甚至还出资在海河上架设了一座小桥,方便交通,因为那座桥与法国租界相连,因此被称为法国桥。
也正因此,天津俄国租界虽然拥有火车站的便利条件,但是在过去始终没有繁荣起来,不过由于俄国租界中有许多传统的水旱码头,因此过境的车船很多,也正是靠着向这些过境车船征收捐税,俄国租界的日常开支才得到保证,而俄国租界当局也因此被人讥讽为“沙皇税吏”,虽然俄国租界确实也经营着皮货生意和茶砖生意。
不过局势在变化,天津俄国租界的面貌也在跟着变化,因为一些外交行动,曾经萧条的俄国租界突然变得繁华起来。
自从两年前各国开始陆续按照中外新约的规定向中国中枢政府交还在华租界之后,原本算不上繁华的俄国租界逐渐变得“繁华”起来,由于租界一向是藏污纳垢的“法外之区”,因此,当天津各国租界陆续撤消之后,那些无法在华界生存下去的行业就随即转入俄国租界,赌馆、烟馆均视俄国租界为避难之所,而那些买卖人口的娼寮也躲入俄国租界。依靠俄国人的庇护苟延残喘。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俄国租界确实出现了短暂的畸形繁荣,而这种繁荣是建立在对中国社会肌体的腐蚀上的,再加上领事裁判权的存在,以及贪婪的租界当局官僚的放纵,俄国租界实际上已成为罪犯的乐园,在这里,有一夜暴富的神话,但更多的是那社会最阴暗角落、人性最阴暗角落里发出的鬼哭狼嚎。
为这种租界经济的畸形繁荣付出代价的不止有普通平民,当罪恶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以某种剧烈的形式突然爆发,而其所释放出来的毁灭力量连俄国租界当局也无法对抗。
现在,天津俄国租界里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很强的暴、乱,那熊熊燃烧的建筑物就是这场暴、乱的直接后果,而暴、乱却是由一场足球场上的冲突引发的。
最先冲突的是一帮俄国流氓和一帮德国流氓,由于在观看足球比赛时发生冲突,两帮人不惜大打出手,随即这场关于足球的冲突迅速演变为一场事关国家利益与民族尊严的骚、乱,考虑到目前欧洲的战争形势,那么,前来平息骚、乱的俄国租界巡捕偏袒俄国流氓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种偏袒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这场冲突也就愈演愈烈,最终发展到无法制止的程度,于是骚、乱变成了一场暴、乱,不仅将德国侨民、英国侨民、俄国侨民卷了进去,而且还将居住在租界里的中国人也卷了进去。
由于天津俄国租界是一处重要的水旱码头,许多闯关东的中国人都愿意选择从俄国租界上船,搭乘轮船前往辽东半岛,可是偏偏俄国租界里治安非常混乱,黑店很多,在租界巡捕的庇护下肆意敲诈勒索那些闯关东的中国人,这积累起了相当的怒火,于是,当看到租界里的外国人打起来之后,不少被黑店敲诈勒索的中国人也开始实施他们的报复,将那些黑店付之一炬。
另一方面,现在滞留在租界里的外国人中有不少外国混混儿,到远东闯荡,不名一文的人不少,因此也趁着混乱开始在租界里大肆抢劫和纵火,而且由于暴、乱发生在夜间,从一开始,整个租界的秩序就迅速的走向混乱与无序。
这场暴、乱从昨天晚上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下午,虽然现在天已黑了下来,而且俄军的镇压行动也早已开始,但是目前看来似乎还未完全得到控制,街上仍然可以看到满载而归的洗劫者,皮货、茶砖、绸缎、服装、烈酒、烟膏……所有一切可以拿得动的东西都成了战利品,只要你胆子足够。就可以满载而归。
……
天津俄国租界,西区,海河边,法国桥畔。
这里耸立着一座俄式风格的建筑,正是天津俄国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由于这里地势较高,站在工部局的楼上可以俯瞰整个租界西区以及东区的大部分地区。
现在,就有一名德国的侨民站在二楼的窗口边,眺望那漆黑的东区,看着那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建筑,恶狠狠的咒骂着。
“这帮该死的俄国佬!他们根本就不像是从文明世界来的人!我早说过,让俄国人从事建设,那是妄想,但是让他们从事破坏,那绝对是绰绰有余!或许,现在的俄罗斯帝国**也是这样的吧,一切都是混乱,以混乱开头,以混乱结束,最终俄国人会发现,他们除了自我毁灭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站在窗口喃喃自语,汉纳根并不担心俄国租界当局会因为他的这几句德语评价而将他抓起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俄国洋行请来的客人,他之所以能够站在这租界工部局的办公楼上对这场暴、乱品头论足,就是俄国洋行请他到这里避难的。
至于欧洲的战争,这关远东地区的德国、俄国商人什么事情么?连英国人当初都允许德国侨民在英国租界里居住,何况是视金钱为生命的俄国租界官僚呢?
在暴、乱完全平息之前,冒险走在街上也是非常危险的,不是被暴民打死,就是被军警打死,汉纳根现在拥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冒险,因为他现在是一名大富豪。欧洲战争结束之后,他还想带着大笔金钱回德国炫耀呢。
汉纳根不是不想去华界,可是俄国租界暴、乱一起,华界立刻封锁了边界,再加上无法联系外界,汉纳根只能在工部局里避难,而且他已经在这座租界工部局的办公楼里呆了差不多一天了,憋得难受,不得不冲着窗户外的景象发泄一番。
与汉纳根一同在租界工部局避难的还有数十名各国商人,而且与汉纳根一样,他们也都在急切的等候消息,希望能够尽快赶去华界,那里才是安全的,因为那里有秩序。
“让开!快让开!有人受伤了!有人受伤了!”
就在汉纳根咒骂俄国佬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名租界华捕的叫嚷声,然后就是几声日语的叫嚷,这引起了汉纳根的注意,他向楼下望去,看见一群人正抬着几名伤者冲进戒备森严的工部局。
汉纳根迅速走下楼去,而且很快看见了那几名伤者,都是日本商人,而与他们一起冲进工部局的还有几个中国人,其中一人居然是汉纳根的旧相识。
“段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你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看起来你非常狼狈。”
汉纳根迎了上去,向那名熟人打招呼。
听见有人向自己打招呼,段祺瑞扭头望去,认出了汉纳根。
“我是从俄国领事馆那边好不容易冲过来的,现在,只怕俄国领事馆已经被暴民们给点着了。”
段祺瑞叹了口气,接过身后曲同丰递给他的手帕,擦了擦脸,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他也是有些后怕。
“俄国领事馆的情况竟然这么危急?难道那里没有军队保护么?”
汉纳根非常惊讶,天津俄国租界驻扎着一个营的俄国步兵,兵力不足,虽然不足以弹压整个租界,但是分兵保护各重要机构还是可以胜任的。实际上,他听说领事馆那边由一个步兵连保护,并有机关枪,可是现在听这段祺瑞的话里意思,俄国领事馆那边好象遇到了麻烦。
没等段祺瑞作答,这工部局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哒哒哒……哒哒哒……”的机关枪点射声,其中还夹杂着步枪的射击声。
汉纳根听到枪声,立刻判明了枪声所在,正是在东区那边,而俄国领事馆也在那边。
“看起来,俄国人真的遇到了**烦。”
汉纳根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然后看了眼已经恢复镇定的段祺瑞。
“段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听说,您退出政界之后,就创办了一家航运公司,专跑南洋航线,而据我所知,这天津俄国租界似乎没有通往南洋的航线,倒是有通往日本的航线。”汉纳根问道。
段祺瑞叹了口气,说道:“南洋那边的航线竞争激烈,航运公司我早就不经营了,现在,我经营茶砖,常往蒙古草原跑,到天津,是来看货的。”
说完,段祺瑞看了眼身边的曲同丰,两人都是神色黯然,段祺瑞这话说得委婉,其实真实情况是,他们经营航运公司赔了老本,还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到天津俄国租界,两人是打算找个路子看看能不能给俄国茶商做代理,从南方收购原料,可是却不曾想碰上了租界暴、乱。
第一卷 时代先锋 第835章 秩序
第835章 秩序
若论交情,段祺瑞与汉纳根早在袁世凯小站练兵时就相识了。汉纳根是德国陆军退役军官,段祺瑞是清军新军军官,两人算是同行,而且汉纳根在去山西经营煤矿之前也曾在北洋新军中做过陆军教习,与段祺瑞即使说不上是朋友,但是至少也是知根知底的熟人。
虽然段祺瑞不想在熟人面前露怯,但是汉纳根毕竟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和实业家,消息灵通,对于段祺瑞在航运事业经营上的失败,汉纳根实际上非常清楚,当年,段祺瑞下野之后,曾与张謇等人共同入股汉纳根的煤矿联合企业,如果不是为了经营航运公司的话,段祺瑞也不会中途退股,将股份换成现金,投入轮船公司了。
可是段祺瑞毕竟不是精明的商人,他的第一次重大实业投资就以失败告终,航运公司在苦苦支撑了一年之后,终于资不抵债,宣布破产。而段祺瑞与他的合伙人也因此债台高筑,如果不能另外找些生财的门路的话,他们就只能被债主告上法庭了。
所以,段祺瑞和曲同丰就到了这天津俄国租界,打算为俄国洋行做承包商,专门到南方收购茶叶,然后转运到天津的俄国茶砖厂,制成茶砖,再由俄国商人销往蒙古草原。做买卖,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门路,俄国商人经营草原的茶砖买卖已有许多年,不比晋商的门路窄,再加上蒙古草原又被俄罗斯帝国视为势力范围,因此,在段祺瑞和他的合伙人看来,与俄国商人合作是比较明智的。
可是段祺瑞万万没有想到,刚到天津俄国租界没几天,一桩买卖都还没有谈妥,就赶上了这租界里头的暴、乱,幸好他及时跟着俄国商人和日本商人躲进了俄国领事馆,不然的话,损失的恐怕就不只是那几十担茶叶了。
不过段祺瑞在俄国领事馆也没呆多久,面对那些手持武器的暴、乱、分子,俄国领事不得不下达了疏散令,让躲在领事馆里的各国商人各自逃命,于是段祺瑞只能与曲同丰逃出俄国领事馆,跟着各国商人没命似的往工部局这边跑。因为工部局的建筑更结实,而且距离法国桥和火车站都不远,一旦华界封锁解除,他们可以迅速逃离俄国租界。
既然段祺瑞摆明了不想让汉纳根知道他现在的窘迫处境,那么汉纳根也识趣的不再打听商业上的经营情况,在与段祺瑞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借故离开,回到了楼上,而段祺瑞和曲同丰仍旧呆在楼下。
由于供电系统早已瘫痪,工部局里一片漆黑,只靠几盏挂在壁灯上的马灯照明,楼下光线很暗,段祺瑞与曲同丰好不容易挤到一盏马灯边,摸出随身携带的现金,一清点,只剩下几百块钱,显然,这次投机又以失败告终。
“看起来,咱们不是做买卖的料。”段祺瑞叹了口气。
“不知冯华甫他们那帮人是怎么发财的?”曲同丰自言自语道。
见曲同丰提起冯国璋,段祺瑞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说道:“这还用问?那帮人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四处钻营,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本来就是商人,咱们北洋,不是毁在**党手里,是毁在这帮穿着军装、拨着算盘的北洋奸商手里。”
见段祺瑞现在还是念念不忘北洋集团,曲同丰也叹了口气,说道:“段公,北洋早已消亡了,现在再提北洋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咱们这笔茶叶投资买卖的本钱赚回来。刚才我听那个德国人汉纳根提起煤矿和油矿的事情,不如咱们再去问问,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揽些活计,好歹咱们也是熟人,以前也合作过。”
“不去求他!不去求他!过去在政界,我不得不求助于洋人,那是因为国势不如人,可是现在做买卖居然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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